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满头白发，甘乳一生
四人走在去远老住所方向，一路上顾香楠走在最前头，身后的三人无言，每每流云想开口说话之时，天云和紫云总会在一旁使脸色，让他无可奈何。
最终倒是顾香楠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三人面面相觑，天云差点没注意就要撞在顾香楠的后背上。
“顾兄，怎么了？”张流云开始问道。
顾香楠站在他们身前，三人并未看到他此时的面貌状态，只是嘴里吐出一道声音，“现在这里已经没人了，说吧，今日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带你们去远老家的。”
昨日夜里醒来，顾香楠便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诉红月了，唯独流云三人的事情他想不明白，但红月却是一针见血，将她的看法说了出来，毫无疑问，顾香楠完全赞同红月的观点。
（“明日约的可是卯时？”红月在顾香楠身上来回踱步，小脚丫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吱的响声，很难不引人注意。
“没错。”顾香楠木讷的点了点头，整个人的心绪大部分都在红月的颜值上了，哪会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红月并未注意到，眉头紧蹙，踱步在顾香楠身旁来回走动，突然美眸一眨，回头看着顾香楠道：“既如此，那便明日卯时晚些再出去。”
顾香楠连忙回过神来，故作咳了两声，装作深沉，“这是为何？”
红月微微一笑，如红莲绽放一般，每一个动作都在吸引着顾香楠，“流云、紫云、天云，他们三人皆为云字辈，张家年轻一辈里云字辈最为惊艳，以他们的资质与潜力想要去远老家应该很容易吧？为何非要与你一起？”
顾香楠皱眉，略有所思，“是啊，云字辈算得上整个张家年轻一辈最优秀的人才，他们若是想要见远老随时都可以跟千秋长老汇报一声即可，这……”
“除非……”顾香楠说到这，开始迟疑了起来。
两人沉吟了片刻后，忽然警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你？”）
……）
流云师兄妹三人顿时紧张了起来，尤其是流云，低下头，深感自责。
顾香楠转身看着三人，“说吧。”
天云率先退后一步，关键时刻掉链子，紫云也是不知如何开口，纸包不住火的。
张流云苦笑了一声，目光复杂的看了顾香楠一眼，实话实说。
“顾兄，我们的确有事瞒着你。”
顾香楠挑了挑眉，“嗯。”
“若真是有事相求，不必藏着掖着，你们是云字辈的人，张青云师兄帮助过我们玄府，这个情，算我欠的。”
张流云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的青云师兄居然和顾香楠的关系如此要好。
“……顾兄……我知你通过了破关楼，其中必然得到了张家祖祠的通行金函，我想……你能否带着天云进入张家祖祠？”张流云面露难色。
顾香楠蹙了蹙眉，目光转向张天云，此时的张天云低下头紧握着双拳，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张流云生怕顾香楠拒绝，再度补充了一句，“通行金函是能够带一个人进去的。”
顾香楠自然是知道张天云的，前几日在破关楼外张天云一出来便引得张家弟子们的吹捧，年纪轻轻便被千秋长老封入云字辈之中，其天赋程度自然是很不错的。
顾香楠唇角微微扬起，故意打趣的说道：“一个师兄，一个师姐，两人为了自己的师弟来向我求情……”
说到这，顾香楠没有说话，他在仔细观察着张天云的变化，只见张天云猛地抬起头，面色肃然，双手用力的抱拳礼，郑声道：“此次若是顾师兄能够带天云进入祖祠，天云日后定报此恩。”
流云和紫云两人十分的紧张，静静的等待着顾香楠的答案。
顾香楠仅仅只是沉思了几秒，便打定了主意，开口道：“行，没问题。”
张天云抬头一脸愕然的看着他，流云和紫云也是，他们没想到顾香楠居然决定得如此快，在他们的心中，进入张家祖祠这等天大的机缘可不是说带就能带的，大部分的张家弟子终其一生都进不了祖祠。
顾香楠故意板着脸，冷哼了一声，“便宜你了。”
随即不再多说继续往前赶路。
三人愣了半天这才反应了过来，尤其是张天云，整个人欣喜若狂。
张流云连忙抓紧跟上顾香楠脚步，立马解释的说道：“顾兄，有可能我没有说清楚，你知道你手里拿到的通行金函代表着什么吗？”
顾香楠摇了摇头，他确实不清楚，他认为这就是一张通行证。
“破关楼通过全关，有两张通行函，一张是普通的银函，只能自己一人进去，还有一张便是金函，除了自己还能再带一位张家人进去。”
“而这金函和银函得到的难度完全不一样，顾兄你能得到金函，这就代表你已经将那百年试炼……”张流云略微迟疑的说道。
顾香楠淡淡点了点头，“没想到你们都知道了。”
张流云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件事并非都知道，破关楼内那位张家长老告诉我们的，他……也算是为了帮助天云的一个私心吧。”
顾香楠始终保持一副冷静的神色，内心却是被张流云的这些话弄得起起伏伏。
“我得到通行金函的事情看来张家那些长老以及张流云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迟早会被所有人知道，得抓紧时间进入祖祠，以防有人惦记。”顾香楠心中打定了主意，这次去远老家思过完便立马动身去祖祠。
张流云不愧是将儒学之术学得很好，就连性格都是属于那种沉稳，冷静之人，他自然不知道此时顾香楠心中所想，于是继续道：“顾兄，其实在下还有一个疑问？”
“……你说。”
“百年生死试炼是什么样的？”
顾香楠轻咬着牙，一言不发，加快了步伐。
张紫云和天云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两人差点没憋住笑，只有张流云一人怔了怔，心中不解。
张紫云低声叹息道：“师兄……你太啰嗦了……”
……
一路上张流云每每想找机会与顾香楠交谈，对于顾香楠能够通过破关楼的事他极为好奇，奈何顾香楠根本不理他，最后的追问也只能草草收场。
“到了，顾兄，这便是远老家了。”张流云介绍道。
顾香楠站在门口，门外站着两名玄灵中期的武者，顾香楠双眼一眯，心中暗道：“玄灵中期武者用来看门，张家对远老还真不是一般的看中。”
张流云自然是认识两位武者的，据说这两位武者是张千秋长老费尽心思从无数侍童里选出来了，天赋异禀，如今陪伴了这座院子数十年的时间，这两位侍童也不再是侍童了，他们的年龄大约都有二十好几。
张流云走上前去，两名青年身穿白色铠甲手持长枪挡在门外，他们自然认识张流云，于是先开口问道：“流云，找远老的吗？”
张流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好，待我去禀报一声。”开口说话的青年第一时间看到了一名陌生人，冷冷的气息传递了出来，随后进门想要去汇报。
结果突然一道沙哑但又略显得激动的声音传了出来，青年打开门一看，一脸错愕，没想到远老居然亲自出门迎接了，这还是破天荒的一次。
张流云顺着声音的方向探头看去，下意识深呼一口气，“这……”
待他回头时，张紫云和张天云两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只有顾香楠一人还停留在门外，一步也未曾动。
三人彻底震惊，于是张天云扒开守门青年，赶紧走了进去，焦急的说道：“远爷爷，这么冷的天您出来做甚，赶紧回屋里吧。”
老者苍老的面孔上似乎极为的开心，目光只是看了一眼天云便踮起脚尖昂首看着门外，只是他什么也没看着。
张流云和张紫云也来到远老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想要搀扶着他，远老轻轻地打了一下两人的手，言语中似乎极为的激动，“快，快去把他喊进来。”
三人皱眉，面面相觑，张流云原本愚钝的脑袋这时候第一时间想了起来，“噢！我明白了，弟子明白了。”
张流云连忙跑回门口，面色略显尴尬，挠了挠头，对着门外的顾香楠道：“顾兄，实在不好意思，还请进来吧。”
“远老在门口等着你呢。”
顾香楠收回望着天上的目光，丝毫没在意流云的脸色，轻轻悠叹了一声，“世人皆以为这是天赐，可怎就令我心烦意乱呢。”
顾香楠迈出步伐走到门口，与老者对视一眼，张流云完全不清楚方才那一句到底是何意。
远老终于见到了顾香楠，整个人更加欢喜，完全在脸上表现了出来，他伸出满身皱纹的双手轻轻招呼了一下，“孩子，过来吧。”
漫天的雪花之下，顾香楠非常清楚外面的天气有多冷，冰冷的瞳孔罕见的动容了一下，随后缓缓迈步走了进去，一步一步站在老者的面前，想要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老者仔细看了他一眼，和蔼一笑，轻轻握着顾香楠的手，顾香楠心中陡然一惊，想要抽出，但见老人的眼神，便还是停止了下来。
“走吧，随我进去。”
远老右手牵着顾香楠左手拄着拐杖，两名侍童以及流云等人完全不好伸手扶持，顾香楠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于是轻轻用力握紧老者的右手，陪着他一起走进了屋院之中。
只留下不知所以的流云等人呆呆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远老好像这是第一次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的吧……”张天云有些羡慕的说道，就连整个张家年轻一辈里目前看来潜力最强的他平日里都从未有过如此待遇。
流云和紫云也是木讷的点了点头，“这顾兄，真乃神人也。”
若是将此事说出去，只怕整个张家府邸又会震动一次。
……
顾香楠一路小心的搀扶着老者，这一路两人都并未说话，原本只是多踩几步就能到达的，然而，老者年迈已久，只能慢慢前行。
两人穿过大院走进客堂之内，顾香楠定眼一看，屋内空旷无比，正中间摆着一盆炭盆以及几副坐垫，墙上摆着几幅儒学的历代画面，还有一副茶桌，再没什么东西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这里没什么东西，希望你不要介意。”老者抬头看着顾香楠露出慈祥的笑容。
顾香楠有点不敢看他，只是略微平静的点了点头，“无妨，我也不喜欢太多物件。”
“唉，人老了，东西太多了，容易记不住。”老者松开顾香楠的手，令其坐下，而自己拄着拐杖慢慢地拿起木炭放入炭盆之中。
顾香楠想要帮忙，却还是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老者佝偻的后背，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这一刻，前世戏院中爷爷的倒影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炭火点燃，两人坐在旁边伸手烤着火，寒冷的冬日里或许也就只有这一处无比的温暖。
顾香楠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他也不知如何说起，对于这位远老，他只能说有着莫名的亲切与信任，只是对于这种亲切与信任他想保持一定的距离，他顾香楠今生今世，不想拥有任何的弱点。
“昨日你与催家的矛盾老夫早就已经知晓了。”顾香楠沏了一杯热茶端在了远老的桌凳前。
顾香楠点了点头，回应道：“这事情在张家已经传遍了。”
“不。”远老摇了摇头。
“准确的说，你在破关楼内与那催家族长之子发生矛盾的时候，老夫便已知晓了。”
顾香楠闻言，深感意外，苦笑了一声，“原来您早就盯着我了。”
远老再次摇了摇头，“我并非是盯着你，而是想要保护你。”
顾香楠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何德何能能让张家这座泰山在背后保护他。
“张家禁止私底下动手这一条规矩延续了数十年，很少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肆意妄为。”
“能够让一位长老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动手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有人在暗中许诺，并且，肯定有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远老一边喝着茶，一边将这两日顾香楠发生的事情一步一步开始理顺，理清，顾香楠静静的听着，就像是小孩一样懵懵懂懂的听着老师的教导。
远老察觉到顾香楠此时的状态，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接着继续说道：“可惜，那催云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会败在你的手中，你那一脚可是将他半边脸骨全部踢了个粉碎啊。”
顾香楠讪讪一笑，他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催家那边老夫已经让张千秋去处理好了，至于张荣长老……”
说到这，顾香楠瞳孔浮现一抹精光，悄然划过。
“老夫想听听你对他的意见。”远老露出了一副感兴趣的神色，话里有话。
顾香楠也是做好了准备，他起初可不知道远老对于此事的态度，既然事情也有定论，他必然也要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弟子和玄府师兄弟们初来乍到，这些日子所行所做之事弟子都回忆了一遍，从未与张荣长老有过接触，弟子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针对于我？”顾香楠发出自己的疑问。
远老似乎看出他还有话要说，“你接着说。”
顾香楠渐渐皱起了眉头，“当时我与催云长老的战斗已然结束，若是张荣长老想要阻止，完全可以上前阻拦我，地玄武者，不是我能够抵挡的，但，张荣长老突然出现从背后偷袭弟子的这一做法，弟子实在看不透，弟子只是有一个大概的猜想。”
顾香楠与远老对视一眼，似是在询问，接下来的话，是否能将其说出来。
远老点了点头。
顾香楠继续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他与弟子说过的话，或许催家依附在张家多年，自然是有感情的，如今我针对催家自然引起了那位张荣长老的不满，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顾香楠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其实他猜到应该还有一点便是玄府的原因，只是没有任何决断，他不好就这么说出来。
远老酌了一口茶水，缓缓吐气，冷气从嘴里吐出，他欣慰的看着顾香楠，“你能想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其实……张荣长老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数十年来，我们张家一直扬言要与玄府共进退，对于曾经的圣贤书院，张家也是很想重新回去的。”
“只可惜，每一年七绝玄府年轻弟子过来，每一年都无望而归，长期的失败累积，这也造成了张家一部分的人对于玄府的失望，而这张荣长老便是其中之一。”
“今年七绝玄府再次过来，想来他也是不报任何希望，相反，为了张家，他更希望处理好依附在张家之下的那些小家族，对他们处理尤为看中，这也是他为何会与你敌对的第二个原因，其实也只有这一个原因，几十年的恩恩怨怨，谁又能说得清呢？”远老叹息一声，再次喝上一口热茶，眉宇间无尽的忧愁之色，顾香楠没有说话，对于这些事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如今他倒是想清楚了，失望久了，这事情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一切变成了逢场作戏罢了。
……
“封玄那家伙把你教得很好。”远老话题一转，再次欣慰的看着顾香楠道。
“封玄？”顾香楠皱眉，喃喃自语道。
“哦？那家伙还没告诉过你他叫什么名字？”远老渐渐开始乐呵了起来。
顾香楠摇了摇头，封玄这名字他当真没有听到过。
“封玄……便是你玄府的那位大长老。”
此言一出，顾香楠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没想到远老竟认识大长老。
“行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封玄按理来说与我一辈，只是我从小不会习武，也不爱习武，所以看上去比他老一点，哈哈哈。”远老似乎表现得极为开心。
“那老家伙怎么样了？”远老好奇的问道。
顾香楠单眉一挑，脑海之中回忆起大长老的模样，下意识开口道：“说实话，弟子能够想到他的，只有他不好的一面……那老家伙爱显摆、又爱装风头、喜欢逗鸟儿、老顽童，嗯……”
不知不觉，就连顾香楠自己都不知道，他说了大长老许多的缺点，无意之中透露出顾香楠与大长老之间早已有一股无法用言语表明的感情，那种感情，很深，很深，远老一直安静的听着顾香楠说，一直说，时而叹息，时而大笑，就这样，两人一直聊到了夜晚。
夜晚时分，流云和紫云告别了远老，张天云则留下来等待顾香楠的传唤，顾香楠与两名侍童将远老安顿好了之后，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他一路走到了老者平日里用的书房。
顾香楠打开门，能够进入远老的院中，所有一切地方畅通无阻，没人拦着，毕竟远老家里也没啥东西，大多都是书籍，没人在意，顾香楠很清楚，这些人真正在意的，是远老这个人，在他的教学论道下，张家出过许许多多的强者，这些年轻一辈的底蕴，就是张家未来的底蕴。
“咔吱。”
顾香楠打开门，点亮了房中的灯火，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书籍排列的整整齐齐，每一行每一列都贴上了远老给自己方便查看的记号，顾香楠自认自己还算有几分风采，如今看到远老房里上千本的书籍，他顿时明白了前世的一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顾香楠没有看任何一本书籍，而是坐在了书桌上，在这书桌上放着一本让人十分容易的忽略的一草皮书。
顾香楠静静的坐了下来，打开仔细的翻阅起来，不知不觉，他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里面记载了身为武者所有的境界、玄力、功法、丹药、武技、魂技十分详细的介绍，每一个字都是他辛辛苦苦写上去的，不仅如此，远老还将自己的儒学之术融合进来，归根结底，习武是个人本身，远老最在意的还是武者的武道之心以及学术生涯里许多的建议。
顾香楠深深的被震撼到，脑海里再度回忆起初入张家的那等场面，无数弟子坐在广场上，每一个人都在认真的听着远老的课，顾香楠再回想起今日远老佝偻着身子行走不便拿着木炭点火的样子，他的心里顿时感觉到有一股酸楚之意，望着这本耗尽了他无数心血的这本书，不禁喃喃道：“满头白发，甘乳一生……”
“经师易遇，人师难遇，远老当真是指明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