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他算准了楚天阔会带他回基地,算准了路上花费的时间,算准了楚天阔必然会把他带到床上,他们从来都是最默契的组合。
南星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楚天阔的表情,好似在欣赏什么珍贵的名画,一秒也不愿错过。
楚天阔脸上的血色唰得一下褪去,就像是电脑画板上突然将画面底色一键变成了透明的白色。他靠在墙壁上,总算找到了身体的支点,床头反光的棱镜映照出他被揉得不像样子的衣服与鬼一样发白的脸。
南星以为他会痛骂,甚至揍自己一顿,但令人遗憾的是,他只是紧闭上了双眼,嘴唇咬得死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似乎都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楚天阔终于睁开双眼,那双永远让人看不透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来,以往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神中也都是赤|裸|裸的厌恶。
“你真让人恶心。”
南星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骗婚下地狱你不知道?你老婆真是倒了血霉碰到你这种垃圾,她知道你在外面被我艹的样子吗?在我床上叫得那么欢,还能对她硬起来吗?”
南星一边扣着自己的衣服扣子,一边笑道,“这话说的,硬不起来的话,孩子怎么来的?你放心,她知道我们的事。”
-“这就是你离队的原因?为了她?”
-“对。”
南星拿起手机,在相册里翻找着什么,像一位许久不见的老友正在展示他的幸福人生,“你想看看结婚照吗?或者全家福?”
楚天阔必须紧靠着墙壁才能克制住自己跌落的反应,他牙齿几乎都快咬碎,从嘴里一字一字地挤出来了不必两个字。南星闻言笑得越发开怀,又直直地盯着楚天阔,那双美丽的眼睛似乎有种能把人看穿的魔力。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问题就像个白痴,答案也早就注定,却还是不受控地问出口,“你这么爱她?”
-“当然。”
预想中的答案如达摩克里斯剑终于落下,楚天阔觉得有条毒蛇闪着獠牙,毫不容情地一口咬住他的心脏,于是毒素便从心口向四肢百骸迸发。始作俑者仍嫌不够,大约是觉得毒液进展太过缓慢,于是又轻飘飘地补上一刀。
-“我这辈子只爱他。”
那条蛇便扭动着光滑的身子,将他的心脏紧紧缠绕着,不留一丝缝隙,于是他便连自己的心跳都感受不到,全身血液停止流动,涌入的只有厌恶和仇恨,以及在二者掩盖之下的楚天阔不愿承认的嫉妒。
他想问,你不是喜欢我吗?可说出口的却仍是讥讽,“嘴里这么说,干嘛还往我床上爬,你真是恶心。”
南星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道,“不如说我太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畜生了,之前不也是这样,我愿不愿意你在乎吗?”他整理了下衣服的褶皱,推开门走了出去,临走前沉沉地看了楚天阔一眼,“只是想看看你这个表情,被狗啃一口也无所谓了。”
他们相识于高中,彼时一个是家境优越的天之骄子,一个是靠小镇做题成功跻身市重点的“书呆子”。在楚天阔锲而不舍的死缠烂打下,两人莫名其妙地竟也成为了至交好友。楚天阔突然爱上了游戏,于是原本对游戏不太感冒的南星也跟着一起开始。高中课业繁重,幸而年轻,一天只睡几个小时竟然也不觉得疲惫。两个人在游戏里渐渐打出了名气,最后也都考上了同一所心仪的大学。
如果故事停在这里的话,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南星从没有想过打职业这件事,他的人生是一条早就规划好的路线,按着这条路走,就能顺利地踏上自己的康庄大道。高中时候因为楚天阔一句“来做我的辅助吧”而选择打lol,已经是他过去人生中唯一叛逆的事情,因此当楚天阔在大一时对他说出“和我一起打职业吧”,他内心只有迷茫不安。
楚天阔有开明的父母,优越的家世,这让他拥有任性的资本与挑战的勇气。他也是缺少同理心的,抑或说他并不能理解旁人的一些纠结与矛盾,于是会让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即便这不是他本意。
“我和江月白打算组建一个俱乐部,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sts,starsky,我的天空,你的星星,怎么样?我们一定可以成为第一下路组,拿下冠军,很多很多个冠军!”
南星记得那天的风很凉爽,说着这些话的楚天阔很快乐,怀揣着梦想与勇气,语气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而他居然也能被纳入到楚天阔的梦想之中,南星感到一种惶恐的幸福。
面对这样的楚天阔,大约没能有人说出拒绝的话。至少他不能。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好啊。”就和过去许多次一样。
楚天阔可以得到任何他想要的,只要对方是南星。
让任何人,包括南星自己来评价,都会说这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愚蠢到令人发指。但一旦是为了楚天阔,南星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到底还是没有楚天阔破釜沉舟的底气,没有像他一样直接办理退学,而是选择了休学,决心陪着楚天阔疯这么一年,那时候的他从没有想过他们能够打出名堂。
得知消息后,在外务工的父母赶了回来。父亲将他揍进了医院,差点要将他的手毁掉,让他彻底放弃打职业的念头。最后母亲到底还是不忍心,偷偷给他塞了一笔钱,让他赶快离开,只是自此对他也失望透顶。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在那一刻就降至冰点,即便夺冠也未能改变,每个月定期向家里的汇款已经替代血缘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或许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多少感情,他出生不久父母就外出务工,南星和外婆相依为命长大,小时候对父母唯一的印象就是过年时陌生又熟悉的人。没等他长大,父母就又生了位弟弟,也许是觉得大儿子生性冷漠,和自己一点也不亲,他们这次便将小儿子带在身边养大。等到他高三时,外婆去世,南星就成了位游离在三口之家外的第四口人。
他在宿舍里躺了一星期,在身上的伤看不出痕迹之后,找到楚天阔,两个人一起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楚天阔大约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不会想到这里。在他的认知体系里,父母会支持他做任何事情,失败了不过就是从头再来,毕竟他们很年轻。
幸运的是,他们甫一出道就成功夺冠,媒体形容他们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如果故事停在这里,大约也是个幸运的happyending。
夺冠之后,他们一起去庆祝,然后他们就这么滚上了床。
算不上两情相悦,最多称得上一句半推半就。之后的事情似乎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他们就这么保持着这种关系。
或许从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开始,故事的注脚就暗暗标上了悲剧。二连冠的喜悦过去没多久,在某个稀松平常的夜晚,他在许成房间门口听到了这段对话。
他无数次地想,如果那天他没去,又或者他的敲门声能够更早一点,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宿舍门没关上,被风一吹便敞开了一大半,因此南星清晰无误地听到了楚天阔和许成的声音。
-“我早知道他喜欢我了,不过我没那意思。”
-“没那意思还睡他?”许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恼怒,“你脑子有病吧?影响比赛状态怎么办?”
-“解决生理需求而已,我看他挺乐意的。”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穿着新衣的皇帝,周围没有捧场的大臣,只有诚实的小孩。
他不明白。
楚天阔不喜欢他,这个事实他很早就清楚并且坦然接受。他从来都没幻想过要做楚天阔爱情故事里的主角,但他也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楚天阔把他当作小丑。
明明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可是楚天阔不由分说不容拒绝地硬要到他原本平静的人生里掺一脚。大约看着自己在他掀起的滔天巨浪里挣扎,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吧。
每一次自以为隐秘的注视,每一次动情的喘息,每一次故作的潇洒,楚天阔什么都清楚,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能忍住不对他拙劣的表演笑出声,就已经耗费全部气力了。
南星头一次感到恶心,恶心到拼命干呕,仿佛连胆汁也要被吐出来,他狠狠打了自己两巴掌,然后转身离开。
开始这段关系之前,两个人约定谁都能随时喊停,南星没有料到原来先叫停的会是自己。
然后他见到了楚天阔真正愤怒的样子,仿佛要摧毁一切。
不过被摧毁的也只有南星一个人而已。
常规赛期间,他的身体状态突然变差了。
成宿成宿的失眠,不住地干呕,莫名的烦躁,赛场上仿佛被人夺舍。
之后他终于发现自己怀孕了。
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歇斯底里,再到后来的认命,前后也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向来很能处理自己的情绪。
全副武装地去到国外,找了一家保密性极高的私人医院,南星预约了流产手术,却被告知因为身体原因,流产有着极大的风险,会殃及生命。
后面的记忆就不算清楚了,被许成发现,不得已只能告诉他真相。许成又告诉了江月白,在后者的帮助下成功掩盖了自己的踪迹。之后便在群里发了条退队通知,南星就此销声匿迹。
怀孕直至生产的过程与地狱无异,原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不只是希望与生机,亦是痛苦与折磨。孩子就像是一只寄生虫,不知疲倦、不分昼夜地吸走他身体中所有的养分。明明浑身上下瘦得像只披了一层人皮的艳尸,肚子却高高耸起如城堡塔尖。陈冉第一次见到当时的他,只是不住地流泪,恳求他不要走。
那段时间的他总是浑浑噩噩,意识不太清明。恐怖的本能让他没办法对肚子里的孩子产生丝毫的负面情感,于是剩下的唯一情绪似乎只剩对楚天阔的怨恨,这种陌生的,他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对楚天阔产生的情感像是藤蔓将他死死缠绕住,或许一切都有迹可循。
于是他们的故事停在了这里,他终于可以单纯地怨恨楚天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