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他说不会再打扰,会离开。
玻璃隔不断凄凉的月光,车内空调冷的有些过分,何霁目光落在车窗倒影上好久,饱满的上下唇轻微颤抖,缓慢开口:“那最好,我一秒都不想看见你。”
一秒都不想看见。
江淞垂眸,说:“停车。”
车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刻,江淞似被抽干力气,冷不丁跌倒在人行道上,路过行人纷纷回头看,却没人上前询问。
偌大的世界,又好像一瞬间没了他的位置。
手拂过脸颊,指尖湿漉漉,以为下雨了,仰头却看见璀璨星空,亮晶晶,就好像何霁走红毯时对焦镜头在咔嚓闪烁。
路过奶茶店,他点了所有口味,给额外的钱让送到酒店里,又去逛理发店,提着一大兜东西回去。
他随在人流中,哪哪都格格不入。
回到酒店,他随手把东西扔在沙发上,噗通一声跪坐在地板上,手控制不住抖动,甩开没用的吸管,握住水果刀竖|插进去。
狂风般灌进奶茶,一杯接一杯,喝到吐,他还灌。
蓦地,他仰头狂笑,脸颊旁流过两行温热,怎么也止不住。
奶茶洒落一地,杯子到处都是,他紧闭双眼,躺倒在其中,脸上染尽鲜红色。
远处渐渐露出鱼肚白,没一会儿,又成了橘红色,半轮圆日挂在那里,慰问整个人间。
江淞眼睫煽动几次,而后,缓慢睁开,坐起身,沉默观望遍地狼藉,目光定格在沙发上那袋东西。
郊区墓园。
他跪在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墓碑前,磕了三个响头。
顺势坐在碑前,摘下帽子拿在手里,嗡嗡细语,先是道歉失踪多年,又是唠家常话,说尽这些年美好有趣的碎事,小到昨晚的奶茶很好喝,大到公司成就。
每年到这天,他就买上一束金色洋桔梗,在这坐上大半天。
缺席了十年。
他低头看见几只找不到家的蚂蚁在那三条不规则缝隙着急乱窜,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妈妈,好像,什么都没变。”
太阳露出一半,层层叠叠的墓山脚下有三个包裹严实的男人,各抱一束洋桔梗走来。
江淞眸光一顿,又垂下眼,“妈妈,这次走,或许再也不回来,我会一直想你。”
说完,他起身,戴上棕色渔夫帽,头也不回从另一条道下去。
上来的三人却像没明白江淞想躲的意思,执意横跨半山腰。
江淞站住脚,眸光清冷,“有事?”
杨一丰和李峥文摘掉口罩帽子,前者努力提起个微笑,强忍着鼻尖发酸的冲动,道:“好久不见。”
“没有好久。”江淞平静地直视他。
杨一丰猛地瞪大眼睛,听见他说:“昨天在海报上看见过。”
又说:“你们挡了路。”
说完,何霁一步上前,直直站在他面前,语气很拽,“这你家?”
旁边的李峥文急忙上前拉他一把,小声说:“阿姨在看着。”
在妈妈面前欺负儿子,着实说不过去,何霁抬头看向阿姨的墓地,没作声抬脚绕道离开。
李峥文看了江淞一眼,快速跟上去。
“你,你等我一下,我有话要说。”杨一丰抹掉眼角的泪痕。
江淞摇摇头,大步迈开。
杨一丰扭头望着孤寂冷清的背影出神,呼吸沉重,喘不上气来,眼眶不断溢出泪珠,他好心疼:曾经热烈勇敢的人如今身上带有浓重的破碎感。
江淞出来墓园,瞥见不远处又来个男人,不由得加快步伐奔上出租车后座,“开快点,谢谢。”
他没想到他们会来拜访,尤其是最后一个中年男人。
以前干什么去?江淞在心里质疑。
他深深感到无力,说不上来的疲惫。
“先生,有人在跟车。”司机大叔余光不时瞥后视镜,提醒道。
江淞往后一看,白色轿车,价值不菲,“往人多地方去。”
他伸手握住裤子口袋里的小刀,深吸一口气。
过来每一分钟,司机语气焦急道:“不行啊,看那架势,要撞车!我全家就靠这辆车过日子,我人毁车也不能毁!”
江淞明白司机在赶他下车,掏一百块钱塞过去,又扭头看一眼后方,说:“靠边停。”
刚站在路边,后车已经开过来。
前后俩窗同时放下,看到何霁和李峥文的脸时,他悬上来的心彻底落下去。
“上车。”何霁命令道。
江淞漠然看向他,站那没动,反问:“这车多少钱?”
李峥文疑惑地看向他,试探开口:“两百多万。”
“我从不坐三百万以下的车。”江淞说。
大路上车流不止,他们四个,准确来说,三个人表情沉重。
何霁笑起来,说:“当我瞎。”出租车能值三百万?!
江淞没理,自顾自往前走。
“你走了会后悔的。”何霁喊了一句。
江淞一震,仍迈步走,车里人又在喊:“你找不到姥姥的。”
“什么意思?”江淞疾速后退几步,瞪着驾驶座里的人。
何霁莞尔:“字面意思。”
后座的李峥文解释道:“前年,土地征用,姥姥和姥爷的坟被挪开了。”
那一瞬间,江淞眼睛里灌满了后悔与痛苦,应该把姥姥姥爷带走的。
“在哪?”他嗓音沙哑,问道。
离家多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连亲人的墓地也找不到。
江淞沉浸在孤苦悲伤情绪中无法自拔,等他回过神,太阳已经到正中间,他坐在副驾驶,车停在一个看起来高大上的服务区。
“吃什么?”杨一丰头往前伸,扒着座椅,问。
何霁回:“都行。”
服务区人还挺多,外面贴着他们团队的海报,江淞看了一眼,问:“有影响吗?”
“没有。”李峥文说。
江淞也不扭捏,戴过何霁递来的口罩,直奔餐厅,昨晚作死,还有今早空腹,他胃早在叫嚣抗议。
三四个小时的自我消化,心里那种不适感完全被隐在心底。
江淞点了碗素粥,其余一大桌子,全是何霁点的。
四个人十六个菜!
这是来服务区吃大餐?
真是钱多!
江·仇富·淞说归说,筷子却朝向面前的菜。
旁边的何霁时不时观察他,一旦他夹菜到三次,何霁立马转盘调到下一个。
那是把江淞关起来时,何霁观察到他的小习惯,一道菜不能超过三次。
也因为这,何霁没能察出他的爱好,索性他一口气点了自己觉得可以的所有菜上来。
总能碰见江淞喜欢的。
江淞从未见识过如此大场面,从下车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围上来,此时,人数以幂的形式增长,堵在门口,大声喊叫让他们三出去。
每次上菜,总有几个人涌上前,仅几秒便兴奋地不成样子。
他心里感叹,大概就是爱的力量吧。
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吃饭。
为了不让粉丝失望,杨一丰跟李峥文轮流出去见面,何霁则坐在最外面,死死挡住里面人,慢条斯理品尝粥,问:“为什么退钱?”
江淞要何霁赔八百万,本以为他会赖账,结果今早给手机充上电,才发现何霁早已经往账上打了一千万。
不是小钱,怎么可能很真收?
所以,他留下那车的全款,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然后退回剩下的钱。
“太多了。”江淞说。
何霁轻笑一声,“你说要八百万的?”
江淞咽下口中的菜,放下筷子,面无表情,看向他道:“我说要一百亿,你给吗?”
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淞惋惜那辆车。
思考许久,何霁回:“等着。”
这俩字没任何语气,江淞听不出是真来还是嘲讽,没接话。
“吃饱了?”看江淞不再动筷子,何霁问。
江淞点点头。
何霁啧一声,不满他吃的太少,但没说出来,而是问:“峥文出去多久了?”
“十几分钟。”杨一丰看眼手机,回答。
“该我了。”何霁抽张纸巾,边擦边起身,出门之前还瞥江淞一眼。
再出发时,江淞要自己开车,理由是嫌何霁开得慢。
越往前走,天越差,尤其是进山。
总有片乌云跟在头顶,间或闪下雷电,似是在制止莽撞进山的人。
其实,手机上有通知,今夜至明天有暴雨,但是,他们三个谁也不是痴迷手机的人,反而,不热衷看手机,除了江淞。
他公司就是研究游戏软件、虚拟世界之类的,离不开网络。
“看下天气。”江淞说完,何霁立刻去查,“一个小时后暴雨。”
刚两点,天已经暗下来了,车灯自动开启,他不由得放慢速度。
已经进到了半山腰,还需要半个小时到目的地。
车上三大明星身价过二十亿,司机压力山大。江淞自嘲。
“我定了酒店,直接过去。”李峥文边说边越过去调导航。
江淞刚想说他住老房子,眉头一皱,想起来,十一年过去,老房子说不定早破成一堆土。
然而,何霁却像是蛔虫转世,还是他肚子里的,“老房子能住,但,下暴雨地上全是泥,现在过去容易出事。”
江淞点点头,又有话到嘴边却咽下去。
“姥姥姥爷在山最里面,也进不去。”何霁又知道了。
江淞有点惊讶,但不多,他没作声,单挑下眉。
盖了个山庄,停车场、住宿、餐厅楼各自成一栋,还有圈起来的狮子、老虎之类的在嗷嗷叫,很上档次,一看就是有钱人来消费钱用的。
江淞确定之前这位置是村民住处,他猜想土地征用是来盖这山庄。
领钥匙时,只给了三把。
他以为李峥文不管他,上前准备再要一间房时,何霁直接递给他一把,拽着他先走。
“别碰我。”江淞挣扎,试图挣开束缚。
何霁不解,眼神里满满的无奈,问:“好好的,你怎么又生气了?”
江淞也不解,“我气不气,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就这么嫌弃我?”何霁挪开手举在空中,无辜道:“我又没碰过屎。”
生气的江淞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急忙冷下脸,“你就是屎。”
说完,他直接刷卡、推门、伸腿、关门,动作流畅敏捷。
“江、淞!”何霁在门口,压低声音怒吼,愤愤拍门。
“睡了睡了。”江淞回,然后去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