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审判
定心阁。
李循欢站在阁台,居高临下俯瞰着众人,有个弟子不小心和她对视一眼,一股凉意直接从头灌到脚,吓得他急忙收回视线。
李循是跪在台下,低着头,一言不发,面前数把圈椅置于审判台阶梯之上,李循安与各大长老就椅而坐,亦是沉默不语。
唯独杨承轩吹胡子瞪眼,最后他忍无可忍,怒喝一声:“胡闹!”
随后拍案而起,指着李循安目眦尽裂:“李承阳身殒不过二十载,如今选举未发,长老未定,你一个李循安岂能越俎代庖,坐上他的位置与我等同起同坐,当真无丝毫礼仪廉耻之心!!”
李循安听到这些话,不急不燥,只拿起身边的茶碗放唇边呷一口,心气平和的模样,莫名让人害怕,她不是急性子的人,无论怎样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杨承轩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道:“果然,真不愧是他捡回来的人,和那红衣妖女一并,日日耳濡目染,早就把那些规矩戒律的抛到脑后,学到的尽是些乌烟瘴气、不伦不类的东西,好的东西真是一点都没学到!”
李循安听了,脸上泛起薄怒,但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他也是你能提的?明明学的、用的、教的基本上都是从他那儿拿过来的,末了,反过来就要骂他不是好东西,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无妄长老,真不愧是你。”说罢她以衣袖遮面,笑的花枝乱颤。
“你说什么!”
杨承轩恼羞成怒,沟壑横生的脸上一阵青紫:“李循安,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别以为宗主器重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有我在,崇正仙宗还容不得你放肆!”
李循安放下茶碗,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他,站起身朝跪在台下的李循是走去。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身边的戒三长老给他使了个眼色,杨承轩冷哼一声怒然坐下,静静等待集会开始。
阁台下还有一低矮的圆台,圆台中心立着一座獬豸神兽石雕,那獬豸石雕塑的极为生动,毛发稠密,双目炯炯有神,额头长有一角,辩是非,申曲直,识忠善,荡奸恶。
见李循安过去,两侧立着的门内外弟子个个开始挤眉弄眼,议论纷纷:
“这个窝囊饭桶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循安师姐这么护他……”
“师姐这么看好他,他还如此不争气,唉……”
“不会吧,束灵室被他毁了,我才度了两道法阵……”
…………
此时李循是正低着头跪于那石雕之前,对身边的各种声音置于脑后,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黑靴才抬头唤了一声:“安姐姐”
“小循是”
李循安走过来时立刻缓和了脸色,半弯下身来:“害怕吗?”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
整个崇正仙宗除了宗主继位、宣告重大事件、审讯穷凶极恶之徒,一般是不会召开审判集会的,平时的他打死都不愿意跑到人多的地方,今日,门内外各氏弟子齐聚一台,万众瞩目,他确实慌了。
“不害怕”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不信。
“你这孩子我从小抱着长大,我还不了解你阿是勿慌,有安姐姐在,谁都别想罚你”
李循是听了为之动容。
李循安吸了一下鼻子,他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她一把抓住的手腕,强行撩起衣袖,手臂上被咬出的血点赫然暴露在阳光之下。李循安看见眉头皱的很深,拳头悄悄收紧。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多了几个血点,可能是虫子咬的吧,安姐姐你不用担心。”李循是遮遮掩掩干笑两声,眼珠四下乱瞟,就是不敢对上李循安的视线。
也对,他这谎话也只能骗骗自己,李循安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都长,虫子咬的和獬豸灵兽咬的她怎会拎不清?
她把他的袖子重新捋下,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一时间让李循是产生了哄骗成功的错觉。
杨循明从她旁边径直走了过去,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过去的一刹,有人狠狠剜了一眼他的背影,他走到杨承轩面前拱手叫了声:“父亲”
杨承轩轻轻点了点头,挥手让他站到身后。李循善则脚尖点地,跃到阁台李循欢身后。
李循安对血腥味极为敏感。
李循是还没有搬到现在这个院子之前,还记得那次自己生火做饭,随手丢进灶台一根不知名的木头,一放进去就噼里啪啦火星四蹦,蹦进他袖子里两个火炭,烫的他嗷嗷大叫,冲出门找水桶却发现里面的水早就干了。
一会儿的功夫,那两颗火碳硬生生烫透他的皮肉,烫出血,血流出来把火碳给浇灭了才作罢。
等他再一回头,发现柴房浓烟四起失了火,他急忙跑去着灭火,把自己受伤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后来李循安过来看他,也是像刚刚那样,鼻子一吸,就知道他受了伤。
李循安回到台阶重新坐到圈椅上,坐在左边的长老扭头看向她,不过她并不在意,满脸堆笑,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的眼底多了份阴冷。
“到齐了吗?”李循欢问。
“崇正仙宗李氏、杨氏全员已至。”一年轻男子手持拂尘,对她弯腰拱手。
杨循明看到不禁奇怪起来,拂尘乃宗主所持之物,应在李承皓手中,这回怎握在李志那里?
李志是崇正仙宗的首席弟子,也是楽忧城之变唯一的幸存者,李承皓将他带回崇正仙宗时他才十四岁。
满城覆灭,唯他一人存活,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李承皓救了他,他极为忠于李家,被杨氏私底下称“李家养的第二条狗”。
李循欢坐到上面那把交椅上,敛了敛衣袖道:“开始吧”
听到这句话,李志走上前,拿拂尘朝石雕方向挥了两下,似是掸去空气中的尘埃,两道灵光紧跟拂尘末端回圜缠绕,挥罢,李志又默默退到了李循欢身后
一片雅雀无声。
台上台下毫无动静。
有个年轻的修士见许久没有反应,脑袋东张西望,忍不住问:“不是开始了吗?怎么什么动静也没有?”
一个年龄较大的修士对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刻意压低声音:“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那是在唤醒獬豸石雕,等一会獬豸醒来会自动宣判,你没看到阿志掂个拂尘站在阁台上么。”
年轻修士恍然大悟,诧异道:“原来如此,这难道就是獬豸审判台?”
獬豸审判台只有崇正仙宗发生重大事件时才可开启,审判台的设置比束灵室还要早个几年,亦是无量仙尊飞升之前所设。
无量仙尊设置时曾往石雕里注入大量灵力,因此,这个石雕就有了“审判”的功效。
审判台开启后,石雕可根据弟子所犯下的罪孽来定罚,轻则逐出宗门,重则即地斩杀。
无论何种刑罚,石雕传达出来的皆代表无量仙尊的意愿,门内外必须遵从,不能违抗,不过三十多年来,除了李承皓接任宗主之位时开启过一次,再无开启时间。
直至今日,李循是万分忐忑。
年龄较大的修士刚准备说话,忽听面前石雕獬豸重重哈了口气,那口气幽远漫长,更像是一声低吼,吓得他立刻闭上了嘴,李循是则被吓得浑身剧烈打颤,睁大眼睛提防着它接下来的动作。
台下有一门外弟子看到他这般狼狈,忍不住讥笑道:“你看看那废物,瞧把他吓得,笑死人了,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李循欢李循安二人眼神同时剜过去,那门外弟子瞬间闭上了嘴,身上噌噌直冒冷汗。
獬豸石雕眼珠一闪,从头顶的角上钻出一道灵气,那道灵气飘飘摇摇,在头顶上空游走几圈,众人见了惊奇,伸手去抓,皆抓了个空,最后那道灵气飘回石雕头顶,缓缓聚成两个字:“斩杀”
众人看到皆内心一颤,李循是的脑海更是嗡嗡作响,乱作一团,他虽毁坏灵枢,但罪不至死,怎会被判处斩杀?
这只獬豸审判台一定出了问题!
一时间,台下议论纷纷,杨承轩忽然爆发出狰狞的大笑:“哈哈哈哈……都是天意!李循是你别怪杨伯伯心狠,杀你,这可是你老祖宗的意思!”说罢,他拔剑蹬地飞起,直取李循是首级。
李循是大骇,吓得缩成一团,抱头遮挡。
杨承轩还未斩下他的头颅,忽觉手臂一震,眼前剑光疾闪,手中的剑“哐铛”一下被打飞出去,直接冲出场外钳在了一棵树上,再回神,只见李循安已将自己的剑收回剑鞘,她冷冷道:“我允许你动他了吗?”
李循是眼里噙着泪,颤声叫到:“安姐姐”她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杨承轩愣在原地,李循安位列崇正三子,他自然知道其灵力法式高强,只是没想到她已经达到如此境地,竟能转眼将自己的灵剑打飞,若要杀她还真需要废些功夫。
杨循明见自家父亲的剑被打落场外,不由得嗔目切齿:“李循安!你有什么资格阻拦我父亲?无量仙尊的意思浅显至此,你还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若你执意要护这个窝囊废,那就是要和我、无量仙尊、还有崇正仙宗整个门外弟子过不去!”说话间,他已拔剑出鞘,剑尖直指李循安。
李循安自然不甘示弱,一只手刚摸上剑鞘,却看见李循欢已阁台跃下挡在几人中间。
她表情冷艳,反问杨循明:“她没资格,我有吗?”
自己养大的亲弟弟,外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试试
杨循明眼珠一转,立刻换了副神色,嘲讽道:“执训大人也想要违背无量仙尊的意思吗?崇正仙宗各氏弟子俱在现场,无规矩不以方圆,这次执训大人又要破坏规矩了吗?还是执训大人又怀念反省室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两年前,大人抽我的三鞭可真是下了死手,那伤口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呢。”
他说话拿腔捏调,听得李循欢窝了一肚子火,碍于人多又不好直接发泄,只得忍气吞声,故作镇静道:“我养大的,要杀也是我来杀,李循是乃是无量仙尊第六代子孙,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们一个门外弟子插手,李循是确实毁坏灵枢,不过那灵枢见首不见尾,隐藏的极深,他一个孩子要怎样毁?”
杨循明:“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灵枢不是李循是毁的还能有谁,难不成是循善师兄毁的?”
闻言,李循善一惊,抿了抿干涩嘴唇,欲言又止,他自从被李承皓捡进崇正仙宗一直忠心耿耿,任他差遣,怎会去毁那灵枢
李循欢自顾道:“常千彦生前研出一个可摄人心魂的妖法邪器,名为三阴铃,是在三清铃的基础上淬炼而成,可控制人的心神魂魄,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可曾听说过”
“你的意思是李循是被摄了魂?”
杨承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只听他低声喝道:“常千彦那厮早就死了,况且崇正仙宗是什么地方,恐怕那些邪气还没进仙宗的门就会被粉碎撕裂!你说那废物被摄了魂,简直是不合情理,荒谬至极!”
李循欢接着道:“长老何故动怒?今日我只是突然想起,随口一提罢了,这世间确有此铃,只是会用与不会用的区别,常千彦虽然身死,门内外暗里到底有没有人学着他,依样芦葫,照猫画虎地研究妖邪还真是个未知。”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我杨承轩行事光明磊落,坦荡潇洒,怎会去走那种邪路子?你休要血口喷人,冤枉于我!!”杨承轩气急败坏。
李循欢语调一沉,道:“无论是谁,无量仙尊生平最恨这些东西,若有人偷偷研究最好是藏好掖好别让我发现!”
杨循明脸色一暗,他虽然有过这个念头,但从未真正开始去做。
十五年前,砀山一战,白重迎惨死,常氏一族被白家屠戮,一场幽冥灵火将云天殿的尸体焚烧殆尽。
他曾去过一次晋城。
那个地方,每走十步便会晃眼,不知是不是幻觉,总会遇到两三具摞在一起的尸体,甚至有些地方的白骨层层叠叠堆成一座小山丘,阴风一吹,呼啦呼啦倒了一地,一晃,又全没了,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总而言之邪气的紧。
李循欢话锋一转,语气冷清却让人听起来十分有力:“刚刚无妄长老心急火燎的要取走我弟弟的性命,真的只是为了遵循无量仙尊的旨意还是说长老您另有目的”
“您要杀李循是,杀的是第四任宗主的儿子,您把我父亲李承皓置于何处又把我李家置于何处?我看是你们杨家不把崇正仙宗的规矩放在眼里,若你执意要杀李循是,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李家弟子个个面色冷峻,锃地拔剑出鞘,杨家弟子见这番动作亦是拔出剑来,作出提防之态。
李循安站在李循欢身后,手按剑柄,作提防状。
两家隔岸怒目相视,气氛陷入僵局,这时候但凡有一个冲上前,彼此之间就能展开殊死拼杀。
杨家父子二人脸色铁青,李循是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獬豸石雕再一次发出低吼,头顶的斩杀二字眨眼间烟消云散。
李循安上前郑重其事道:“长老若是想取我弟弟性命,就请先过我这一关,我在一日,你便不能动他一指。”她一反往日的温和,眼底是骇人的冷。
这句话众人早就见怪不怪,整个崇正仙宗的人都知道,李循安护犊子护的死死的,硬是把李循是当做亲儿子来养,想杀他,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说梦。
杨承轩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圈椅重重拍了一下旁边的茶几,震得茶碗倾翻,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桌。两家弟子这才气氛缓和,把剑收回剑鞘。
崇正仙宗两氏族明里暗里交戈许久,杨承轩觊觎宗主之位,这事就算说到明面上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