(46) 永恒的仰望
“师侄啊,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从前你受这魔头蛊惑,识人不清,如今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好。”
霍群站到了江采身旁,“当务之急,是好生安葬了湄愔仙师,后续之事等到师侄回到苍华山再做打算也不迟”
“霍掌门,陆良泽覆灭十重阙,又杀了湄愔仙师,与我仙门不共戴天,此时不杀他更待何时”
“绝不能放这魔头离开!”
“霍群,你少充好人!我老兄弗觉子就是死在魔族人手里,若今日放虎归山,来日死的,说不定就是你凌霄殿!”
周围的各掌门纷纷反对。
“欸——各位何必如此激动,反正我又不是他的对手,诸位今日也受了伤,不如各自退一步,相安无事的好”,说着,霍群退回了原位,面露无奈地看着众人。
“霍师叔说得是。”
江采站起身来,破晓握于手中,冷漠地看着陆良泽,“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今日你我恩断义绝!”
说罢,破晓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裂痕,她转过身 ,“以后再见,便是仇敌!——”
她蹲下抱起了湄愔,向着仙门众人走去。
“江采”
他的声音嘶哑,想要叫住她,脚步亦跟着她的身影走了几步。
“别跟着我,否则,我立刻死在你眼前。”
陆良泽听着她冷漠又无情的话语,一时怔住,眼里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为什么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曾经的种种,真的可以就当没发生过吗?
她为何能怜惜那么多人,却不肯给他半点解释的机会!她竟然,竟然用她的命来威胁他!
听着身后没了脚步声,江采才继续向前走着。那些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有怀疑,有可怜,有愤怒。
“江采,你要去哪里”,容浅雪看着江采,眼里带了同情,她也是失去了师父,曾经她怨恨江采一心护着陆良泽,可是现在看到她如此了无牵挂的模样,她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更何况,江采比她的遭遇更惨烈。
一厢痴心错付,敬重之人相继惨死。
“苍华山。”
她只留下一句,便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苍华山下,江采跪在那赫然醒目的石碑之下,出声大喊,“罪徒江采!前来请罪!”
“罪徒江采!前来请罪!”
“罪徒江采!——前来请罪!——”
苍华山依旧大门紧闭。
空莱殿内,温栖在一旁站立良久,然后单膝跪在地上,“师叔,江采已经在门外喊了一个时辰了,我师父仙体已逝——让她进来吧”
“师父,祝霖师叔从未休徒,江采始终是苍华山门下的弟子,她此前是来认错,师叔不妨听她说些什么”
另一旁的贺封萧忍不住出声,诛魔台事件之后,祝霖湄愔两位仙师时常闭关,门中大半事宜皆由无蘅仙师打理,为了更好管理门派,无蘅仙师便收了他为弟子。
不为其他,只因为他后来酿造的一手好酒。
那一年,他与江采在膳堂中相识,他对他一见倾心,后来七夕佳节,他表白心意被拒,此后,他消沉过一段日子,日日嗜酒,慢慢地,便自己琢磨出一套酿酒的手艺。
而无蘅仙师不知哪一日闻着酒香便扛走了他的收藏,然后,便追着收了他为徒。
“是啊师叔,放江采师妹进来吧。”
“请师叔开恩啊——”
底下的几位弟子也跟着出了声。
“罢了罢了,一切自有定数。”,无蘅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摆摆手,“封萧,温栖,你们两去把她带上来”
“是,师父,师叔。”两人齐齐退下。
“你们,都散了吧——”,说着,示意底下的众人离开。
江采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之前受的伤还未来得及疗伤,此时衣裙被血液染红,身上的伤口依旧流着血,在阳光的照射下刺目又孱弱。
“你别跪了,江采,我先给你疗伤,或者,你先湄愔仙师给我抱着,你快支撑不住了”
容浅雪一路跟着她来到这里,蹲在江采身旁,眉心微皱,这人怎么比她还固执,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在强撑着。
“我犯的错事,自该由我来承担。”,江采出声,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却还在坚持着。
“你!——”
容浅雪叹气,“算了,你这性子,我早就见识过了,你等着,我这就上去给你把门推开!”说罢,起身向大门飞去,想要劈开那道门。
“不——”,江采正欲开口,只见那道门缓缓打开。
江采看着出来的两人,恍如隔世。
“江采师妹。”
“江采。”
听着他们开口,她才恍然,十年之久,好像什么没变,好像又变了很多。
“江采,走吧无蘅师叔想见你。”,温栖说着,接过了她怀中的湄愔。
“江采师妹,接着。”,贺封萧把一个瓷瓶递给了她,“我知你想先去见无蘅仙师,只是你伤太重了,先吃点丹药撑一下”
江采接过药服下,然后淡然一笑,“谢谢师兄。”
“走吧。”
三人向着门内走去,江采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看着容浅雪,“谢谢。”
“我可没帮你什么,快走吧快走吧,我事儿还多着呢。”说着,容浅雪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转身离开。
树叶摇曳,在地上落下一片阴影,直到那抹背影进入苍华山,树后的阴影散去。
湄愔的仙体被安置在了长落殿,江采才来拜见无蘅,她跪在地上,“罪徒江采,前来向师叔请罪。”
无蘅看着她身后的两人,“你们先退下吧——”,温栖和贺封萧对视一眼,然后才退下。
无蘅从玉阶上下来,然后把江采扶起来,有些无奈,“小徒儿,快起来吧”
“这一切,是师姐安排你做的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江采站起身来,轻轻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叔。”
“一切我都已知晓,只是师兄仙陨确实是真,华清峰一日不可无主,你是师兄首徒,继任仙师之位理所应当。”
江采眼里充满惊讶,然后沉静了一会儿,回道“师叔,我修为浅薄,资质愚钝,不堪为一峰之主,而且,而且——”
她吞吐了半晌,无蘅已领会了她的意思,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怒其不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会耽于情爱,以后门下收徒,我非得加上一条必修无情诀不可!”
“师叔——”,江采无奈出声,这么说感觉自己像个恋爱脑似的。
“去吧去吧,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些情情爱爱,反正峰主之位给你留着了,以后苍华山便是你的靠山,还没成亲呢,别老往其他地方去。”说罢,十分嫌弃地示意江采赶紧走。
江采拱手正欲退下,又道,“对了师叔,还得麻烦师叔宴请各大门派,恭送湄愔仙师下葬”
无蘅点了头,江采这才退下。
这时,温栖匆匆从殿外赶来,他一下跪在地上,“师叔,弟子有事禀告,刚刚长落殿————”
无蘅趁机让他打住,然后一支手搭在温栖的肩上,神情悠远,“温栖啊,天机,不可泄露。”
温栖慢慢冷静下来,一切的情节在他脑中连贯,眼里闪着微光,回道,“我明白了,师叔。”
无蘅“嗯”了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着温栖离开的背影,反应机敏,举止有度,他日必堪大用。
“江采!——”,
也许是多日的奔波和压力终于慢慢卸下,身上不断传来眩晕感,她终于昏了过去。
醒来时,眼前的珠帘和床榻,原来是药修处呐。正想着,便看到有人走了进来,她虚弱起身,“温师兄。”
“别乱动,好好躺着,伤口都发炎了。”,他快速走了过来,把药碗端到她面前,“先把药喝了,你的伤口人约已经包扎过了,师父那里师叔自会安排,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江采听着温栖话,有些微讶,印象中温栖不是这般絮叨的人。
“怎么了这般看着我,难道我今日出门时没有梳洗干净”他出语调侃。
眉心微展,眼尾上扬,清如和煦,柔如朝阳,君子如兰,一如曾经那个骄傲矜贵的少年。
只是如今的他,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温和。
“师兄,变了很多。”,她说的有几分迟缓,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却又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可是你没有变,江采” 温栖只是站在一旁,低头看着正在喝药的人。
没怎么变,还是和曾经一样固执又勇敢,善良又坚韧。
“江采。”
“嗯”
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江采抬眸望着温栖,阳光倾泻在他身上,晕染出一片光晕,如珠似玉,如天神降临人间,只是他伸出了手,轻轻搭在她的头上。
那力度很轻,可她能感受到温厚的手掌抚着她头上的青丝,很柔,有些旖旎的意味,她一时僵住,愣愣地看着温栖,不明白他怎么了。
江采脑袋向后缩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转向一边,离开了他的手心,把药碗放在一旁,“师兄,这,这药喝完了,哈——”
说完她不忍睁眼,她这是怎么了,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会这么心虚。
“江采,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温栖的话悠悠传来,江采抬头望去,有些疑惑,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温栖神色未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带着微笑。见她不语,他继续道,“其实从一开始,你就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你身上有一种抗争的精神,包括我,之前从没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我不知道你在反抗什么,直到——”
“你死的那天,我看着你与一向敬重的仙师抗争,与各路仙门抗争,或者说,你在与命运扛争,为了你,和祉息。”
他的脑中闪过很多画面,时那年倔强的女孩摔在他跟前;是长落殿里她一次次满脸笑意地看向他;是诛魔台上她为了那人献出一命。
“后来,我在师父身上,祝霖师叔身上,祉息身上,还有,纪成渊身上都看到了这种反抗,他们也像你一样,大多以生命为代价最后终于成全了自己。”
“江采,我不知道自己有怎样的命运,可是我很佩服你们,我从修炼至今,一切都太顺风顺水了,我按照所有人的期望活着,拜师学艺,成为玉清峰首徒,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其实,我曾经也和师兄一样,被命运推着向前,甚至师兄所说的那些抗争,不过是一些无奈之举罢了,师兄这样好的人,总有一日会寻到方向的。”,江采不禁说道。
其实,每个人经历得不同罢了,因为不同的经历,所以遇到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选择,没有谁比谁精彩,只是,苦乐自知罢了。
他看着她眼中的光彩,沉思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江采,我曾经想修炼得最高的修为,然后保护苍生,如今才觉得,自己到底浅薄了些,困在一宇殿墙,又如何能窥见苍生,如今,我不愿让别人在推着我走了,我想去寻自己的苍生。”
他顿了顿,然后目光灼灼看着她,“你,会支持我吗?”
“你想如何做师兄。”,江采问道。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游历天下,观众生之苦,闻众生之言。观大千之相,以渡己之狭隘。”
“温栖,追求自己没错,只是你终究是玉清峰首徒,湄愔姐姐她——”,江采停了下来,面露犹豫。
“师父会同意的,我只问你,你支持我吗?”,他的眼里仍旧闪烁着光芒,光风霁月,却多了坚持喝决心。
“江湖庙堂,任尔高飞;
齐鹰之山,静待君归。”
江采落下四句回复他。
你是上天的宠儿,是这人间的温玉,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才能让你百折不屈,而这孕育你的苍华山,始终等待着你归来的那一天。
那时,你便是这天地间不便的四月,承担着属于你的责任和苍生,是暖,是光,也是永恒的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