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然
“爹娘不知所踪，唯一血亲被歹毒之人戕害，是以，济河焚舟背水一战，命悬一线时才醒悟，原来……我身死百千次也换不来‘同归于尽’四个字。”
“阴差阳错，苟活于人世，天不让我死，我必将此人千刀万剐以祭阿弟在天之灵。”
少女面色如常，语气平淡，老者却感到透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赤衣老人皱眉道：“你满心怨恨如何能得道？”
他并非故意为难，少年人厚道，他自是厚道以对。
只是……他见过太多妖孽，被仇恨蒙蔽之修没有一人窥得大道！不由暗叹，这丫头身世悲惨，可比她悲惨的大有人在，若只是如此，不免有些可惜，暗自摇了摇头，日后心境怕是过不了问心关隘。
“人，要杀；道，要往。”对这老者的不虞之言，秦沐无动于衷的吐出六个字，苍白的面上含着极深的执拗，端的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丫头骨子里是韧的，赤衣老者暗自评价，似是不忍，又道了一句，“丫头，如此，大道难寻啊，即便你天资卓绝，可放眼寰宇，比你更妖孽的大有人在。”
“你执意如此，心境便有了破绽，求道之路难，难，难。”
秦沐闻言轻声反问了一句，“仇恨是问道的破绽？”
“如何不是？”
“什么时候起，惦记亲人的至情至性，成了修道之心的破绽？若依你所言，这修士修的道莫非都是千篇一律的傀儡模样？”少女嗤笑一声。
“你这小娃娃懂个屁！简直胡言乱语，大道无情！”赤衣老人吹胡子瞪眼，急声打断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为修道，舍弃情感，与那草木有何区别，我偏要带着所有的过往，好的坏的，一力担下就是，天道若要灭我心中之情，不可能。”少女语气幽幽。
“生来如蝼蚁，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何妨再添一身过往，管它洪水滔天。‘吉凶悔吝者，生乎动者也’无非是比他人坎坷数百倍，何惧之有？”
随着少女一番言语落下，她骤然感觉什么一轻，心下疑惑。远处的少年早已停下置换卷轴的动作，似座木雕般一动不动。
赤衣老者被面前这少年人气势所摄，竟有片刻沉默。忍不住踏过光阴长河，回到谈话之前好好戳戳自个儿眼珠子。这厮哪是朴实，这tm霸气无边了都，要跟天道杠上！
他心里还在琢磨着如何反驳，直到这厮下句话一出，顿时焉了吧唧，瘪嘴无言以对。
“昔日倒海城主力压众人，率城而战，却又放弃大好形势，应下求和，心中莫非无情？接着放任骂名，对举族离去的两成修士无一杀戮，甚至暗中相送相护，莫非又是无情？”
前一句赤衣老者还能反驳是顾全倒海城的大义，后一句他着实没法回应，因着那会他也是坚定杀之的一派，这等起二心的修士，竟敢一同叛城！其心可诛！
在他看来，为倒海城赴死，那都是应该的。再说，城主做的努力，若不是眼瞎耳聋，怎会变得如此局面！
当时各势力传的沸沸扬扬，称这些所谓“倒海城元老”眼看倒海城城主修为大损，忙着举族攀高枝儿呢。
这件事儿他始终认为城主心软了，后来的某一日，城主邀了他及阁主等心腹，谈及此事，城主也只是稍稍安抚，淡淡说了一句，“大道无情，人非草木，焉能如此。”
而后便不再议论此事，余留无奈叹息的几人。
隔了有数千年，再听到这等言语，依旧忍不住怒而反驳，他是器灵，不懂什么七情六欲，他只知道大道无情，怎样做是契合大道的，如何才能窥得大道运转之规则。
今日再听，却有了另一番感受，宁愿背负过往，也不放弃的修士，即便触及大道要难上千万倍，这样的求道之心，比之无情草木是否更值得期待？
心之所向，虽万千人吾往矣。倒像应了那句，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也不知道，他只是个活了很久很久的器灵。
于是他沉默半晌，让道一旁。秦沐深深作揖，而后走向高耸云端的赤色石柱，那乳白波纹铸就的圆门，怕就是那“众多故事书”中的传送阵了。
在她踏入传送阵之前，身子顿了顿，但终究没有回头。
一脚踏了进去，直到整个身子消失在这煌煌金山之上，少年才扔下了手中的卷轴，抬眸望向少女方才所在之处。
在那短短的问答内，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经历了一场近乎绝望的海啸，与道无关，而是那些生而背负的东西，委实叫人喘不过气。
即便如此，就算如此，他也紧紧握住，不肯松开分毫。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秦沐玩的相当顺手。她知道与器灵前辈争这个毫无意义，只是，她对得起自个儿良心二字，既然直言不通，那就不得不采取其他手段了。
她从来不是一个迂腐，不懂转圜之人，只是……很多时候，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一些东西，是没有转圜余地的，所以兔子常说她是个关键时刻偶尔犯糊涂的傻子。
总而言之，结果是好的。
转瞬之间，秦沐便来到了南斗书阁二层，定睛一看，眼前只有一株硕大的植物，像是一朵巨大无比的蒲公英，伫立在这空空荡荡的平原之上。
种子上如蒲公英一般有白色冠毛结成的绒球，远远望去，遮天蔽日般，秦沐脚下一动，随着距离的缩短，她心中暗暗咂舌，已经前行了几千米，仍未触及到这巨大植物的主脉，也就是说这株“蒲公英”直径起码超过数万米！
待她一步步靠近，才注意到这“巨型蒲公英”的每一片绒毛之上都缀有一份卷轴！忍不住抬眸惊叹修真界的鬼斧神工。直到复行数千米才真正碰触到这植物的主脉，那宽至百米的粗壮根茎。
她神色微动，抛开这些，秦沐努力搜寻着去往三层的传送阵，终于，在这庞杂的脉络之中，寻得了唯一一处赤色支脉。
以她对这器灵的粗浅认知，呵呵~果真是对“赤”一往情深。
至于为何不在这二层探索一番，而是直奔三层呢~那就不得不提昨夜夜读时恰巧翻了一本卷轴，而这卷轴又恰巧随口一提关于倒海城的九层南斗书阁。
秦沐蓦地回头，这里的时间好像与一层不同，此刻明明是辰时，在这二层之中，却见到的漫天星斗，而这“巨型蒲公英”每朵绒花之上除了缀着卷轴外，还闪耀着淡蓝的荧光。
如同梦幻之境一般，藏书万千，妙不可及，星火之光，灼灼如昼。
然，她要的，也并非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