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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昨夜又生愁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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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土之上一望无垠,唯有远处高耸的小小断壁映入眼。他轻步临风而来,扬了青丝与白袍,终至断壁下抬头望去。其上翘脚躺一半大的少年,双臂枕于脑下百无聊赖望着天上浮云,察觉有人前来,不过是眼眸稍有移动便再无动作。

    他仍旧立于断壁之下,对那少年高声道:“我初来大荒之禹,打算见见大荒之主。便想过荒主诸多样貌,唯独不曾想过竟是半大的少年郎。”

    少年总算坐起身,淡漠见了壁下男子,瞧不出喜乐。

    “我乃戎弱,你呢?”

    “大荒之主。”

    他闻言忍俊不禁轻声笑了,又问:“敢问大荒之主的名号?”

    少年又仰面躺下,翻了个身,才回:“苍弥。”

    眼前仍是那寡言少语的少年,净玉玦却依旧看不清他的眉眼,只知他孤坐断壁之上眺望远处的身影,与听见名字时回头看来的动作。皆是熟悉又陌生,直叫他心中莫名起了许多难以言说的哀愁。

    “咦?”鼠妖幡然醒来,抬头惊诧看向净玉玦。他身上煞气飘忽而起,渐渐游离开去似要飞向别处。龙太子抬眼一瞥,招手将其抓来,用龙威捏碎了。

    净玉玦此番也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蹲在鼠妖面前,抬手抚上了他头顶。他慌张收回手,又起身退两步。那断壁那大荒已然不是初次现于脑海中,此番光景又乍现,恍惚之间他并非净玉玦而是旁的什么人,此时清醒了虽不如最初那般差异,却也让他更生疑窦。

    龙太子见他发愣,便上前来伸手在他面前晃几下,歪头来看,笑问:“怎了,你认识这鼠妖?”

    玉子儿也在旁嘀咕:“仙君几时这般温柔了,竟会抚摸那鼠妖脑袋。”因此觉得委屈,遂噘嘴小声又念,“仙君从来都不曾这般摸过我。”

    净玉玦闻言懒得与他计较,问鼠妖道:“你便是苍弥?”

    鼠妖茫然抬头,道:“我不知苍弥是何人。我本是井中小妖,平日从不作恶。近日来不知怎的,忽觉体内像是寄宿了旁的妖怪,所行所言皆非我本意。我从没想过伤害方家村的人,只想安然度日的。”

    玉子儿还气刚才仙君作为,凑近鼠妖跟前弯腰骂道:“苍弥乃上神,又岂会是你这区区鼠妖!”

    净玉玦嫌玉子儿碍事,提起他后衣领拽回来,往后用力挥手示意他闪开,这才对鼠妖道:“你说遭其他妖怪寄宿体内,此事仔细道来。”

    先前过招鼠妖仍记得,除去正瞪着自己的仙童不说,面前二位皆是道行高深,此时单单定睛看来便叫他浑身发怵,自然不敢多有怠慢,遂跪在地上谨言道:“那日我正于洞中睡觉,忽然便来了个蒙面黑袍人。我闻声被惊醒,尚未问出话来便遭他挥掌拍在胸口,手上的煞气也趁机窜入我体内。自此之后,我的体内便有了另一股意识不再受我控制。原本我打算与它攀谈几句问出身份,可它从不回应,只一心念着师父师父。我道行不及它,无法探知它真身。”

    净玉玦闻言当下皱了眉,只心道是近日来师父二字似如魔咒,总是在不经意便从旁人口中道来叫他听见。

    “那黑袍人还在洞内?”

    鼠妖听闻龙太子问话,摇摇头道:“很早便不在了。不过我知道他去向,若是二位大仙要一探究竟,我定义不容辞指个方向。”

    玉子儿闻言便上前来指着鼠妖啐道:“你莫不是要伺机报复,将我们骗到别处陷阱里头去?!”

    鼠妖连连摆手慌张辩解:“非也非也,仙童莫怪,我实在胆小,不敢再去招惹他。几位各有神通定是不怕,只是可怜我等弱小,还是不往危险之地去的好。”

    龙太子思量起来,最后索性去问净玉玦的意思:“你若是想去我自是奉陪。”

    “不去。”净玉玦答得干脆,“干那劳什子麻烦事。”既然鼠妖一事已解决再威胁不到戚亭涵性命,此行目的便已了,旁的事何须再废心神。便这般想了,净玉玦亦不再与鼠妖多费口舌,一挥袖飞入云中又往万家村而去。

    龙太子提了玉子儿腰间锦带随其后,纵身踩云而上,追到净玉玦身旁才松手。只是净玉玦并未当真离去,而是演了一出障眼法试探鼠妖,见其当真再无任何可疑动作才作罢。

    他三位走后,鼠妖便起身由枯井而入回了洞中。不多久,本是已遭龙太子捏碎的煞气飘然而聚,于空中结成人形缓缓落地,抬头望着净玉玦离去的方向。此人身着黑袍面戴金具,连半点容貌模样都未露出。他眺望许久方才又彻底散去,只留下一声叹息呢喃淡入风里。

    “我命如昙花一现,便将今夜刻入每根骨头上,纵然肉身腐烂神魂俱灭,也不会将你留于我身的痕迹抹去。”

    净玉玦似有感应般忽然回头再看向先前的枯井,却已然是离了些距离再也不得见了。

    乘云行至方家村外便落了地,三位走到村口牌坊底下便停住,只因净玉玦朝村内粗晃一眼瞥得妖气缭绕,遂驻足停下,略施仙法驱悉数驱散才又继续往前入了村子。

    村中死尸已被摆放到村口不远处的古榕树下,他三位刚过牌坊不久便见得两人又抬出来一具放于最旁。抬尸首之人乃是城主府的士卒。古榕树下背朝村外昂首立有一人,听士卒高声唤了莫神医这厢转过身看一眼,便又漠然转回去,仿若打从心底不识得净玉玦。

    龙太子看清男子面容后本欲走,却又被他此番态度弄得惊奇,便低声问净玉玦:“你与將漓闹不愉快了?”

    净玉玦左思右想不明白亦是不解他态度,更是未想起来曾应下许诺要去戚亭涵房中替他看伤,便对龙太子表示摇头不知,行至戚亭涵身旁问道:“戚公子怎会带人来方家村?此地还不知鼠疫如何,千万——”他话未落定,戚亭涵便抬脚走了。

    笑意尚且留存于嘴角之上,净玉玦莫名其妙吃了一瘪正惊诧,转身想对龙太子诉诉苦却发现身后只剩得玉子儿,哪里还有龙太子的身影。问起根由,想来正是龙太子见凡人已去,趁机转身离了这地方。

    与其说龙太子应付不来小龙子,倒不如说……他有些怕?不知何故,净玉玦心生了此般猜想。不过,应付不来也好心存惧怕也罢,又与他何干之有呢。

    “仙君。”玉子儿行至净玉玦身旁悄声问道,“您惹小龙子生气了么?”

    “他惹我之时尚且繁多,我惹他一回又怎了。莫非你要我去道歉不成?”

    惊见仙君脸上有愠怒,玉子儿自然不敢再多嘴,只得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即便是您惹怒了小龙子,也定然是小龙子的过错。”

    “罢了,不搭理他便是。”嘴上虽然这般说了,可净玉玦实在不知几时得罪了那臭小子,便扣着下巴边往里走边寻思起来。

    街上之人皆是以布巾遮面,匆忙来往便只得以装束大致辨得身份,大都乃是络泽城里的士卒。士卒们之前听过净玉玦神医的传闻自然识得他,不禁多看一眼,更有一人热情跑上前来为前日家中小妹救命之恩抱拳道谢。净玉玦寻思半天未能记起此人,敷衍两句便与他别过找地公地婆去了。

    只是前来方家村的并非只有戎装加身的士卒。

    远远的,便有一位老人蹲于墙脚下,正忙着替倒坐街上尚存口气的人看病,听见士卒们招呼莫神医,这厢回头起身迎上来,略有惭愧道:“莫神医可算来了。奈何我实在不够本事,本想按照您上回给的方子抓来药材熬给此地病患,可那方子上有一味药材我从未见过……便只得来当苦力。”

    净玉玦亦是作了礼:“沈老太客气,叫我莫须有便好。神医之名实在不敢当。”

    沈老呵呵笑两声,却执拗地怎都不肯改口,净玉玦懒得纠结于此索性由着他去了。

    “我先前已让家中老仆盘来药材,他们不在方家村么?”

    “常在公与常在婆先前还在,说人手不够便回贵府叫人去了。”沈老一面领着净玉玦往里走,一面道,“药材正在熬煮,我已嘱托跟随我的小药童看着火。神医莫担心,我这徒儿做事还是仔细,不会坏了药汤。”

    药汤若是坏了再熬便是,净玉玦并不在意,况且方家村的妖气已驱散,想来附于人身上那些也被地公地婆封住暂且不会发作。他斜眼瞥过被安置于村中空地上成排的病人,径直走向熬药的棚子。

    棚子乃是士卒为熬药之人遮阴所搭,往地里杵下四根竹竿再拉上麻绳盖下粗布便成。净玉玦刚至炉旁揭开药罐朝里看一眼,便听得外头有动静,遂抬眼睇来,正巧见得戚亭涵与士卒一同又扛来数根竹竿放于地上,准备再为病患搭个棚子。

    小药童见他拿着盖子不放,便道:“神医,再不将盖子放回去,药气儿便该跑了。”

    净玉玦低头瞧见自己手里的罐盖儿,朝小药童笑了笑总算是放回去。小药童心有不满,暗暗道是熬药的时候可不能随意揭开看,遂低头闷不做声继续扇火去了。玉子儿见他热得不断冒出汗来,又一人要看十来只药罐委实辛苦,便毛遂自荐拿起另一把蒲扇帮起忙来。

    小药童见玉子儿长得白白净净也穿得白白净净,遂夺下他手中蒲扇道:“看火用不上两个人,你不如去备些碗,待药熬好了便能立刻盛给病人喝。”

    “哦。”玉子儿认为他说得有理,便小跑出棚子挨家挨户寻能用的碗去了。

    士卒又抬了一个活人过来,沈老见了立刻行至草席旁等待他们将人放下。沈老以凡人的年岁算来已是高寿,本该坐享清福颐养天年才是,哪还用四处奔波救他人之命。净玉玦难免受其影响,便也走过去撩起下摆跪于头端草席上,捞袖出手打算一一为受苦的村民解去妖气,好让老人家少奔波。

    可他正探出手去还未碰得病患,便遭一只大手猛地扼住腕子,遂心生不悦皱眉抬头看去。俯身的戚亭涵撞入他眼中,明明神色尚未见任何动容,却叫净玉玦察觉出一丝怒气来。

    此人先前还不肯搭理他,怎地突然自己便想通透了?

    戚亭涵扯下脸上布巾扔给他:“遮好口鼻。”

    净玉玦甚是不解,好端端的遮住口鼻作甚,遂与他嬉笑道:“我还以为这是你们出行的装束。”

    戚亭涵定定看他,末了不愿再与他多有交流便拾起布巾擅自替他蒙了面。

    “这是要招我入你戚家麾下?”净玉玦以为戚亭涵莫名其妙的别扭已然闹过了,该是与他如常往来之时。怎料戚亭涵绑完布巾便转身继续搭棚子去了。

    凡人心思难猜,此凡人的心思更难猜。净玉玦叹口气就此作罢,再抬了手假借望诊之姿悄然驱除妖气。

    花费力气将竹竿插入地下的戚亭涵抬手拭细汗,借此空隙侧目偷瞧了净玉玦,不禁心中起了难以名状的波澜,即是喜悦,又是彷徨。

    他此时,许是不再在意莫须有是否乃净玉玦了。

    “明知我在等你,却爽约不来相见。”戚亭涵小声嘀咕道,心中更是委屈。

    他以为此言声细定然不会叫人听见,却万不知净玉玦早已对他下了偷听的仙法,若是求救或是言道与他相关之事便会一字不漏落入他耳中。正驱散妖气的净玉玦一愣,方才恍然忆起那夜的看伤之约。

    可净玉玦好歹寻思了,横竖不明白,只是未能去替他看伤罢了,区区小事怎值得记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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