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萨满降临（九）
布泰砰的一声捶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的酒都洒了出来，但他毫不在意，眼睛瞪着黍翎，憋着气想要追问到底，但一旁的敦木看着气质诡谲看不出任何内心想法的黍翎，犹豫了下，还是拉住了布泰。
“先走吧，我们去找吉娜她们玩玩，放松下心情。”敦木下意识觉得，最好不要跟他起争执。
布泰咬牙又看了眼黍翎，才跟着敦木走出门去。
这两人估计要在寡居的吉娜家里狂欢一整夜，彻夜不归了。
黍翎坐在桌边，对这两人的举动毫不在意，等他俩走远后站起身，让乌日娜把阿尔木和查干叫了过来。
“今天的祭祀品是否还有异样？”黍翎对阿尔木和查干道。
“萨满大人，”阿尔木看样子忍了许久，听到这立刻上前道：“我家上交的银鼻炎壶不见了，那是从我爷爷那一辈传来的，特别珍贵，本想用作祭品消除水之灵的愤怒，但我今天祭祀的时候仔细看过，您放入火中的祭品，没有它的身影。”
查干也跟道：“萨满大人，我记得老乌兰家上交过一个宝石原石，虽然比较小，但我认真看过了，祭祀的时候它也不在。”
“第三次了……”
黍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对两个年轻人道：“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有事要你们做。”
阿尔木道：“萨满大人您要采取措施了吗？”
黍翎下颌轻点，阿尔木和查干高兴起来，他们垂首应下，满怀着虔诚和信任。
今晚的天色不错。
黍翎走到窗边抬起头，夜幕降临前，本是蓝色的天空呈现了淡淡的浅红色，十分美丽，而现在，则完全被墨蓝色吞噬，只剩点点繁星。
都很不错。
“吱嘎。”
门被推开，黍翎回过身，看到乌日娜指挥着侍者们班热水。
黍翎看了眼，水比以往少了小半，虽不多，但也明显，乌日娜注意到她的目光，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萨满大人，对不起，大家这几日忙于祭祀，没有时间去寻找水源，这些已经尽力搜寻的结果了”
其他侍者也开始紧张，一个个小心翼翼的，黍翎扫了他们一眼，摆了摆手。
“无妨。”
这局面在黍翎的意料之内，除了热水，今晚的晚饭也比以往少了些，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村民们没有时间去找，另一方面，则是他们没有动力去找。
毕竟被压榨的太过，村民们的意志已经被消磨了大半。
看黍翎表情如常，没有怪罪，侍者们都松了口气，乌日娜安排好后，本要跟着侍者们出去，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回头。
“萨满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理敦木和布泰两位使仆？他们害水之灵生气，不肯为我们降雨，还从安抚水之灵的祭祀中偷取祭品，导致我们的祭祀一直失败……”
说着说着，乌日娜哭了起来，“为了祭祀，我们已经奉献出了一切，家中积攒的财物都没了，水和食物也快消耗殆尽，我的母亲为了找水，每天要走好几公里，她本来身体就虚弱，这几天就已昏倒了好几次，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乌日娜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这几日也有些憔悴。
“快了，”黍翎望着天空，看着夜色下淡淡的云彩，“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
“很快吗……”乌日娜有些失神。
“相信我。”黍翎笑了笑，看着乌日娜，表情亲和，让人信服。
乌日娜脸颊红了红，点头离开，黍翎看着院内，此时夜已深，院子零零散散只站着两个侍者。
他们的神情萎靡，步履松散，不论是主观情绪原因导致，还是客观身体不济，总之都有些消极怠工。
黍翎叫住了侍者，直接让他们回去休息，两人没拒绝，应声离开。
“宥北，我想去两个厢房转转。”
今天尽管村民送来的水不多，但黍翎还是特意给宥北留了水，想来这次宥北的心情应该不错，能愿意帮她这个忙。
可惜宥北还是不怎么高兴，看了黍翎一眼，不冷不淡的。
“不愿意啊。”
黍翎笑了笑，也不勉强，开始思考别的方式。
“喵！”
宥北看黍翎没再坚持，放声叫了下，黍翎望过去，看到宥北跳出门，回头望了她一眼。
那眼神，带着点赌气，似乎在说，你为什么不跟过来？
“我这就来。”
黍翎笑了笑，果然如书中所说，猫科动物都是很傲娇的，以后还是要多问几句。
他俩先去了东厢房，里面乱七八糟，敦木和布泰从村民那里弄来的皮毛、布料都堆叠到了一起，乱糟糟的一大团，将会客厅弄得无法落脚，而那个卧室内，更是杂乱，床边桌上除了摆放着一些金银玉器，还有几本色情图纸。
它们大大咧咧地被翻开了一半，里面画着一些衣着暴露的女人，一个个摆着性感的姿势，眼神十分挑逗。
果然是布泰的屋子，跟她想象中的差不多，也没什么可用的东西。
黍翎退出来又缓缓跟宥北走向西厢房，这里是她今晚真正的目的。
西厢房属于敦木，内里十分整洁，东西都摆放的规规整整，表面看上去挑不出一点错，卧室里也是如此，窗明几净，除了几本萨满和宝石相关的书籍，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黍翎转了转，动作一顿，俯身在床下看到了一个包裹。
在这啊。
黍翎勾起唇。
日头破晓，天色泛白，查干和阿尔木按照黍翎的嘱咐，早早来萨满府邸见了黍翎，随后迅速离开了村落。
“今天正常祭祀，除了牛羊牲畜，不需要其他东西。”
黍翎走进院内，对乌日娜和几个侍者说道，他们听到这话十分开心，随即又有些犹豫。
“萨满大人，村子里的牛犊，羊羔都已经没有了，可以用大一点的牛羊做替代吗？”
黍翎还未说什么，刚回院内的敦木和布泰就怒了起来。
“叫你们准备什么就去准备，今天都不需要你们拿额外的东西了，还不满足吗？”
“我看你们是得寸进尺！”
“对不起，使仆大人，请您原谅我们。”侍者们一个个低下了头，表情惶恐，唯有乌日娜有些不服气，低着头，眉头紧皱。
敦木和布泰又接着发泄了几句，看他俩这样子，昨晚玩得应该不算开心，两人的脸上除了疲惫，还带着些恼怒，特别是布泰。
他看着表情淡淡的黍翎，直接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萨满大人，听闻您今天要亲自去村里收祭品，辛苦您了。”
布泰背对着侍者们，语气虽是恭谦，但眼神含着警告和愤怒。
估计还在为黍翎昨晚对他们的敷衍而生气，于是直接把黍翎推到了前面，让她去村里收祭品。
收祭品这事，敦木和布泰一向亲力亲为，今天让黍翎去，也算理解，毕竟今天的祭品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两人本就心情不好，更不愿费这个力。
黍翎顺从答应，两人这才满意了些，直接去东厢房补觉。
美名曰，为晚上的祭祀做准备。
“萨满大人，请。”
除了乌日娜，其他的侍者跟黍翎接触的比较少，得知黍翎这个萨满大人要出行，一个个低着头跟在黍翎身边，战战兢兢。
黍翎没管他们，她安静坐在椅轿上，被几人抬着，看着路边的景象。
她来这个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观察这个村子。
小村落褪去了夜晚的掩饰，将其破旧落后的一面完全展示了出来。
这里除了黍翎住的那一栋砖石搭建的高大府邸外，大部分村民都住在木头做的小屋中。
而原野上的风一年四季都很大，这些木头做的房子缝隙难以阻隔，轻易就能将风透进去，带走屋内的温暖。
黍翎下了椅轿，走进一座房屋中看了看。
这屋子尽管面积不大，但里面空荡荡的，有一个摞高了类似于床的木板，上面放着薄薄的被褥，没有桌子，没有椅子，连个像样的碗都没有，地面直接就是裸露的大地，干绷的沙土被狂风吹到了屋内各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沾染了大量的尘土。
黍翎皱了皱眉，不过即使看过这些，黍翎依旧在这群面黄肌瘦，嘴唇干裂的村民面前，在他们目光灼灼地注视下，将他们家里不多的牛羊和美酒尽数带走。
没有一个人反对，没有一个人反抗，反而因为萨满的亲自到来，村民们本有些麻木的表情出现了些激动的情绪，甚至说起了感激。
这就是“信仰”的巨大力量。
这就是“希望”的恐怖之处。
一行人行走在村落间，不少村民因为萨满出现，自发跟在了队伍后面。
“萨满大人，这是我们的祭品。”
祭品收到了巴图这一家，他家的房子还算好些，虽然也是木头房，但装修更加精细，看着像刚修理过，里面也比其他村民多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黍翎听敦木和布泰说过，当初帮抓“叛徒”的人，都被他们进行了奖赏。
巴图接过黍翎递上来的羊肉，看向他。
“巴图，你跟在我们身后，将祭品送去。”
“是，萨满大人。”巴图被黍翎叫到，表情兴奋起来。
黍翎这几天对于村民，除了看病，其他时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保持着她作为上位者的“矜持”，看着就难以接近，与村民之间有距离感。
而在今天，这位有距离感的萨满大人，竟然叫出了巴图的名字，这种被上位者记住的特殊感觉，使巴图和他的妻子都忍不住露出了骄傲的表情。
而周围的人看巴图的目光也立刻发生了变化，羡慕之情都快溢出眼底，一个个为了获得这份“殊荣”，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黍翎身后。
黍翎收取祭品的队伍越来越长，到达了萨满府邸前，几乎全村所有的村民都跟在了黍翎身后。
黍翎从椅轿上下来，抬了抬手，村民窸窣的交流声立刻消散，她缓缓面向村民。
“水之灵发怒的原因我已知晓，今晚只要成功消除祂的怒气，雨水便能降临，解决大家的困难。”
这声音温和有力，带着些悲悯之情，村民听到黍翎的话立刻回应起来。
“萨满大人法力无边！”
“萨满大人，我们一定会听从您的指示！”
“萨满大人，您就是我们的救世主！”
……
苛刻压迫他人的上位者，只要展露出一点点善意，都能让被压迫的人感恩戴德。
可怜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