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清晨,赫尔曼坐在自家庭院里看晨报，他身后的绿植长得郁郁葱葱，盛开着和季节不符的花朵。
看晨报的习惯是家里长辈教授的,到现今社会,报纸已经成为一种透明的可动纸张，是娱乐方式的一种,也是隶属于上层阶级的消遣而已。
身侧,一名穿着笔挺管家服、戴白手套的机械人正熟练地沏上一杯黑咖啡。
“少爷，请用。”
赫尔曼的头发在阳光下是漂亮的棕金色，碧绿的眼眸像汪深潭。他在看过当日的财经新闻之后随意翻了翻其他版块,注意到一则红色加粗头条。
【惊！第三研究所被恐怖分子夜袭，损失惨重9死200伤！】
赫尔曼看到熟悉的名字,眉心跳了跳，他快速点开大标题，翻找下面的详细报道。
报道配着的视频是昨晚熊熊燃烧的大火，几辆救护车在镜头前呼啸而过，伤势各异的研究员呼喊痛哭,整体画面十分混乱，应该是市民偷拍。
新闻主体内容语焉不详，只是陈述了研究所主任康拉德坠亡、还有另外8名研究员伤重不治死亡的事实。并且媒体将本次夜袭的主犯称之为‘恐怖分子’,这个描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狂热宗教,还有畸变者身上去。
但赫尔曼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严格来说他只有一面之缘,根本没看见正脸的人。
在报纸上仔仔细细找了很久，赫尔曼才在最下面发现一小行字：警方正在全力搜捕犯人中，请目击市民提供线索情报。
看来是没找到……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松了口气。
赫尔曼下意识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该则新闻报道的下面有大量网友回复,其中点赞量最高的一条是个链接。
【特大丑闻：拐卖儿童、人体实验，第三研究所用生命堆砌‘科研进步’】
这条视频被网友转载多次,原发布者地址早就已经不可考，就算联邦政府不停删除视频，新的上传渠道就像电子病毒一样持续扩散影响力。
赫尔曼眉头皱起，他点开播放。
视频画面略微有些抖，从打开大门开始，拍摄者沉默着走过那些实验室，拍摄门板上记录的介绍，一路从12号走到68号。
“12号：极寒实验。实验体切除多余肢体后，已可以极好地与机械相融，不注射除冷剂的前提下能在-50度环境生存，各项感官正常，此项结果可用于极地军事行动。”
那些孩子的面目清晰可辨，有几个还注意到了镜头，投来懵懂的目光。赫尔曼看了几眼就不忍再看。
这赫然是凶手视角的拍摄模式让民众震惊，第三研究所里暴露出的非人道真相令人们愤怒。不过一夜，已经发酵到了举国皆知的程度。
赫尔曼放下报纸：“劳伦斯，调遣集团下属各公司所有公关团队。”
管家机械人侧了侧头，富有人性化地做出询问的表情：“少爷想要帮哪方引导舆论？”
赫尔曼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这还需要问吗？”
“在下明白了。”劳伦斯行了个绅士礼，“少爷，第三研究所被毁的真相，是否和您的梦境有关呢？”
自从被家族安排去研究所进行权限升级，赫尔曼总是在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他被提前注射了麻醉药剂，几乎是没有意识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觉到了一个瘦弱女孩的身影，她挨着自己时身体细微的颤抖，手臂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还有不停滴着水的头发。
赫尔曼下意识想要抓住她，但这短暂的场景很快就消失了。等再清醒时，他已经坐在了回程的车里，身边是助理和管家机械人，一切又都回归正轨。
除了，他的能量源权限真的升级到了恒星这件事。
从卫星、行星再到恒星，中间跨越的难度呈几何倍数。赫尔曼此前还对第三研究所的信誓旦旦心存疑虑，没想到……
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为什么会落在康拉德手里？
回去以后一段时间，出于疑惑，赫尔曼一直在明里暗里调查她的事情。可是第三研究所对于权限升级完全对外保密，除了支付费用，买家不可以知晓任何细节，包括升级者是谁。
动用财团所有关系，他终于打听到一个名字：零号机。
大概是从这个名字开始，那天发生的事就像放映电影一样，持续不断出现在他的梦里，但不管赫尔曼再怎么努力，却始终看不清她的脸。
管家机械人对此的解释是：青春期活跃。
赫尔曼摸了摸鼻子：“劳伦斯，闭嘴。”
“好的少爷。”
零坐在车里，身边放的是一袋袋行李，安岭载着她再次更换居住地。这次他们直接搬到了郊区，人口稀少，危险指数也会降低。
虽然她觉得安岭太过紧张了。
“第三研究所里真正参与过‘零号机计划’的研究员一共10个，陆陆续续都死完了。你又删除了我全部的档案，现在再也没有人知道零号机长什么样子了。”
黑发青年坐在驾驶室开车，但实际上他眼睛都没看前面：“一切都以确保安全为上。零，你的机械义肢应该马上更换型号，头发也要换一个颜色，出入记得佩戴面罩。”
“好好好。”零答应着。
她趴在车窗上，看外头乱糟糟、闹哄哄的一群人。
一天之内，白沙城忽然多出了很多狂热分子，他们砸警局、发传单，给白沙城政府弄得焦头烂额，甚至还有人去第三研究所墙面上喷涂血色油漆，写上“血债血偿”之类的字样，搞得都没人愿意接手后续工作。
第一、第二研究所都表示拒绝。
就现在，路边还有不少拿着告示牌、电子横幅游行示威的人，他们扯着嗓子喊“我们要真相！制裁儿童实验！”
……恐怕白沙城政府光是平息众怒就需要一段时间，不会想着来找她的茬了。
零呼吸着干燥清冷的空气，久违地感受到了自由。
郊区最大面积的是联邦产业园，一眼望去皆是绿油油的果树林、麦地，农业资源被各用途的机械管理着，将经济类农业效益发挥到最大。
他们的新家就是点缀在田野里的小小一栋房屋，以前是农民住的，农民下岗以后就空置了。
“这个地方人烟稀少，监控没有死角。且周围交通便利，有两条轻轨、三条地铁途经，路线四通八达，很方便摆脱追踪。”
安岭站在门边，黄色眼眸一眨不眨望着她，好像有点期待她会给出什么反应。
零走进来看了看：“很不错的小屋子，谢谢安岭。”
她把包放下，机械人管家马上开始尽职尽责地收拾房间、打扫卫生。
“零，你要的东西已经送到了。”
门外，是安岭为她挑选的一台刚生产出来的空白机械人，模样是时下流行的款式，配备了线条流畅、力量强大的机械臂，就算没有武器也足够自保，还有一张富有表情的脸。
“不会给你惹上麻烦吧？”她问。
“不会。我只是在流水线最终工序买下了它而已，提前截断了流通往各大经销处的路。况且零也已经付过钱了。”安岭平静道，“合法且合规。”
零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陈旧的芯片，放入机械人胸口的卡槽。
安岭就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零认为这样做……好吗？我是说，我可以唤醒3386号过去的记忆，如果不强制唤醒，它只是一台崭新的机器而已。”
零看见面前的机械人缓缓开机，双眼亮起灯光，然后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她，似乎在扫描她的面部特征。
“小姐，早上好。”3386号如此说着，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和她擦肩而过，径直走到了田地边。
“一台没有登记在册的机械人，它不会被工厂奴役，也没有固定需要执行的义务。”
“它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零回头看着安岭笑：“现在我和3386号都有自由了，只不过我的自由是暂时的，它的自由是真的。就让机械人也为自己做一次主吧！”
在不远处，那个原本孤零零站在田地边缘的机械人，在注视了良久之后，缓缓抬步沿着田埂走远，背影最终被绿色麦苗淹没，成为小小的黑色一点。
“抛弃肉体凡胎，机械终将成神……”
深夜的月亮无法照耀，灰蒙蒙的躲在乌云后头。街边结满蜘蛛网的路灯忽闪忽闪，昏黄灯光只照亮底下一小片土地。
黑暗破旧的废弃厂房毫无人迹，好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就在这种阴森的地方，却有一群人在进行秘密集会。
他们身披黑色袍子，遮掩住面部和明显特征，一圈圈跪在地上，朝着中央腾腾的篝火恭敬叩首。
“请神明赐予我灵魂洁净，赐予我新生。”
“机械之神乃是世界之主，所有人民都将沐浴在您的辉光下……”
信徒们嗡嗡的祈祷声音此起彼伏。
但渐渐的，人们祷告的声音渐歇，他们沉默回头，看向人群中间一个匍匐着的男人。
都是黑黢黢的衣着，分辨不出谁是谁。但这个男人却是整个人伏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干什么，浑身微微发抖，不断溢出低低的啜泣。
直到整个集会场所都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时，那男人嘀咕的话语才完全清晰。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小艾丽。”
“实验室里的孩子，全是拐来的，那么多……”
这男人前言不搭后语，他双眼瞪大，猛地抬头揪住身旁一人的衣襟：“我的女儿在四年前也失踪了，她会不会也是被研究所抓去做了人体实验！我的女儿她才十岁啊！小艾丽、我的小艾丽……”
男人泪流满面，然而他周围一圈信徒却如石膏像似的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目光古板、僵硬。
“机械之神大人，求您告诉我真相！”
“求求您了，伟大的神明，求您赐予信徒一个真相吧！”
这位父亲膝行于篝火前，开始砰砰砰磕头。
他的诚挚到底有没有感动神明不知道，反倒是一股诡异的气息骤然笼罩这片厂房。
所有的信徒浑身颤抖，控制不住趴伏在地，他们听到浑浊的玻璃窗外不知名存在的吼声，像野兽又像风。
“抛弃肉体凡胎，机械终将成神！”
“抛弃肉体凡胎，机械终将成神！……”
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开始祈祷，嗡嗡的、宛如苍蝇轰鸣的声音里，刚才那位父亲已经昏倒在地不知死活。旁边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他们只知道机械之神发怒了，至于祂为什么愤怒？是因为信徒在祷告时的不专心吗？
不。
是祂发现就算以机械麻痹人类的神经，侵蚀底层人的意志，丧失他们的理智。
血肉亲情依旧刻在骨子里，无人可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