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顾思的婚事+阿拉伯数字
顾思本来就觉得“副进士”这个匾额不对, 看孙守这态度,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果真不该挂的对吧?我看也没哪个秀才贡生挂匾额。”顾思顺着话问。
孙守很有些瞧不起这种行为的样子:“那些秀才们啊,成天被百姓恭维以后能考上进士,就真当自己是进士了, 结果连举人都考不上, 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你看人家有真才实学的, 哪个会做这种事?”
呃。顾思琢磨着, 按孙守这说法,要是连上了乡试副榜的人都不算真才实学,那他嘴里的真才实学指的应该就是举人了。
可人家都举人了, 可以竖举人旗杆了,实打实的鸡犬升天, 哪里还需要这份虚假的荣耀?
他便问:“大家都这样做吧?我看去吃宴席的人也没什么反应啊, 好像已经习惯了。”
“嘁!大家才不这样做, 只有脸皮厚的人这样做。只是厚脸皮的人多了,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了。”孙守应着,感叹一句:“规矩乱了, 不是什么好事啊。”
说完以后, 他又问顾思:“那个‘副’字大不大?”
顾思一时没有理解,迟疑的点头:“就匾额上的正常大小啊。”
“副进士三个字一样大?”孙守问。
顾思点头。
孙守神色这才正常了,点评了一句:“还算要点脸。”
“那不要脸的呢?字怎么个小法?”顾思追问, 他对这种事不懂。
学堂里,顾思最好的朋友就要数孙守了。
他年龄虽小,思想却成熟,跟真正的小孩子谈不来, 只能跟学堂里几个十五六七的青少年聊到一块儿。
这几个人里, 孙守的见识最广、学识最好、头脑最聪明灵活, 只有他能跟上顾思的一些想法。
孙守的家教又极为严厉,哪怕身上有青少年的一些愤世嫉俗和张扬,但他更懂得尊重同一层次的人,哪个顾思只是个孩子,他也能跟顾思正常交往不因年龄轻视他,是以顾思喜欢他把他当朋友是很自然的发展。
而孙守本身优秀又是知府孙子,在学堂里家境最好,其他人多少有些捧着他远着他,只有顾思读书多知识广能跟上他的见识和他聊得来,又亲近他,又有超过年龄的稳重,是孙守的一个学习对象,是以孙守自然的也把顾思当朋友。
朋友之间,常聊天才能维系感情加深感情。
孙守解说:“最不要脸的,会把那个‘副’字刻得非常小,远远看去,只见中间‘进士’两个字,让人误以为这家里真有了个进士。”
顾思想了一下,要是“副”字真很小,加上后边未尾的那一串字,左右有空,“进士”两个字就在最中间,果然会让人误会,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行为是有点厚脸皮,却体现出来主人想要功成名就的心思。
他联想到曾祖父,对于这种行为也没有什么微辞了,不仅深深感叹:“科举录得人还是太少了。”
“录多了也不行啊,就那么些官,给谁分啊?还能给这个分不给那个分?到时候都等当官一竞争起来,官职就流向了更有人脉更有权势的家族,底层人更难上进,甚至会演变成魏晋唐时的士族制,那就与开科取士的目的背道而驰,科举的意义就没有了!”
顾思点头:“所以官位与取士的人数要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比重之内。”
“那你懂你还说!”孙守睨了一眼顾思。
这种少年人的姿态让顾思回想起自己以前,忍不住微笑:“那有没有可能,我说的不是只多录人,而是在多录人的同时,增加官位?”
孙守怔了怔,一下子认真起来,皱眉思索着,轻声喃喃:“肯定不行的,要是可以,这么多年,早就有人做了……”
而旁边旁听的一个少年左惜时,见此发表自己的意外:“增加官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县里文有主簿武有县尉,钱粮税收有钱谷师爷,刑事法规有刑名师爷,你还能再增加一个知县不成?变法有几个能成功的?祖宗上千年的制度还能不如你的异想天开?”
顾思听到这里,拿起了一本《老子》看起来。
所以说他没能和左惜时成为朋友是有道理的啊,说了什么事从来都不多想,只知道以自己的那些见识去否定人。
孙守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询问顾思:“你怎么会有增加官位的想法?”
顾思放下书笑了,看吧,孙守的思维多活跃,他会反向思考。
“你知道自世宗彻底不收人头税这近百年以来,咱们国家增长了多少人口吗?”顾思反问。
孙守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摇了摇头。
“我也不清楚,你可以去查一下,但至少翻了一倍。人口增加了,一应事物都会跟着增加。读书人增加,科举的竞争变的更激烈,以前一个官员管一万个人,现在要管两万个人,难道不应该增加官位缓解各方面的矛盾和负担吗?”
孙守开始考虑起了这点。
左惜时微微张开了嘴,近百年来人口翻了一倍吗?有这么多吗?
这个时候苏贡生进来了,围在顾思和孙守身边的同窗全都一哄而散,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夫子你去吃酒席了?”学堂里有个性子活跃又胆大的,叫霍昌平,见了老师就问。
能来苏贡生这里读书的,都是家境很好的,是汉中府上层读书人里的那一拨,消息都灵通,能猜到一些事。
大家都笑了起来。
霍昌平见此胆子更大,追问起来:“夫子你怎么不刻个‘副进士’的牌匾挂起来?”
苏贡生也是中了乡试副榜的人,大家听了后都哈哈笑了起来。
苏贡生听了,先是跟着笑,等大家笑的差不多了,他把脸一板。
一堂的学生知道要上课了,再开不得玩笑,立刻都收了声,神色认真起来。
顾思上课的时候,顾家曾祖父和三个聊的好的秀才离开了王贡生的家里,转场去了别的地方喝茶。
这三人里,一个魏廪生,比顾家曾祖父小一辈;一个井秀才,顾思在八字墙外见过;还有一个和顾家以前有一点关系的冯增生。
三人将顾思一阵夸,又夸顾家曾祖父启蒙启的好,才把顾思教的好。
最后,魏廪生问起顾思的婚事:“与人说好了没有?”
顾家曾祖父不是个会甩心眼的,摇了摇头。
魏廪生便说起冯增生有个女儿,年岁和顾思相当,家境也合适,结亲最好不过了。
顾家曾祖父问起了年岁,冯廪生有些心虚:“十二了。”随后他又道,“女大三抱金砖嘛,先人的话不会有错。”
这说的都是虚岁,顾家曾祖父原本还不在意,一想舒颖正好比顾名大三岁,人稳重又周全,是个很好的孙媳妇,就有些意动。
再想起冯家的家境,觉得这姻亲对顾思有帮助,更心动了。
冯增生原还以为没戏,没想到竟然有成的可能,说了一堆好话和往事,又有魏廪生和井秀才在旁说和,觉得冯家是个不错的婚事。
“婚事这事还是得问他爹娘的意思,我不能越俎代庖。”
“这是应当的。”几人都就就着。
这时,冯增生拿了那对老的玉佩出来,全都放到了顾家曾祖父手边:“以前的事,是我们冯家对不住你们,这东西权当赔礼,还请你收下。”
顾家曾祖父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不住,拿起了一个来细看,想起自己已逝的父母和祖父母,如今他却是比他们在世时的年龄还要大
,一时心里有些感慨。
他把玉佩推了回去:“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当事人除了我,都已全部做古,哪里有什么对的住对不住的,缘分没到而已。”
冯增生这次只是来探一下顾思曾祖父的意思,看他还介不介怀当年的事,要是不介怀了,那这亲事就还能继续往下说;要是这么多年还介怀,那就不必再深入了解。
“这是赔礼,你可一定要收下,不然就是不在生气了,那我改天就得登门拜访了。”冯增生连忙劝。
井秀才和魏廪生也在一边劝,说事过境迁,不介意了就把礼物收下,好让人安心。
顾家曾祖父想起冯家家境挺好的,既然有与他们顾家结亲的意思,他这个时候不收这东西,怕是让人觉得他小气,还在气愤六十多年前的事,不是个好亲家,要么就觉得他没有与冯家结亲的意思。
这个时候不收倒是不行,全拿和拿一场的意义不一样,于是就收了下来。
回了舒家以后,顾家曾祖父从怀里拿出来了自己的那块看了几遍,忍不住感叹起了往事来。
顾思放了学回去以后,去见他曾祖父,发现桌子上有一块白中带绿的玉佩,拿起来有些疑惑的问;“拿这个要干什么?”
顾家曾祖父想起这玉佩的源头还在自己的婚事上,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冯增生想跟咱们家结亲。”
说完,他觉得应该试一下顾思的意思,他虽然年龄小,却向来有主意,就补了一句,“冯增生的亲大伯是位举人,冯家家境很好。”
顾思在听到结亲两字时就警惕了起来,再一听后边的,想起家里没适婚年龄的人,年龄小的里他身份最高,那结亲的对象肯定是他啊!
他吃惊道:“给我说亲?你不会已经同意了?还收了人家信物!”
顾家曾祖父见顾思反应这么激烈,有些意外,就想试探一下他,就就纠正他的误会:“到我这里来问过你亲事的人多,冯家是家境最好的一个了,举人家的亲事不好结。”
顾思以为他曾祖父把信物都收下了,心里的侥幸全没了,很生气很后悔,连声音都大了:“这不是家境好不好的问题!你怎么能不问我的意思就同意这么大的事?”
他前一段时间就有一种隐约的感觉,要跟他曾祖父说自己的婚事,别随便的就许了出去。结果一忙加之对于长辈以往靠谱的印象,觉得就算有婚事也会问他或他爹娘,不可能一下子就定下来,就没着急说。
古代虽然盲婚哑嫁,但负责的家长都会慎重考虑选择,比了再比才定下来。他姑姑和他五哥的婚事都是看了又看谈了又谈,最后才敲定的,不可能一次就谈成。
尤其是顾家比别人家更开明,还会问孩子意见,不管家长听不听这意见,能去问就真的很好了,他哪里想到他曾祖父会一下子就给他说个媳妇出来啊!
虽是试探 ,顾思的态度却让顾家曾祖父有些不高兴:“问你爹娘还差不多,问你做什么,你小着呢,肯定不会现在考虑婚姻这种大事。”
“你还知道我小!”顾思火大,还要压着火气,就有种无力感,“人家娃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要是品性不好呢?要是我们相互不喜欢呢?我爹我爷他们你还让见一面呢,怎么到了我这里连个声气儿都不通一下!”
哪怕自己试探在先,顾家曾祖父被一向疼爱的曾孙训,脸面上还是有些下不来,故意扬起手来做要打人的样子:“反了天了小兔崽子!怎么跟我说话呢!我考虑冯家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要考上了秀才这门亲事也门当户对,要是考不上这亲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还是你高攀了呢!”
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一辈子都考不上秀才吗?!
顾思从心而出的话到了喉间,猛然惊觉这话说出来太伤人,硬是咽了下去
,憋的他更是愤愤不平:“高攀你怎么不娶?”
“我这不是没娶成嘛 。”顾家曾祖父小声嘀咕。
“啥?”顾思惊异反问,心思电转间明白,顾家与冯家可能还有些渊源,顿时更后悔自己没有提前说清婚事这事了。
那个他不知道的渊源,肯定也是促成他曾祖父收下信物的因素之一。
“合着我还成为你弥补遗憾的一个工具了?”顾思生气起来说话使很冲,“那我的想法呢?我还想考举人还想找个识字明理会做文章不裹脚的媳妇儿呢!我的愿望谁来达成?冯家姑娘她能是我想要的那样儿的吗?!”
顾家曾祖父没想到竟然能听到这些,还以为顾思从来没有考虑过婚事,顿时来了兴趣:“识字儿不难,人家姑娘识字的,咱们只要透露出你喜欢书读的多的,他们家想结亲会让姑娘学的,哪个媳妇还不是以婆家人意思为主。书读多了明理不难,人家姑娘还比你大三岁,更是比一般姑娘稳重啊。”
顾思见曾祖父这不以为然的态度,深觉他和古代的家长之间有鸿沟,火气突然就被禁锢住了,更加难受,张了张嘴,有些泄气的道:“这是识字明理的问题吗?我们现在聊的是你不能随便为我的人事大事做主!”
顾家曾祖父没自己做了主,逗起顾思来底气更足了:“我是你长辈,怎么就不能给你的人生大事做主了?我还能存了害你的心不成?!”
就是这样顾思才难受啊,忍不住怼回去:“那我二十二三成亲,他家姑娘还能等到二十五六去?!”
二十成亲都晚了,二十三成亲还了得,顾家曾祖父伸手就去脱鞋:“说什么胡话呢!你怎么不三十成亲!我看你就是不打给惯得!”
顾思不想被打,生气的跑进二院里,见到他娘站在门口,过去就拉她进去,一股脑儿的把这事给他娘说了。
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做主,祖父母和曾祖父母只能提建议不能自做主张。舒颖听后意外极了,深深皱了眉,很不高兴。
她没在儿子面前说长辈的不好,先劝他:“你别急嘛 ,只是一个信物而已,咱们又没有找媒人过去说亲也没有下聘书,口头说的话做不得数。”随时能反悔。
顾思用拳头捶着桌子,还是火大:“那反悔还要给人家一个说法呢!本来不答应,不有这事儿不是更好?!”
更何况,以他这些年的所见,就算是口头说的话,也很重要。他听过门子里就是口头说了亲事,最后去谈成了亲的,还不止一家,好多家,口头说好最后不成的反倒是没听过。
“那你曾爷说那冯家是怎样的?”舒颖问。
“说冯父是秀才,亲大伯是举人,姑娘比我大三岁,其他不晓得。”顾思对着他娘,火气终于降了一点。
舒颖又细问了几句,去找自己三婶,问她:“三娘你知道府里的冯家吗?”
顾思跟曾祖父吵架,里边听到了一点声音,舒秩早跑来说给他娘他奶听了。
舒家三外婆就笑着问起怎么回事,两人聊了起来。
汉中府里就住了十一个举人,舒家三外婆与这些人家多少都有些来往,对于冯家并不陌生,讲了情况后,最后总结:“你爷这事性急了,不过冯家人品没差,说起来还真算是一门好亲事。”
舒颖也觉得,要是冯家和冯家姑娘人品不差,这亲事还真挺好。以现在情况来说,他儿子还是高攀了人姑娘家,就是她爷太冲动了!
就算是想定冯家,也得多打听打听,哪有一次就收了信物的,这不是在赶鸭子上架强迫她同意嘛。
这有点不像他爷往日里的行事习惯,儿子也不会骗他,那是她爷年龄大了,开始糊涂了么?
回屋后,舒颖先试探儿子意思,要是不反对的话,她可以先看看冯家人如何
:“听说冯家家风不错,这婚事……”
顾思有些委屈 ,怎么连他娘都不向着他了?
是了解了冯家,知道没大问题,想观望吗?
他这个时候也冷静了下来,火气没那么大了,但还是不平:“你们问过我了么?”
舒颖见儿子委屈,先训他:“你要是几年都考不上秀才,人家说不得先打了退堂鼓,你急什么急。”
正要接着安抚,舒秩在门外唤他:“哥!”
顾思应一声,跟着就出去了。
舒秩让顾思帮他看他仿写的八股文,顾思指出问题让他修改,越想越不得劲,又回了前院,对他曾祖父道:“你现在去冯家把这玉佩还回去。”
顾家曾祖父摇头,认真道:“已经收了,还不了。”
顾思感受到了他曾祖父有一种逗他的情绪在里边,最烦大人这样态度对他,知道一时劝不了长辈,就想着暂时作罢再想法子。
他有些心烦的回了书房,也看不了书了写不了文章了,看舒秩改了八股文,开始教他自己写。
教了个头,发现舒秩连数学都没弄懂,就从数学开始教起了。
打算盘顾思已经很顺手了,舒秩算盘学的也好,八岁加减法已经算的很溜了,就是乘除法不太行,老算错。
顾思干脆抛开算盘,拿来硬笔:“要不我们拿笔在纸上来算吧,用阿拉伯数字,很好玩的。”
“什么样的?”舒秩一听玩,兴趣大起。
顾思写了0到9的数字,开始给舒秩教起来。
阿拉伯数字是在十三到十四世纪传入中国的,顾思不清楚这个,从孙守那里知道早两三百年前就传来这里了,南方那边有一些商人会用,总体上用的人并不多,知道的却不少。
舒秩很感兴趣,认真学起来,顾思方法得当,很快就让舒秩学会了0到9的写法,再一练习,就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