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许嬴
巫山,许府。
巫山与恩施相隔不远,二人御剑飞行,用不了一炷香。
巫山依山傍水,风景秀美,人心和睦,以许温酿的酒出名,旁人一提起巫山,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便是“三杯倒,失昏晓”。
找到许府,落地一看,许府的大门上尽是祛邪符箓,整个府邸都被包了一层祛邪结界。
他们接的是分支任务,这主任务便是许府降祟,李志法力高强,一人就包揽了主任务。
二人也不觉得奇怪,李志独来独往惯了,而且,他是崇正仙宗的首席弟子,什么样的邪祟都吓不倒他。
李循是道:“幸好还有李志师兄在这儿守着,不然这许家恐怕也难逃一死”
细想来,他又不得不怀疑:“看来这委托人什么都知道,一方面委托我们寻找马信儿的尸首,一方面委托我们来许家降祟,他明知道春水会来许府杀冯晓柳父女二人,故意将任务分开,分两批人。”
分支任务一般比较容易,不会有委托人的名字,只有主任务委托函上面才有。
李循是倒觉得这分支任务,比李志的主任务还难搞。
“那委托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循是还在思考中,怎料许府的大门突然被人拉开,一中年男子从里面跑了出来,头顶的发髻束的毛毛糙糙,翻出的白发格外醒目,穿着一身白色睡衣,疯疯傻傻的,丝毫不讲究端庄仪态。
那人冲出门直奔李循是,李星河一惊,急忙上前护着他。
然而这中年男子刚跑出门,还未下台阶,身后突然蹦出来几个小厮急忙施力将他拉住:“冯老爷,不可,不可啊!”
李循是李星河互相对望一眼,这人就是冯节民
众小厮一边把他往院子里拖,一边宽慰他道:“冯老爷,您别乱跑,少夫人就在里面,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骗您!”
冯节民使出浑身解数挣脱:“我不信,你们这些坏人快放开我,你们要杀我,我才不相信你们,我要去找晓柳,你们快放开我!晓柳!闺女,你在哪快来救救爹爹啊!”
奈何他寡不敌众,被众小厮死死压制,挣脱不得,蓦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众人手足无措,不敢下手。
个个大眼对小眼,没一个敢上前的。
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时,许嬴从院子里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拨浪鼓轻轻晃荡两下,逗着他玩儿:“您看这是什么?”
冯节民看见他手里的小玩意儿眼前一亮,止住了哭声,他抹了一把眼泪,从许嬴手里接了过去:“晓柳。”
许嬴温柔道:“是啊,是晓柳”
冯节民又喃喃道:“晓柳。”
“是晓柳”
冯节民笑了:“晓柳”
许嬴耐心道:“晓柳在后院等着您呢,您快梳梳洗洗去见她吧,她不喜欢一身乱糟糟的父亲。”
冯节民重重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脸上的委屈转瞬而逝,比个小娃娃还好哄。
他低着头,一边把玩着破浪鼓,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没事人一样,路上嘻嘻笑笑,嘴里不断地喊着冯晓柳的名字。
这冯节民俨然变成了一个三岁小孩。
众小厮这才反应过来,朝着许嬴齐齐喊到:“少爷。”
许嬴点了点头,一如既往的平淡道:“各自忙活去罢”
众人道:“是”,纷纷退下。
许嬴这才看向门外两人。
李循是二人之前见过他一面,四年前他与冯晓柳大婚,念君湖烟火大会,四年过去了,他的气色竟比之前憔悴许多。
许嬴看到二人站在门外,拱手作揖,二人急忙回礼。
引至正堂,几人落座,侍女端来两盅茶,李循是早就口干舌燥,这热茶来的正是时候,端起茶碗小啜一口,只觉一股热流顺着喉咙直润肺腑。
许嬴道:“仙君初来乍到,许某有失远迎,还望仙君多多包涵。”
窗明几净,绿植伸展,一派祥和,看来许府暂时安全,春水并没有对许家做些什么。
李循是捏起茶盖拨了拨茶叶,轻嗅茶香:“许公子您客气了,降魔除祟,本就是我们崇正仙宗的职责,我师兄弟二人下山已久,如今任务已经完成,只等我大师兄一起回山,我那个师兄去了何处,怎么不见他的影子?”
许嬴一听便知他问的是李志,回道:“昨晚那位仙君画符设阵直到今日寅时,一夜疲怠,许某已安排房屋让他睡下。”
李循是点了点头,夜晚阴气重,最易招惹鬼煞,里里外外贴了这么多道符箓,他一个人的确比较费力。
对于这个师兄,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算熟络,平时也见不到面,只能听到一些关于他的小道消息,下山前也听说这个任务是他接的最后一个任务,待他完成这个任务,他将会接任崇正仙宗长老一职。
李志原名不叫李志,李志是后来他加入李家门下李承皓给他起的。
当时他十四岁,逃出天伐结界却没逃出百仙门小卒的追捕,即使他浑身上下并没有被魔种撕咬下咒,但那些小卒不依不饶,打着“为天下苍生,顺正义之道,遂万物之理”举剑就要刺入他的心腹,千钧一发之际,李承皓飞身将他救下。
许嬴又摇头叹息:“仙君也都看到了,岳父大人已经被那恶鬼吓的得了失心疯,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得知冯家被恶鬼满门杀害,父亲最是知恩图报的人,听到消息后已去冯府料理后事,可怜那冯家一大家子就这样没了,也可怜了我那夫人……”
他似乎是说不下去了,伸出一只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甚是好看:“冯家一心向善,到头来竟然也会遭遇这种事,真是好人不得善终……”
冯家一家三十几口人纷纷惨死,小妾春水定脱不了干系,但为何春水口中一直说着要杀的冯节民,到最后却没有杀他?
李循是猜想,莫非是春水要折磨冯节民,当着他的面杀了冯家所有人,最后才准备杀他?
许嬴忽然起身,走到李循是身边,俯身在他耳边悄悄地问:“仙君可有可以见逝去之人的符咒?”
有。
以前有,现在没有。
听罢李循是浑身一凉,霍然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崇正仙宗原先有一种符箓叫接陌符箓,贴在人的灵魂上面可以让其短暂显现,也就是强行把“死路线”接到“生路线”上,但是严重会影响到魂魄的轮回,所以仙宗规定严禁使用这种符箓,后来清泉长老觉得有悖道理,直接取消相关的符箓及法式。
改变生死路线,那可是修真界的大忌。
许嬴还以为吓到他了,连忙道歉,蓦地又退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他道:“先前听李仙君讲,我们许府有一只小鬼,那小鬼喜欢藏着躲着,也喜欢跟在我和夫人身后,李仙君让我二人不要出门,引它出来除去,虽然是一个小鬼,但是它不会伤害人,我想,既然跟在我身后,它定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或许我可以见它一面,当面询问一下缘由,再除去也不迟。”
四年前的那只小鬼。
李循是摇了摇头,欺瞒他道:“没有这种符箓,人死即缘灭,许公子还是看开一点,早些从痛苦中走出来吧。”
许温闭上了眼叹了口气:“不是痛苦,我已经接受他死的事实,只是……”
“只是想见见他”只是思念他,脑子里还在想他,还有他的影子。
李循是愣了,这么看来许嬴并不爱冯晓柳。
什么花前月下,什么一见钟情,全都是假的!
这时,一只大黑猫晃晃悠悠的从门口踱步进来,看到许嬴后,它后腿发力,唰地一下跳到桌台上面,拱翻茶碗,顺势钻进他的怀里,累的它吭哧吭哧半晌,也不忘蹭了蹭许嬴的手。
茶碗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许嬴视若无睹,把猫咪抱在怀里,也没有责怪它的意思,只笑着抚摸着它的脑袋,让它平静了下来,他道:“睡吧,小煤球。”然后它乖乖闭上了眼,呼吸渐渐平缓。
他的手搭在它脑门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神色动作都温柔到了骨子里,好像他抚摸的不单单是一只猫,而是某个人。
小煤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李循是一眼就认出这只大猫正是四年前念君湖,引起一阵骚乱后爬到许嬴身上那只,四年过去了,这只猫竟然这么老了。
李循是不由得想起他之前养的那只小猫,若它还活着,体型应该也有小煤球这般大小了。
一旁的侍女过来收拾摔坏的茶碗,许嬴这才发觉方才有些失礼,轻轻起身道:“失礼了。”
李循是:“无碍。”
许嬴:“两位仙君奔波劳累许久饿了吧”他吩咐下来:“小段,收拾两间客房,再让后厨准备些吃食糕点送过去。”
那侍女回:“是,少爷。”
他又道:“待李志仙君睡醒,我自会派人告知二位,在此之前,二位仙君好好休息一下吧。”
李循是拱手:“多谢款待。”随后跟在小段身后。
穿过绵延走廊,她把二人安排好房间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她端着冒着热气的饭菜进来。
李循是的肚子早就偷偷叫了好一阵,因此待她关上屋门,他立刻拿起筷子端起米饭大嚼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忘夸赞后厨师傅的手艺:“好吃好吃,味道挺不错的,果然有钱人家的生活就是不一样,天天吃饭堂里饿的菜我都要吃腻了。”
谁知,李星河放下碗筷,好像逮着了什么机会:“吃腻了?那我回去给你做怎么样?”
李循是咽了一口饭菜,半信半疑:“你还会做饭?”
李星河:“我当然会了。”
李循是笑了,挑出一块瘦肉熟练地夹到他的碗里:“阿河,差不多得了,你怎么可能会?从小到大你跟着吃了多少食堂的饭了,也没见你做过一次。”说完又扒拉一口米饭。
饭还没咽肚子里,李循是含糊不清道:“回去我给你做吧,虽然我没有做过,但是可以试一试,反正院子里有锅有灶,不好好利用就可惜了。”
“可能做的不是很好吃,但是勇于尝试是好事,一回生二回熟嘛。”
李星河不再说话,嘴角轻轻上扬,应道:“好,那我等着。”
菜肴香甜可口,李循是塞了一嘴又一嘴,脸上写满了好吃二字,过了一会儿李星河忽然抚上了他的脸,他手下一顿,忘了咀嚼,呆呆地看着他。
“你嘴角有米粒。”
垂眸,李星河的手已经收回,他的手秀窄修长,光润白皙,当年将他的手腕一把环住时还让他的心脏提了一下。
其实李星河这孩子很好相处,对人真的非常温柔,就是沉不住气。
想到这儿,李循是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阿河也是个非常温柔的男孩子。”话锋一转,又道“虽然有时候很冲动,这样不好。”
李星河道:“谁对我好我自然知晓,既然如此,那我便加倍还之,加倍对那人好。”
李循是伸手扯住他的嘴角,眼睛在他脸上来回乱瞟:“小时候打么多场架这张脸还没被打坏,真是祖师爷保佑,要不然真是可惜了这张美人脸。”
李星河并未阻拦,任由他将自己的嘴角扯来扯去,只道:“哥,你脾气太好了,真的,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脾气这么好的男孩子,若是总是受欺负的话,那你就不需要再当什么温柔的人,直接反抗,以暴制暴。”
“那些人我知道,他们骨子里就带有傲慢,靠打压弱小获得快感,若是遇到比他们强的人,他们铁定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但凡你强硬一点他就不敢怎么样你了。”
“哥,其实你很厉害的,你要真和他们打起来,未必打不过他们。”
李循是汗颜,他不会打架,而且他也不是脾气好,真的只是单纯的怂。
怂。
懂吗。
忽然又想起什么,转移话题般询问道:“阿河,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当初你去归心崖是来找我的对吧?”
他非常坦诚,直接承认:“对,这个问题你之前问过了。”
李循是继续问:“如果当时你知道我这么懦弱,是一个废物,说不定压根就保护不了你,你还会去归心崖找我吗?”
李星河:“会。”
他接着反驳李循是的话:“你不是废物,不要这样说自己,没有人是废物。”
李循是很是感动。
李星河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之前父亲经常提起你们。”
“提起我们?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想了想:“说你和欢姐姐温柔善良,说安姐姐脾气暴躁,恐怕会招惹不少麻烦,希望她能改改。”
李循是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清泉长老不会对我姐有什么误解吧,竟然说我姐温柔,真是不可思议,他是不是把我姐和安姐姐搞反了?”
回想幼时的记忆,黑夜,屋檐下铺了一张席子,年幼的李星河与家人坐在院中赏月,谈天说地,谈及崇正仙宗总会引来李承阳一番叹息。
那时李承阳把他抱在腿上,对他道:“在崇正仙宗你还有几个哥哥姐姐,若是有一天我与你阿娘不在了,你就投奔他们去罢。”
李星河问:“他们在哪儿?”
李承阳抬头看着桃源的漫天星河,怅然若失:“他们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
李星河当即会意,眼底闪过一丝哀伤,沉重地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李承阳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旁的小花葵疯狂大笑,不能自持,李星雨蹦起来忙问发生了什么,大白狗也跟着哼了哼鼻子。
李承阳连忙解释:“他们没死……”
“是谁杀了他们?”
“他们没死……”
“那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阿河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爹爹说话!!”
小花葵忍不住打趣:“清泉长老这些年来脑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长进。”大白狗赞许地汪汪两声,表示同意,就差说句人话。
李承阳额上起了青筋,故作恼怒,给了她一个白眼,自言自语道:“谁说我没有长进,我长进可大着呢……”自己的妻儿,怎么也得宠着。
一晃快过去十年了,这些话这些事历历在目,他一闭眼,仿佛还能回到那个夜晚。
李循是兴起,忙问:“叔父他还说过什么?比如我和安姐姐,或者我姐之类的还说过什么?”
“我父亲还说过……”
话还未说完,门外响起敲门声将李星河的话打断,二人齐齐转头。
只听门外陌生女人道:“二位仙君,我能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