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母
“下午放学回家吃饭,别在外面吃,外面太干净了。”
电话里响起母亲的叮嘱,王执嘟囔道:“家里不也一样。”
“今天不一样,你放学了就抓紧回来,你爹托关系买了点地沟油。”
“地沟油?花了多少钱?那玩意儿没用啊妈,都是资本营销出来的,跟印在香烟上的广告‘吸烟有害健康’一样,是本世纪最大的谎言,咱家本来就没钱了啊。”说到这儿王执还撇了一眼校门口街边副食店的烟柜。
“你听话,回来吃。”说完这句,电话便响起嘟嘟声。
电话已经挂断,王执看着手机屏幕,沉默了好一会儿。
周围是放学后奔出校门的同学,有骑自行车的有打车的,没有一个人搭理王执。
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过了今天他就十八岁了,从九岁开始就在内阳市实验中学读书的他,这条路他走了九年。
路上会经过早餐铺子,雄达商场,两条商业小吃街,零散的火锅串串店,然后是垃圾中转站,一条小巷子,直到城西廉租房。
每日步行上学,他需要走上四十分钟。
靠石子路的第一栋就是他家,两室一厅,自建房。
王执掏出钥匙拧开了房门,在门口换上一双浅灰色的拖鞋。
饭厅很空,两张桌子,一张老旧到掉皮的红棕色沙发和用了好多年的冰箱,四面白墙上还挂着前些年的日历,封面是个大波浪的已经不火的女明星,天花上拿电绳吊了几个节能灯。
除此以外,再无多余陈设,这就是王执住了多年的家。
将书包随手往门口的桌子上一丢,踩着拖鞋哒哒往里走。
“说了多少遍了,你那个脏兮兮的书包不要往桌上放。”
“再邋遢也不可能得病。”
一个留着短发,微胖的中年妇女擦着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王执嘴上应着,却仍旧没有将书包从桌上拿下来的意思,而是一把脱掉汗湿的白t丢在了沙发上,径直走到卫生间扭开了水龙头,往自己身上泼水。
七月的内阳市,太热了,即使是下午六点,太阳也丝毫没有要落山的意思。
直到额前的刘海湿漉漉的了,才走到厨房看着母亲收拾灶台的背影问了一句:“妈,我爸呢。”
“啊,在这儿,老执回来了,咋样,今天学的。”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戴着黑框眼镜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本杂志。
“还行,爸,你真买地沟油了?”王执问道。
“买了点点,你妈说你快大考了,吃点好的。”
谁知这句话一下就点燃了王执的怒意,声音大了起来埋怨道:“那东西没用没用,我要说多少遍啊,你天天啥也不懂抱着个手机刷广告,见啥都想买,浪费了多少钱。”
王执爸爸被吼的愣住,五十多岁的年纪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斑白的鬓角流出几滴汗珠,没有空调的屋子,即便是坐着也能流汗。
“王执!你怎么跟你爹说话呢。”母亲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瞪着王执,后者毫不示弱的对视着。
终于,还是母亲先软下来,道:“哎呀,买都买了,收拾收拾吃饭吧。”
一盘莴笋炒肉,一盘凉拌黄瓜,三碗米饭,摆上了桌。
一家三口围坐一起。
吃了两口王执便发现了,地沟油炒的菜果然是香点,学校老师讲的果然没错,换句话说老爸买的东西是真的,不是假地沟油。
于是王执嚼完嘴里的米饭问道:“买了多少,这顿饭就算了,以后别再买了,我自己的学习我自己知道。”
“买了一斤。”父亲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多少?!”王执豁然抬头看着父亲。跟着起身拉开椅子就往厨房跑去。
母亲手捧着碗,一直刨着米饭的她此时也停下动作,跟孩子爸相顾无言。
“是不是这个。”王执从厨房翻找到一个手掌长的玻璃瓶,举在手里。
二老没说话,气的王执用力捏着瓶身,跟着高高举起就要往地上摔。
“你摔!”
“你直接摔!”
“五百块钱一两,这一斤地沟油是你爸托人才买到的,花了整整五千块,是一年的积蓄。”
“你发泄这一下子倒是轻松,五千块就当打了水漂了。”
母亲站起来吼道,像是发怒的母狮子。
王执的动作僵住了,手缓缓放下,整个人无力的顺着墙壁瘫坐在厨房门口。
双眼怔怔看着地面嘀咕着:“我说了我不要,我不要你们对我这样啊。”
“小时候有宣传毒牛奶的,说是打基础,你们买了,后来去挤黑市里变质的水果、蔬菜,到现在买地沟油。”
“你们儿子没有那个天赋,不要花冤枉钱了好不好,好不好,妈!我承受不起啊。”最后一句王执声音大了不少,眼眶红红的看着母亲,快哭了。
“是我不会花钱吗,你爸不会花钱吗,平日里省吃俭用的供你吃穿,养你就要对你负责,不然等你毕业了,跟我和你爸一样挣着一个月一千块的工资吗!”
“没出息,在社会上谁看得起你!”
一直没说话的父亲此时将眼镜摘了,重重的往椅背上一靠,出了一口长气。
“你要听父母的话啊,起来吃饭了儿子,乖,今天还是你生日。”母亲说着就蹲到王执身边将其抱进怀里,眼睛里闪过一丝得逞。
轻拍着儿子后背:“买了一斤,我跟你爸这几天晚上躺床上总是睡不着,想办法,合计着天天炒菜给你放一点,一直吃到大考是够了,咱家没钱,但为了我儿子,临时抱佛脚,总归是要抱一抱的,额”
母亲话说到一半愣住了,缓缓低下头看去,只见自己刚才做饭的刀握在儿子手里,刀刃插穿了自己胸口。
父亲还沉浸在刚才的争吵中,却只看见血红色的一截刀尖穿透了自己妻子后背。
一滴血珠,顺着刀口滴在地板上。
“妈,对不起,对不起,我害怕,我怕再也出不去了啊。”泪水像决堤一般从王执的双眼里夺眶而出,很快就模糊了双眼,只见眼前原本和蔼的“母亲”,面部开始溶解,露出里面一块块鼓动的肌肉血块。
而他抽出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向了“父亲”,一刀插进了后颈。
视线里一片血红。
“你听话,回来吃。”
只有一盏灯的审讯室里,穿短袖的警察又放了一遍这段手机录音,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问道:“所以,你就这样杀了你的父母?”
闻言本是哭着述说的王执笑出声来:“我是个孤儿,我哪有爹妈,我哪有爹妈哈哈哈哈。”
斜上方那昏黄的灯光打在他带泪的笑脸上,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