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简甄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至多看个电视,正常情况下九点多就坐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这些天发生的事有点多,她也没什么心情看电视,在床头留了盏小灯,便卧在床上想事情。
她离开那个与霍朝许的家有一年多了,到今天是一年零二十七天。她当时怀着满腔的痛与恨意,只有离开这一个念头,全然不顾任何后果。还有什么后果能另她动容呢?她已没了软肋,便也无所畏惧了。
她的出走似乎没有带来任何影响。她想或许他也累了、倦了,不愿意与她纠缠下去。
这样也好。
这一年多,他一次也没出现过。
实际他们并未彻底地决裂。
两人就这样拖着,仿佛临刑的罪犯,只等到最后一刻,手起刀落,结束这段纠结的关系。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刻什么时候会出现。
简甄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现在她不能动,她实际在逼他先走那一步。
只因她和他之间并不是毫无牵挂的……她还欠着他许多。
简甄迷迷糊糊就要睡去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敲门声来自自家的大门。这么晚了谁会来呢?
她警惕心一起,便犹豫着不大想去开门了。
敲门声停了,她心下一松。
隔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
这一层有好几户人家,总不能吵了人家休息。
她披了件衣服,跑到门口,透过猫眼看过去。
是他。
门一打开,下一秒,来人便像不倒翁一样向她倒过来,一身的烟酒气味直冲上简甄的脸,她吓了一跳,连忙扶住门口的鞋柜,勉强稳住身形。
霍朝许跟没长骨头似地趴在她身上。
她皱了眉,抬手刚要把他往外推,就看到隔壁那户探出个脑袋往这边看,向外推的力道变了方向,她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拽了进来,迅速关上了门。
进门后,她又推他,他不动,嘴里嘟嘟嚷嚷不知说些什么。
霍朝许一米八几的个子,大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头搁在她肩膀上,压得喘不上气,没一会儿简甄额上就直冒汗,再加上冲鼻子的烟酒气味,熏得她脑仁疼,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她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猛地推了他一把,总算将他推开。
还没等她缓过劲,那边霍朝许就直挺挺地侧身倒在地上,那砰地一声,吓了她一条,登时腿有些发软。她连忙蹲下去,去拍他的脸:“霍朝许,你没事吧,你醒醒!”
她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已经明显有些焦急了。
霍朝许眯缝着眼睛,缓缓道:“冷。”
地上贴着瓷砖,他这么趴着肯定冷了,简甄拉他:“你先起来。”
他不答,头顺势枕到她脚上,两手环抱着她小腿,又阖上了眼睛。
简甄以为他摔得晕了过去,心又提了起来,可被他抱住腿,挣都挣不开,走也走不了,还好她想起手机放在睡衣口袋里,她一面想把霍朝许扯成平躺的姿势,一面掏出手机预备打急救电话,就在她拨电话时,环着她小腿的一只手突然抬起来拽她的手,劲还不小,她手机一下没拿住,掉到了地上。
她要去拿,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突然收紧,那一瞬,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蹙眉打量着霍朝许的脸。她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但听说过有些人喝再多酒,脸色也是不变的,一时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
她想了下,干脆蹲着不动了,静静看着喝得烂醉、犹在沉睡的某人。
霍朝许抓着简甄的手腕,没听见声响,心想怎么安静下来了,他又不能睁眼,只好趴在那儿等着。
这地上真是凉得不行,贴得他半边身子都冰了,屋里的温度也没比外面高多少,又没有空调,他只穿了件薄薄的西装,此时寒气正一点点往身上窜。
他感觉简甄的手腕也有点凉。她一向畏寒,总不能就这么冻着。
霍朝许慢慢睁开眼睛。
简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酒醒了?”
他点头,头发蹭到她脚踝上,她忍着把他踢开的冲动,挣开他的手,兀自走到客厅沙发处坐下。
霍朝许只好默默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坐到了她身边。
他紧了紧衣领,搓了下手,两手交握着。
简甄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开水,一杯摆在他面前。
霍朝许喝了一口放下,抬手揉着太阳穴,脸上有不适的表情。
简甄瞥了他一眼:“别演了。”
除非他身上有醉酒的开关,否则怎么能一时站都站不稳,一时爬上八层楼,且衣衫整齐、头发梢儿都没乱。
霍朝许一点都不尴尬地揉完太阳穴,又捧起水杯,躬着身子,手肘抵着膝盖,姿态甚是放松。
他看她一眼,问道:“你是已经睡了?”
“你知道我睡了还过来?”
“你不回家我只好过来了。”
霍朝许偏头看她,直看得她先移开了视线。
她回去又怎样?他们还能若无其事地生活在一起么。
“除非你告诉我你再也不要回我们的家。”
简甄心下一突,贴着水杯的手渗出汗来。
霍朝许叹了口气:“即使是那样,我也不会放你走的。这一年多已经是我能让步的最大限度了。”
简甄放下杯子:“你今晚就是来押我回去的?”
霍朝许抬眼,一扫刚才的低沉气息,答:“哦,那倒不是,我是来留宿的。”
“家里门坏了。”
简甄没空计较他蹩脚的理由,进屋搬出一床被子扔给他,转身进了房间,关了门。
霍朝许抱着那床被子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会儿,房门打开,她又走出来,先去了一趟卫生间,又去搬餐桌旁的一把凳子,霍朝许刚想去搭把手,她已经将板凳搁到沙发边,接着进了屋。
霍朝许把被子抱到一边,起身进了卫生间,洗手台上,干净的毛巾裹着一只牙刷,他拿在手里捏了下,慢慢地笑了。
沙发太小了,霍朝许躺在上面根本不能翻身,脚也搁在比沙发高一些的凳子上,很不舒服,但想到简甄就睡在屋里,他们俩就隔着一道墙,不适感减弱了些。
只是他裹着被子,还是觉得有点冷。
简甄听着外间没了动静,翻了个身准备睡觉时,房门被敲响。
她脸色不虞地开了门,霍朝许裹着被子站在门外,怪可怜的样子。
“太冷了……还有被子么?”
“没有。”简甄拉他身上的被子:“我去睡沙发。”
“不行。”
简甄说:“那你想怎么样?”
霍朝许突然上前,张开手臂将她圈进怀里,把被子裹得紧紧的,两人跟裹鸡肉卷似地裹在一块儿。
霍朝许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一起睡。”
简甄那句不行还没说出口,霍朝许就一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也不管掉在地上的棉被,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他把被子扯过头顶,按住简甄试图挣脱他怀抱的胳膊,低声道:“别动。我不碰你,你再动我就不能保证了。”
“松手。”
霍朝许依言放开她,简甄挪到一边,把被子扯过来盖好,背对着他说:“把地上的被子拾起来。”
床不大,两人各盖一床被子,靠得很近。
“怎么不开空调?”
“坏了。”
估计是舍不得电费。
窗户、房门都关着,屋内有点闷,鼻息间有一股混合而成的温热的淡淡香气。
棉被晒过后的味道,她身上洗发水和着沐浴露的香甜味道,还有旧的木制衣柜特有的腐朽气息。
黑暗里,霍朝许环视这个房间,一圈下来没看出什么特别。
他暼了眼床头柜,庆幸上面只有一盏普通的小台灯。
若是摆着那个人的相片,那他可能会当场气死。
书桌也是空空的。
这里和客厅一样,摆放的都是出租屋自带的家具,基本没有私人的东西,如果简甄不在的话,屋里一点有人住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很快就不冷了,甚至有点热,看着身边微微隆起的被子和脸侧乌黑的头发,他喊了她一声。
没人应。
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应。
这么快就睡着了?
霍朝许抬起上半身去看她,简甄面容平静、呼吸平稳,真像是睡着了,霍朝许壮着胆子,伸手捏了下她的脸,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只好又躺了回去。
那一晚,简甄真的睡得很香,像陷在最柔软的棉花里,又像钻进了安全又隐蔽的山洞中,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很安心。
记忆中也有过这样的一场好眠。
那个冬天特别冷,她从简家偷跑出来,一个人坐几个小时的长途客车,顶着寒风与细雪,一路走到她住了许久的那个筒子楼前。
她躲在墙角,仰头去找那一层楼,看到那个房间一片黑暗。
她慢慢蹲下去,侧头靠在墙上,棉衣上都粘上了墙灰,雪花扑了满脸,眼睫上沾了水珠,看东西都不清楚,可她不想动,就想躲在这边,谁也找不到她才好。
还是想被找到的,只想被一个人找到。
“谁在那儿!喂,你没事吧?”
熟悉的清亮嗓音,是她最想见的人。
“小甄?!”程奚雨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拽起来,“你怎么在这,怎么也不打伞?”
简甄吸了下鼻子:“你不是也没打伞?”
“我忘带了呀。”
程奚雨把她拉到楼道里,问她:“你是偷偷回来的吧?”
她走了还不到三天,这么孤身一人,随身连个包都没带,答案很明显了。
“干嘛站在这儿不上去。”
“上去舅舅会送我走的。”
程奚雨又问:“吃晚饭了么?”
简甄蹙眉皱着脸,程奚雨叹了口气,拆下自己外套上的帽子戴到她头上,瞅了眼却笑了。
“很难看么?”
“好看!走,先带你去吃饭。”
他拉了她的手冒雪往外跑去。
这样的雨雪天气,小饭馆里没几个客人,他们找了个靠门最远的的位置坐下。
吃的来的很快,简甄用勺子舀着馄饨,她手冻得有点僵,很慢才舀到一个。
程奚雨和老板要了杯热水。
“先捂一下手吧。”
简甄摇头,还是在舀馄饨,好像那馄饨是她的敌人,非要舀到勺子里,吃到肚子里她才算赢了。
程奚雨也没问她为什么跑回来,只说:“你今晚打算怎么办?”
简甄拿着勺子的那只手停住,另一只手捏着摆在腿上的那个帽子,静默着。
小饭馆的玻璃窗上都起了水汽,雾蒙蒙的看不清外面,又有水珠凝结了慢慢划出一道痕迹,好像在流眼泪。
“你看你,眼泪都要滴到碗里了。是老板忘了放盐了,你想再加点料?”
简甄瓮声瓮气道:“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又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程奚雨扶额叹气:“算了,我收留你吧。”
程奚雨父母都在外地上班,平时家里只有个奶奶。
奶奶睡得早,他们轻手轻脚地进了门,连客厅的灯都没有开。
简甄跟在程奚雨身后进了他的房间。
卧室的灯是暖橙色的,一打开,倾泻了一地的温暖。
程奚雨靠在书桌上,“你就睡我房间吧,记得明天要早点起来。”
“你呢?”
“我睡我爸妈房间,早点睡吧。”说完,他轻轻关上房门。
简甄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好了,此时没有力气再想太多,头一贴枕头就睡着了。
那晚,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屋内流动着融融暖意,静谧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