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地下城求生记(四十)
这场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在此之前,兰斯莱特境内已经四年没有下雨了。干旱与毒雾的双重攻击下,植物与动物早已消亡,地上是光秃秃的一片。这场雨声势浩大,似乎要把四年的份额都补回来。更可怕的是,雨水落在紧实的土地上,就像浓硫酸滴在白糖里那样,冒出一连串气泡。土层质地迅速膨胀松软,形成无数气孔,雨水则沿着气孔继续腐蚀下去。
正如毒雾只出现在兰斯莱特上空,这场暴雨也只在地下城范围内落下,与之毗邻的诺亚国与夏国边境均滴雨未沾。若在高空俯视全景,便会觉得似有一个鱼缸立于天地之间,将兰斯莱特紧紧罩住,酸液源源不断地灌注进去。
谢飞烟早就猜到,任务之所以会要求他们在地下城待满十天,必然是十天内会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月圆之夜已经过去,他就凭着经验以为不会再发生严重的天灾了,想不到现实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
看着幻眼转播的影像,他神情凝重。并非对这场雨本身感到恐惧,他有带着同伴平安撤退的方法,但这场反常的酸雨,是否意味着过往经验的崩坏,代表今后的天象将会变得更加恶劣且捉摸不定?以及,若雨水腐蚀进来,导致地下城荡然无存,任务不就失败了么?
或许他该乐观一点,地下城距地表有二十多米,土层下还有岩石层,岩石层下还有高科技气泡墙,酸雨未必能将它们打穿。与此同时在皇宫中,哈里斯正在与专家组召开紧急会议,他们给出的结论也是这样:酸雨不会威胁道地下城的。
但愿如此。
直到深夜,酸雨依旧下个不停,没有丝毫减缓的趋势。万里之外的公会总部内,占星巫女将最后一块曲奇塞进嘴里,打了个呵欠。
“去睡觉吧。”艾丽丝用帕子擦掉她嘴边的饼干渣。
“我今晚在这里睡,睡抽卡之王的床。”她迷迷糊糊地嘀咕道:“希望他们别出事。”
“嗯,他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占星巫女早就预测到了这场足以毁灭地下城的大暴雨,可她没法说,泄露天机会折损好些寿命,她还想多活几百年呢。
已经过了零点,哈里斯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灯。他站在窗边,耳边挂着通讯器,客客气气地与诺亚国总统交谈。
“加冕仪式改到早上八点?这,虽然有些仓促,但也不是不行。是因为天气状况么?倒不如维持原来的安排,让贵宾们在地下城多住些时日,雨停了再离开……好的,我明白了,这就吩咐下去。
我妹妹……尊夫人一切都好,她执意不住皇宫而去住宾馆……好的,祝您身体健康,再见。”
关掉通讯器,心中的郁结之气还未得到舒缓,就听见办公桌下传来异样的响动,似乎是有人要从密道里钻出。他当即呼叫警卫,并拿起配枪,上膛瞄准。
于是当年轻的士兵好不容易回到地下城,甫一顶开密道入口,就见好几支黑漆漆的枪管一齐对着他。他立刻吓瘫了,跪地双手高举,结结巴巴地求饶:“陛下!别开枪!是我啊!”
哈里斯认出他是负责抓捕入侵者的成员之一,于是收了枪,冷冷地问:“你怎么从这里出来了,其他人呢,入侵者抓到了没有?”
他当即痛哭流涕地把前因后果复述一遍,当然把他为了逃命推倒同伴的部分省略了。
哈里斯听得眉头紧皱:“你是说,有一条藤蔓给你引路,把你引到了这里来?”
“是,是的。”士兵生怕哈里斯不信他,忙着磕头,拿自己的性命作担保。
“知道了。”哈里斯一挥手:“快滚。”对方如临大赦,喜出望外地滚蛋了。
“你们也退下。”他对其余警卫说。他现在心情很不好,需要做些什么来寻开心。独自一人时,他打开密道入口,踩上并未延伸向远方,而是只生长出一个基座的粗壮藤蔓,对它说:“去杜瑟希那里。”
藤蔓如同有生灵一般,听话地向那个只有他进入过的地方延伸。
杜瑟希光着身子躺在带点弧度的石床上,乌发披散,双眼紧闭,面容像天神一般完美无瑕。她的身体上方是一棵巨树,线条流畅的树根一枝枝扎进周围岩石,将她温柔地包裹其中。却有一条极细的低垂下来,与她小腹上一点相连,就像连接婴儿与母体的脐带。
哈里斯半跪在石床边,一手捞起她顺滑的一绺发丝,凑上脸去轻轻摩擦:“杜瑟希,杜瑟希。”
他吻上杜瑟希那并不丰满的唇,走向衰老的脸上竟露出少年一般的迷恋。“夏国不肯跟我合作,诺亚国也轻视我……最近发生了不少坏事,好像地下城在我手里变得一团乱,你会不会恨我?”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睫毛,鼻尖,唇珠,一路向下滑去,缠绵悱恻起来。“就算你恨我,我也放你离开。皇位只能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身为舅舅,哈里斯深爱着自己的侄女。
“我不能久留,还有很多事情去做,希望下次来看你时,你已经醒了。”临走之前,他又吻了她好几次。待他走远后,一个身影在树根后面缓缓浮现。
安蓝月心想:好变态啊。
她走到杜瑟希身旁,拿出一块手帕想为她擦擦嘴,结果刚一搭上去,她就醒了。
“我……”安蓝月退后两步:“我不是坏人,是杜雨女士的助理,之前在皇宫里我们见过的。”
杜瑟希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双眼清透,蒙着浅淡的水雾,很像山林间的一只鹿。
静默片刻后,她伸出手,指尖捏住帕子的一角,安蓝月会意地将帕子递给她,看她轻缓地擦拭嘴唇,而后把帕巾捏在手里。杜瑟希若有所思地看着安蓝月,少顷,微笑着道:“看来你全部忘记了。”
“忘记什么?”
“在梦里,我们见过很多次了。”她的声音动听且和缓,安蓝月听着,整日未睡的困意渐渐涌上双眼。
“是这样吗,我的确做了一个长梦,但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对了,”安蓝月从校服里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墨蓝色的信封:“这好像是一个人让我交给你的,不过她是谁,长什么样子,我全然忘记了。”
“谢谢你。”杜瑟希接过来,似乎并不惊奇,只翻到背面看了一眼就抱在怀里。
“你冷么?”安蓝月关切地看着她□□的身体,想把校服外衣脱给她:“这里的温度还挺低的。”
她轻轻摇头:“这是最让我舒服的环境。”
安蓝月把这几天上面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她,细数下来,实在没什么好事,她倾听着,看不出是喜是悲,只在听说哈里斯邀请了很多诺亚国人前来时,轻叹一声,淡淡地说:“早知道会这样的。”
安蓝月又小心翼翼地问起,停电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是被谁掳走的,言语间刻意回避狄莉已经死亡的事实。
杜瑟希的回答倒是很淡然:“哈里斯想要夺权,派人想把我软禁起来。狄莉一直挡在我面前,就被他们灌了毒药。”她冷笑一声:“那盅药原本是为我准备的,我受到的刺激太大,就晕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了。”
“忘忧草?”
“嗯,我没有阳光就活不下去,搬进地下城后一直靠它续命。”杜瑟希随手揽了一枝纤细的藤蔓来,指尖轻轻一点,上面就结出纯白的小花,花瓣饱满,圆润可爱,花心是阳光的金色。她用指尖将花朵完整地掐下,放在安蓝月的手心:“这是它的花,很漂亮吧。”
宾馆内,亚当咬着牙用脑门捶墙:“啊!可恶!为什么我不能共享那个女人的视觉?!好想,好想看一看□□的殿下啊!!”
谢飞烟一愣,随即松了口气,看来安蓝月已经见到公主,这样就暂时没什么危险了。
“外面正在下雨吧。”杜瑟希抬眼望着穹顶,繁茂的枝叶间有类似阳光的光点洒下,空气却很阴冷。
“是吗,我不太清楚。”
“是天罚吧。”她动作轻缓地翻过身去:“兰斯莱特的宗教有这么一段。因为这个国家的寿命实在很短,为了给自己挽尊,传教士就编了这么一个故事。说这个国家曾遭遇过一场盛大的天罚,雨水浇灭了万物生灵。万念俱灰之既,上古树神的弟子站出来,用自己的生命去抵御天灾,生命的余烬落入土里形成新的种子,这才有了现在的兰斯莱特。”
她笑了笑:“此刻的情形,倒和那时有些像了。”
后半夜,雨越下越大,雨滴连成雨丝,连成雨线,最后形成一道水墙。天空像被撕开裂口,源源不断地喷涌苦涩的眼泪。当雨水穿过海绵状的土层,碰到岩石层的瞬间,后者就融化成了一滩烂泥。
此时的地下城内一片祥和,仆人们步履匆匆,为即将到来的加冕仪式做准备。
安蓝月朦胧地睁开双眼:“我怎么睡着了?”看一看时间,已经早上六点多了。迅速起身:“我得赶紧回去了。”
杜瑟希有挽留她的意思:“你干脆留在这里吧,外面并不安全。”
安蓝月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要回去执行任务呢,原本办完了事就该返回,想不到一不小心睡着了,还睡了那么久。”说着便四处寻找电子乌鸦,发现它又没电了,硬硬地瘫在地上。
“好吧。”杜瑟希也不强留,一挥手,身旁的一枝树根就拔地而起:“由它带路,跟着它走,你就能顺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