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日头越来越长,太阳还没完全落下,余晖照在身上,暖暖的又不晒人。清水沟村的人们劳累了一天,无论是家里富裕吃米饭的,还是吃野菜饭团的,大家伙都填饱了肚子,聚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唠嗑,东家长西家短的说闲话。
刘青青就在村民的八卦中,一步三晃的经过众人面前,单薄的身子裹在灰扑扑的衣服里,上面都是补丁,显然是男款的衣服改小的。手里提着几乎能装下两个她的大木桶,摇摇摆摆走向水井。
村口的老井水质清冽,入口甘甜,即便家里有井的人家也喜欢来此取水。全村的人都喝这口井的水,老村长出面,每家凑了三瓜两枣,修整了水井,砌起了青石,搭起了木棚,装好了摇轮。
刘青青挪步到井边,转动摇轮,放下桶灌满水。
只是下去容易上来难。水桶下去时,不用出什么力气,但上来时,加上水的重量,至少有二十多斤,刘青青一个九岁的孩子哪里转得动?
只见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勾着身子压在摇柄上,想借助身体的重量转动摇轮,把水带上来,终于,转动了好几圈,大家伙都能看到露出大半截的木桶,可惜,刘青青再也没有力气。
她脚下趔趄了一下,重重的水桶磕在井沿,碎了个缺口,又掉下去,带动着摇柄哗啦哗啦转动起来,反把刘青青扫向一边,摔倒在地。
大家伙的心也跟着摔到了地上,这年头缺医少药,夭折的婴儿不少,养到八九岁的孩子,算是站住了脚,村子里淳朴,看孩子就像看地里的庄稼一般,多少有些爱护之心。恰好村长媳妇徐氏带着小孙子在这里玩,她是个热心的,三步奔两步跑到面前,掺起她来,关切询问:“丫头,有没有摔到哪里?”
刘青青虚弱的摇摇头,露出感激的笑:“婆婆,我没事!谢谢你。”
“真的么,我看你脸都白了,是不是哪里疼?”
“谢谢您婆婆,我真没事,只是清早在家喝了一碗米汤,打完猪草回来就来打水,有一点饿,才不小心摔倒的。”
她怯怯的回答,投给徐氏感激的笑。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趴在井沿,看着掉下去的水桶,懊恼自言自语:“糟了,打不上水回家,阿奶不给饭吃的。”
顾不上湿了的衣裳,又去摇动手柄。
大家伙对视一眼,脸上都是熊熊的八卦之色。
宋老太在村子里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因她两个儿子在城里安家,闺女更是成了官夫人,大孙子小小年纪在镇上读书,听说书读得极好,将来一个举人老爷是跑不掉的,她看人都是拿鼻孔,想不到,家里的孙女竟然这样,嗯,面黄肌瘦寒酸怯弱。看看,只喝了一碗米汤,却做了一天的活计,这完全是作践孙女啊。平时宋老太那一副高人一等,显摆宽裕的模样,竟然是刻薄孙女不要脸的。
有那好事的帮她把水提了起来,状若无意问道:“大晚上的,打水作甚?”
刘青青投以感激的眼神,老老实实道:“哦,阿奶说,大堂哥念书辛苦,要我烧些水给他泡泡脚,解解乏。”
这话一出,大家一时间心里酸溜溜的,五味杂陈。
这口井的水大家伙习惯取来喝,洗澡什么的,都是去河里担,谁家会舍得拿来泡脚。
宋老太的大孙子不愧是读书人,洗脚水竟然和大家入口的水的一个样。对她越发看不上眼。
徐氏却皱了眉头,刘老头家是怎么回事,看中孙子也没这么个看中法,让忙了一天的女娃饿着肚子担水给孙子洗脚。她男人是村长,得管管这闲事,让宋老太不要太过火,万一女娃出个好歹,他男人那边如何向里正交差。
她一手扶着刘青青,一手牵着小孙子,让一个高壮的后生提着水桶,不容拒绝道:“好孩子,你腿也摔伤了,如何能使重力,我让你大山哥帮你提。走,我送你家去。”
刘青青露出羞赧愧疚局促的表情,瘸着腿去抢水桶:“这太麻烦你们了,怎么好意思……”
看看,多么懂礼内秀的孩子。
徐氏按住她手不容拒绝:“丫头莫怕,我们都陪你回去。”徐氏振臂一呼,后面呼啦啦跟了一档子人,有真心见不得孩子受苦的心软人,有和宋老太有龌龊去拱火的,有单纯去看热闹的。
刘青青低垂着脸,一副胆怯害怕的模样,她心里也很意外,村子里的人竟然这么热心!
她原本计划慢慢磨到深夜,丢只鞋在井边后躲起来,装作落水的模样,吓唬吓唬宋老太,哪里会料到,这个微胖的婶子竟然帮她出头。见惯了末世的冷漠、乘人之危,她一时有些发懵。这她悄悄扫过身后的人,这次帮她的人,她记住了,以后一定会加倍回报他们的。
刘慧兰娘三个踉跄着跑到半路,遇到一瘸一拐的刘青青,见她好端端站在那里,提起的心放到肚子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苏氏揽过刘青青,抱着她痛哭:“臭丫头,打个水这半天不回来,你是要吓死我!”
宋老太本来有点慌张,这会子看见刘青青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和豁了个口子的木桶,心疼得直抽抽,一股子邪火直冲脑门,上去就给刘青青一巴掌:“死不掉的弼马温,打个水竟把我木桶打坏,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赔钱货,卖了你还不值这只木桶……”
刘青青一反平时在家的横样,被她拍在了地上,呜呜的哭,一边哭一边到处乱钻,大喊不要打了,我再也不敢了,叔叔婶婶哥哥姐姐救命啊……
宋老太暂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孙女为何与家时大相径庭,见她敢躲,干脆脱了鞋子去抽。
大家伙一看,这还了得,再打下去,只怕小娃都要被打死。汉子们不好动手,但各家婆娘都上前劝拉,也有那狭促的,趁机在宋老太身上掐了两把,以报平日的仇。
最后还是徐氏高呼一声,才止了这场闹剧。
徐氏护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刘青青,严厉喝道:“老嫂子,这孩子也是你儿子的骨肉,往日里只听说你趁老二上山,磋磨她们母女,我竟然不信,家里也不是等着米下锅的落魄户,今日看见这孩子瘦得皮包骨头,看来传言非虚。
你不想想她是老二的骨肉,也要想想你刘家的名声,以后孙辈的嫁娶。”
刘家的邻居孙氏和宋老太多有不合,趁机讥笑:“天天吹得像举人老爷似的,原来是家外强中干,窝里横,只敢欺负磋磨女娃,难怪他家大小子一把年纪还说不上媳妇。”
所以说,最了解你的人还是敌人,孙氏日日和宋老太斗嘴,晓得她的脉门,专门往她七寸上扎。
宋老太顿时气得脸通红,顾不上去抓扯刘青青,梗着脖子叫嚷:“谁说的,我刘家是清水沟数得上的人家,我大孙子功名在身,这些个村姑还想入我刘家的门,做他娘的白日梦……”
村子里也有几家妇人看上刘宝柱一表人才,斯斯文文,有念头留作女婿,看到刘青青的模样,心里打了退堂鼓——亲孙女尚且受到这样的磋磨,外来的媳妇怕是得挂在墙上。再听了这话,顿时熄了攀亲的心思,人家可说了,要找城里的千金小姐,看不上村子里的土妞。对刘宝柱也产生了一丝讨厌,你要高娶那是你的事,你不能埋汰我们的女儿,哪个姑娘还不是当娘心里的宝啊。
所以说,宋老太就是有这种能力,一己之力破坏了刘宝柱平时苦心经营下的谦逊有礼的形象。
刘青青一点也不内疚,作为刘家的既得利益者,刘家还没分家,凭什么他大房刘宝柱吃着白面馒头,穿着棉布衣裳,用着文房四宝,体体面面,她们二房就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寒酸潦倒。
不要说什么刘宝柱将来考取功名,刘家鸡犬升天,二房跟着争光。她不稀罕。她只想吃饱肚子,穿暖衣服,不受人奴役,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能在丧尸中闯出一个未来,现在还会听宋老太的摆布?
宋老太和孙氏骂架话题已经拐带到你摘了我家的菜,你偷了我家的鸡之类的事上,而苏氏和刘慧兰只会呆呆的站在一边看着,茫然无措,刘青青叹了口气,阿娘和阿姐还是太木讷,白瞎了她创造的好机会。
刘青青只好哎哟一声,软软的昏倒在地上。
徐氏不愧是村长夫人,见多识广,大嗓门叫唤一声:“啊哟,丫头饿晕拉!”
这一声,算是做实了宋老太的刻薄。
后果就是,村长出面,和刘老头交涉,清水沟是个淳朴的村子,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让刘老头管好自己的婆娘,莫要让外人笑话。
刘老头沉着脸回到家,耳边回响村长语重心长的话语:“你家宝柱是个有前程的,莫要让他担了一个虐待堂妹的名声,以后这官还怎么做?都是自家血脉,这些年风调雨顺的,不过是些粗粮,家里又不缺,何苦因小失大。”
刘头老知道宋老太抠搜,克扣二房几个丫头的伙食,他不以为意,毕竟几年后就是别人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只是这次克扣过了头,让青丫头当众饿昏,刘家也成了全村的笑柄,他走在路上,总感觉别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眼神隐含鄙夷,这就不能忍了,回到家后,从粮仓里取了半袋小米丢给苏氏,叫她做给刘青青补身子。将宋老太扯到里屋,狠狠打了两个巴掌,叫她收敛些。
宋老太那性子,哪里是肯吃亏的,顺手提起身边的鸡毛掸子就闹起来,老两口上演一出全武行,刘宝柱出面才劝下来。刘慧兰去打扫的时候,茶壶茶碗碎了一地,刘宝柱新做的衣裳拉架时候也被撕了一条口子。
刘青青眯着眼听着刘慧兰带回来的八卦,和翠翠你一口,我一口,舒服的喝着醇香的小米粥,感觉贴慰极了。
没有人想到,这全是九岁不到的刘青青一手筹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