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应试
“如今我已经恢复了自由身,如何你还总闷闷不乐?”
燕府。
燕迟瑾端坐于房间桌案边,执了本书,读了才稍半刻,眼角余光便瞥见丫鬟乌桃正盯着西窗外那棵高大的青桐树怔然发呆。
“没…没什么。”
乌桃勉强一笑,替燕迟瑾换上热茶,低了眉眼道,“奴婢只是觉得,福…三殿下已经很久没来过燕府了。”
“爹爹他今日可还好?”
燕迟瑾知乌桃这丫头真正记挂着的,其实是缪晟身边的福樟,但却无法告诉她,福樟,已经死了。
也正是福樟之死,彻底断送了他和缪晟之间的信任。
春猎回后,缪晟就像是失踪了似的,再未露过面,便是托人去宫中打听,也得不到确切的消息。
避他,犹避瘟神。
燕迟瑾明白这不能怪缪晟,若非是他,缪晟春猎怎会弃箭认输?
当日春猎,他被皇上的人绑于马背供两位皇子比试,身动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发发利箭贴脸而过,那时,他忽而想,若是真这般死在缪晟的箭下,倒也…解脱了……
可是不能。
不能死。
他放不下自重生之后就一直憋在心口的那股闷气,也根本摆脱不了燕铄对他的期冀,以及…他身为长子的使命。
哪怕,这并非是他所愿。
燕迟瑾接过茶水,小啜一口,任凭浓烈的苦味儿滑过喉间。
“国公爷仍然不大吃东西。”
乌桃哀怨地看了眼燕迟瑾,“大公子,国公爷这分明…分明是在逼你。”
燕迟瑾长睫轻垂,堪堪遮住了眼底的一大片晕青,“让厨房替我备些好下咽的清粥,我去看看爹爹。”
*
燕铄的房门正虚掩着。
几个惯常伺候的仆子候在门外,一瞧见燕迟瑾就如获大赦般求助地望向他,“大公子,老爷这次整整两天都滴水未尽,您再不去劝着点,只怕是…只怕是…唉!”
燕迟瑾神色凝重,他亲自从下人手里接过汤碗,费力地越过屏风,行至燕铄床前,却看到燕临瑜正趴在床侧陪燕铄说话。
燕铄听得声响后,沉沉看了眼燕迟瑾,旋而,却赌气似的背过身躺下,似是不愿见他。
“爹,我让厨房新做了清粥,还热着,您吃些罢。”
燕迟瑾挪着步子,在燕临瑜的帮助下搁好拐杖,坐到燕铄床前,轻轻用勺子拨弄汤粥,想递给自己的父亲。
可燕铄依旧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燕迟瑾只好轻拍了拍燕铄的脊背唤他,可没想到燕铄竟然猛地一回身,推开燕迟瑾,燕迟瑾手腕一抖,滚烫的热粥尽数泼溅到了手背上,霎时红了一大片。
“长兄!”
燕临瑜眼见燕迟瑾的手被烫伤了,不由地惊呼出声,刚要唤人过来,燕迟瑾却冲他摇头,“你先下去。”
燕临瑜走后,燕迟瑾取过案头的丝帕,将手揩干净。
细白的手上,被烫伤的红痕尽显,燕迟瑾却仿若感觉不到痛意一般,继续用丝帕,使劲地揉搓着自己脆弱的皮肤。
燕铄这时才斜眼瞟到了儿子这不同寻常的强迫性动作,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转了又转,还是生硬得很,“谁让你过来的?”
燕迟瑾稍稍回神,将受伤的手蜷回袖间,“爹,我来,是想求你吃些东西,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要拿自己的身子置气。”
“我没有生气,只是胃口不好,你回去罢。”
燕铄扫了燕迟瑾一眼,便移开目光,冷漠地说道。
“爹…”
燕迟瑾眸光微闪,“自我春猎回府之后,您就一直这样,若说不是因为我,又是为何呢?我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爹要如此生气。”
“你也知道你爹在生气啊?”
燕铄重重咳道,“爹让你去帮二殿下,你就是这样帮的?莫说这春猎之行,你不仅没能帮二殿下夺魁,让二殿下顺利即位太子,现在反还被送回了燕府,日后,还怎的成为二殿下的身边人啊!爹已经老了,你姑母也失势了,燕家如今能依靠的,只剩下你了,为何你却这般不争气!眼看着燕家就要败了,爹还留着这条老命有何用?与其等燕家败落之后受尽羞辱而死,还不如现在就早早地去了,还能留点体面!”
燕铄说到激动处,眼角似有泪花浮动,燕迟瑾哪里不知自己的爹爹是在以命相胁逼迫他去做不喜欢的事,可他不知缪奕当初究竟给爹爹灌了什么迷魂汤,任凭他如何劝说,燕铄就是不肯松口。
“阿瑾。”
半柱香后,热粥彻底凉了,浮在上头的米汤凝成一片,恰如化不开的坚冰,冷硬如锥,刺到心口,隐隐作痛。
燕铄这时,却缓了身子,语重心长地拉住燕迟瑾的手,轻轻抚道,“爹当初同你娘生下你,就是为了让你担负起振兴燕家的使命,这是你的责任啊!再说了,燕家如今无所依靠,待爹走后,你…你这样一个残废之躯,又能依靠着谁呢…爹让你帮助二殿下,也是希望日后待爹走后,能有个人照顾着你,照顾着燕家,爹这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好?”
燕迟瑾轻声重复,自嘲一笑。
燕铄口口声声将燕家荣辱挂在嘴边,却根本没问过他一句,愿不愿意。
他恨燕铄无情,可即便如此,他又能怎么办?
断绝父子关系,还是一走了之?
若是从前的他,或许真的会这样做,但每及想到前世,是他识人不清才害得亲人惨死,这一世,他便实在无法再忍受亲人又一次地死在自己前头。
他于心有愧,这是他还不了的亲债。
“爹,你放心。”
燕迟瑾跌撞起身,长跪于榻前,一字一顿地对燕铄道,“我发誓,今年应试,我定会高中,我也一定会…不负你所望,重新振兴燕家!”
*
又三月,应试时间已到。
燕迟瑾拄着拐杖,费力地跟在黑压压列队进贡院准备应试的学子后头。
这些学子们一个个志得意满,可落在燕迟瑾眼里,却只剩满目疮痍。
读书入仕,并非是他所愿。
可如今,这已经是他唯一能走的路了。
“哟,燕家公子也来了?三天后,本宫的三弟就要回疆北了,这你都不去送送他?”
贡院外,主管考功的员外郎张子耀正在监察来往考生的身份,缪奕同陈蘅等人也寻了个由头来此监察。
这时,缪奕正瞥见人群中的燕迟瑾,嗤笑一声,不怀好意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