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顾念匆忙地整理了下衣服, 正准备跟牛二出门,又突然顿住脚,喊玛瑙帮自己去房间拿了趟滑板。抱着滑板走到外堂, 玳瑁正举着灯笼在陪秦染盘点药柜里的东西。
“去哪儿”秦染将手上的抽屉轻轻推到尽头,抽屉门撞在柜壁上时发出声不轻不重地闷响。
“大理寺那边出了点急事,我得过去一趟。”
“等等,”顾念正要往外走, 却被秦染拦住了, 指着柜上托盘里那碗黑乎乎地东西道, “本来想晾一晾再给你送过去的, 既然要走, 就先喝了吧。”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熬药啊看到那乌漆墨黑的颜色,顾念的眉心和鼻子全都纠结地皱到了一起。
“想什么呢这是我参照古方新调的饮子。”秦染抓起柜子上的拂子戳了顾念的腰眼儿一下。
他前面见顾念说话的时候气色不振, 又没有食欲, 才特意去厨下亲手给他熬了个补气血的饮子。
一听说是饮子, 顾念立刻眉开眼笑,端起碗就咕噜噜一口气豪饮半碗。
“好喝阿舅,还有么”喝到半途, 顾念突然放下了碗。
“好喝也不能多喝。”秦染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
“不是,我想给大理寺的其它朋友也带点,他们跟我一样都熬了两天了。” 年深和杜泠他们肯定也都累得不行了。
“我去装。”不用秦染吩咐, 玛瑙就拎着灯笼跑向了后院。
土路上滑滑板比在屋里地砖上的感觉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比起直接走路, 还是要好些的,至少比顾念此刻拖着伤腿走路省力。
牛二在旁边左手拎着灯笼,右手提着那个放饮子的执壶, 眼睛更是黏在顾念脚下怪模怪样的木板上,一路都没离开。
半盏茶的时间,他们便赶到了大理寺。
两人直奔监狱,刚到门口就闻到股浓重的木头烧焦的味道。
监狱进门大约十步远有个直角形的拐角,拐角过后是大约三丈多长两丈多宽的一处空厅,两边各有一条通道,分别通向关押重刑犯和临时、轻刑犯的区域。
转角的两面墙上各挂着盏油灯,这里算是整座监狱里最亮的区域,平时值夜班的狱卒喜欢在这里摆张桌子,吃酒聊天,混着混着一个晚上也就过去了。
但此时那张桌子已经被丢到旁边,地上并排放着三四具黑黢黢的尸体。大约是距离起火点的位置不同,每具尸体烧伤的程度有重有轻。
贾仵作正在蹲在那几具尸体旁边验看,两个狱卒站在他身侧帮忙举着灯笼补光,看样子也是刚到没多久的样子。
年深、杜泠、孙狱丞都站在旁边。
年深的手上蹭着黑灰,面沉似水,杜泠的衣袖上也都是炭黑的痕迹,抱着双臂眉心紧皱,一副郁闷的模样,看样子他们两人刚才也曾帮着救火。
孙狱丞更是狼狈,不但衣领黑了一块,袍子下摆还半湿着,他一向笑面迎人的脸上此刻也是一副苦瓜相。牢房着火,他们这些负责看押的人必定脱不了干系。
牢房里面也乱哄哄的,脚步纷杂,一会儿的功夫就又抬出了一具尸体。
“怎么回事”顾念撞了撞杜泠的胳膊。
“我们送岳湎和那个护卫过来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在救火,据说是下午狱卒偷懒睡觉的时候烧起来的,送晚饭的杂役过来才发现。
被烧死的人当中,就有葛十二和秦阿栓。
麾下觉得不对劲儿,就说把你叫过来看看。”杜泠好奇地瞄了眼顾念怀里抱着的那块怪模怪样地板子,不过眼下也不适合开口问。
“先等贾仵作的结果吧,”顾念安抚性地拍了拍杜泠的肩膀,又推了年深的后腰一把,指着牛二手上的提壶,示意他们趁热去喝几口,“我阿舅做的饮子,专补气血。”
地上现在一共放着四具尸体,葛十二和秦阿栓的尸体恰好在中间。
见贾仵作正在检查最左边的那具尸体,顾念便走到葛十二那边,借着墙上油灯的光亮扫了几眼。
葛十二身体微蜷,半边身子都烧黑了,但右手和脸都还算完整,顾念摸出帕子系在脸上,蹲下身看了看他的手掌,那道疤痕还在,可以确定是本人。
秦阿栓烧得比他还要惨些,只剩了半张脸。
两人身上都找不到什么明显的伤口,似乎就是被烧死的。
他正想再借盏灯过来仔细地看一下,贾仵作突然起身朝葛十二这边走过来,见他蹲在这里,极其响亮地啧了一声,嫌顾念碍事的情绪溢于言表。
顾念连忙道了声歉,给他让开位置。
“怎么样”年深走过来,给顾念也端了一杯饮子,杯口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能去他们的牢房看看吗”顾念喝了一口,放下滑板和杯子,眼眸微动,朝年深使了个眼色。
年深转过头,“孙狱丞,找个人带我们再去起火现场看看。”
“少卿,还是我来吧。”孙狱丞摘下牛二挂在墙上的灯笼,朝顾念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拎着灯笼快走几步,到前面带路。
监狱里的通道阴冷潮湿,青苔攀生,霉腥加上还没散去的炭灰味,气味说不出的丰富,才走两步,光顾着打量墙壁的顾念就脚下一滑。
幸好年深就在他旁边,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
回头看了眼砖道上湿滑的青苔和水迹,顾念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剩下的那段距离再也不敢大意,再加上刚才打滑又扯疼了腿上的伤口,只得走得小心翼翼。
等到了牢房区,地面就变成了夯土,顾念脚下也终于踏实了些。
葛十二和秦阿栓都还没有最终定罪,所以暂时住的都是轻刑犯以及临时关押的这个区域。
牢房分为南北两排,起火的是靠南边的这排。
最开始的几间牢房面积都比较大,估计是临时关押一些普通犯人的,现在全部都空着。
再往里走,就变成了单人牢房,起火的就是这个区域。
整个起火范围波及了二十来间单人牢房,严重的栅栏门已经烧没了,边上程度较轻的,也已经被烟火熏得半黑。
顾念举步走近一个牢房,站在门口打量,纵深一丈出头,宽不到两丈,整个房间一眼就能看到底,靠墙的角落是一大团黑渣儿,已经和着水变成黑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微型沟渠。参照那些没烧毁的地方来看,那团黑渣儿应该是作为床的木板和被子之类的东西。
朝向通道的这边原本都是孩童大腿粗的实木栅栏,此刻那些木头已经被烧到碳化,摇摇欲坠,他用手一掰,直接抠下了一块。
年深从后面轻轻一勾顾念的腰带,将他拽过来两步,示意他离那扇随时会坍塌的木栅门远些。
顾念只得乖乖站远了些,从栅栏碳化和墙壁熏黑的痕迹来看,他这边的火应该是从隔壁蔓延过来的。
再往前走,下一个牢房四壁漆黑,门口的木栅已经没了一半,烧得比之前那个严重得多。
孙狱丞介绍说,这里就是关押秦阿栓的地方。
顾念一听,立刻毫不犹豫地跨进去查看,年深低下头避开木栅,跟在他后面一同走进牢房。孙狱丞见状,别无选择地也跟了进去。
两人借着孙狱丞的灯光细细地在房间里看了一圈。
地上脚印凌乱不堪,大概由于救火和搬尸体的缘故,床的位置比隔壁损毁更厉害,浇过水之后又被踩得一塌糊涂,完全破坏了原本的现场。
顾念眉心深皱,叹了口气。
“最后能确定他活着是什么时候”年深问孙狱丞。
“我刚才问过,狱卒说中午巡查的时候还一切正常。”
顾念皱了皱眉,从熏黑的痕迹和秦阿栓的尸体来看,起火点就在这间牢房的床上,但秦阿栓哪来的火种
栅栏正对面的墙上有个比a4纸大了一圈的气窗,高度正到顾念的鼻子。秦阿栓跟顾念的身高差不多,站到窗边的话,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位置。
气窗上栅格仅有两指来宽,此刻已经烧到只剩半截。
顾念踮起脚尝试以秦阿栓的视角看了下窗外,三四丈远之外,就是监狱的外圈围墙,墙外还有几棵高大的槐树。
见他在看什么,孙狱丞连忙把灯笼往窗边举了举。
“怎么了”年深也凑了过来。
“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有人可以透过这扇窗射进来支火箭什么的。”
“不太可能吧”听他这么一说,孙狱丞也抻着头往外看了看,“这扇窗户的缝隙这么小。”
年深却指着墙外的那几棵槐树道,“如果对方有杜泠的箭法,就可以办到。”
孙狱丞
出门时顾念特意又看了眼对面的牢房,想看看有没有目击证人,结果全是空的。
“之前的犯人都没了,所以现在牢里比较空。”见顾念打量那边,孙狱丞讪讪地道。
与秦阿栓的牢房相隔一间之后,他们又接连在两个牢房发现了起火点,起火位置大同小异,不过这两个房间都没有住犯人。
可惜的是,虽然能大致看出火势蔓延的范围,却因为救火的时候过于慌乱,现场损毁严重,假如点火物真的是支蜡头木杆箭,已经完全无法在那堆东西中分辨出来。
再往里走三个位置,就是葛十二的牢房,他的牢房烧毁和凌乱的程度跟秦阿栓那边差不多,起火点位置也在床上,似乎两人被烧死的时候都在睡觉。
唯一不同的是,他这边床头附近洒了些零零散散地吃食。
“那是昨天晚上萧寺正让狱卒去履雪殿收拾给他带过来的,说都是他吃剩下的,别浪费。”孙狱丞见年深和顾念盯着那些吃食,连忙解释。
一圈走下来,着火的牢房共计十九间,都是单人间,因为其中大半空置,烧死的犯人包括葛十二和秦阿栓在内一共有五人,起火点发现五处,三处是有人的牢房,两处是没人的牢房,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顾念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陆溪这次派来下手的人,真是做得干净利落。
他心里既庆幸又遗憾,庆幸的是上次的笔录已经足以证明年深的清白,遗憾的是没有从葛十二这边问出更多的线索,尤其是那个把他从家乡带到长安来的人。
他们这边转完一圈回去,贾仵作初步的验尸也差不多结束了。
五人的死亡原因都是被烧死的,或者说窒息死亡,身上没有其它的外伤。
现在光线比较差,为避免有所遗漏,明天天光大亮之后贾仵作还会再详细的验看一遍尸体。
杜泠刚才已经重新加派人手在牢房内外和大理寺周围搜索,看能不能找到纵火之人留下的痕迹。
折腾一通,时间已经接近子初,众人都人困马乏的,年深只得放众人回去休息,并许诺所有今天过来加班的人,明天都可以晚到。
临走之前,年深又加派了一路人手过来,专门负责看管岳湎。
说是看管,顾念却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保护,毕竟大理寺监狱里今天有两个重要犯人同时死在这场火灾里,安全性着实令人担忧。
临离开之前,顾念习惯性地顺着灯光又往几具尸体那边瞥了眼,突然发现葛十二的脸上居然挂着跟徐卯死时差不多的诡异笑容。
他心头一惊,又绕到秦阿栓那边看了看,秦阿栓的表情乍看还算正常,平静得像是睡着了,仔细一想也不对,一个人被烧死的话,表情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他连忙凑到近处,仔细检查了下两人的眼睛周围,又接连看了另外两具不认识的尸体,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年深见他折返,也快走两步跟了过来,迅速打量了两具尸体几眼。
顾念正要开口,隔着年深的肩膀看到后面贾仵作不悦的脸色,便闭上了嘴,示意年深待会儿出去再说。
三人离开大理寺,年深和杜泠迁就着顾念牵马步行,顾念慢悠悠地踏着滑板滑行。
沉默前行了一段路,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杜泠最先打破沉默,“一场大火烧死了五个人,偏偏葛十二和秦阿栓都在其中,到底是意外还是想杀他们灭口”
“不,”顾念摇了摇头,“葛十二和秦阿栓不是被烧死的,是死后才被烧的。”
什么杜泠和年深都怔住了。
年深眉心皱起山川样的纹路,“确定么”
“着火时的烟雾会让人条件反射性地闭紧眼睛,这样的话,在人死后,外眼角周围就会形成没有被碳末熏黑的鹅爪状痕迹。反之,如果是死后才被烧,眼角就不会有这些痕迹。
刚才没时间不够,我只看了四具尸体,葛十二和秦阿栓的眼睛周围,全都没有鹅爪状痕迹,另外两具都有。足以说明,起火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死了。”
清冷的夜风中,杜泠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年深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这说的话,看葛十二的样子,难道是中了清音散”
“我也觉得他的样子很像,不过秦阿栓的模样不太像,他的表情太平静了。”顾念有些踌躇, “会不会中了清音散之后的表现并不完全一样,秦阿栓属于少数就像徐卯之前那个过于激动的模样,照岳湎所说不就很少出现吗”
杜泠插话道,“你们会不会是想多了清音散又不是什么容易买到的毒药,岳湎一共就卖过那么一次,全天下也没几份吧,哪那么容易碰到”
如果背后都是陆家,碰到也就不稀奇了。顾念在心里默默地接了一句。
“不过,就算他们不是中的清音散,至少也是在起火前就死了,这样的话,看来那场火和其他的死者很可能只是掩人耳目”杜泠慢慢整理着思路。
顾念点了点头,“不无可能,关于清音散的问题,明天咱们最好再当面请教一下岳湎。”另外,有可能的话,他也想看看贾仵作明天新的验尸结果。实在不行,自己去看看尸体确认一下也可以。
杜泠神色凝重,忧心忡忡,“敢把手伸到大理寺里来,看来背后指使葛十二和秦阿栓的那个人,势力不容小觑。”
“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可以专门养葛十二十年,这种耐心和魄力,岂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年深俊眉微展,眸色深沉如海,“他的目标既然是我,是年家,背后所图定然不小。”
杜泠轻叹口气,也是。
“说起葛十二,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年深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顾念。
“我之前确实办过一件对不起你的糊涂事。”现在是要秋后算账吗想起了葛十二当时在履雪殿对自己的指认,顾念心虚地垂下眼睫。糟糕,这一天一夜忙得脚不着地,完全忘了找时间跟年深聊这件事,白白错失了坦白从宽的机会。
年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指收了户部侍郎家的人塞给你的钱,对我严刑逼供的事”
“你知道”顾念抬起头,桃花眼诧异地瞪大了一圈。
“嗯。”年深点了点头,他的眉眼陷在朦胧的夜色里,看不清楚表情。
杜泠唇角微勾,“刚到大理寺的时候,麾下让萧云铠去查过你。赌坊有人记得那个管家帮你付赌债的事情。不过户部侍郎家二十五那晚也着了火,那位管家好像也一块死在宅子里了。”
“我当时为了这笔钱才总之,对不起。”顾念愧疚地戳着手指头,眼睫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往年深那边看。
“当日在桃花阁我们不是说过了吗这件事早就揭过去了。”年深叹了口气,看着气场萎靡不振的顾念,“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顾念有些发懵,除了自己是穿过来的这件事,他好像已经没什么瞒着年深的了吧
看到他迷茫的眼神,年深无可奈何地提醒道,“你曾经说过,知道谁在背后陷害我。”
“啊”顾念这才明白年深在说什么。
直接说还是婉转点顾念的脑子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那个管家明显就是个办事的,说他曾跟自己讲过陆溪的名字的话,明显不太合理,反而还像是特别低级的栽赃陷害。权衡再三,他决定借管家之口提一个陆字,反正杜泠刚才说管家已经死了,也不可能再跳出来反驳自己。
“那人交代我拿你口供的时候,曾经说漏嘴,提到过一个陆字。所以,我猜幕后指使那人,肯定姓陆。”
陆杜泠的脸色霎时一变。
年深也立刻沉默了下来。
顾念没有再继续多嘴,过犹不及。
一个姓氏,再加上熟知年深的习惯,实力和能力兼备,这三个条件综合起来,指向性对年深来说,其实已经足够明确了。
也不用年深完全相信,只要他肯去调查,尽早对陆溪竖起戒心少吃点亏就够了。毕竟原书的这个时间点,年风勇还在忙着帮年深寻医问药,相对而言,他们现在的进展速度已经快了许多倍了。
第二天上午,顾念幸福地睡了个自然醒,再想到明天即将到来的旬休,心情愈发的好。他不紧不慢地吃了个早饭才往大理寺走,等他走到,已经差不多到了吃午膳的时间。
跟门口那个虎头虎脑的新小厮打了个招呼,顾念抱着滑板满面春风地走进履雪殿,突然发觉哪里不对劲儿。
定睛细看,才发现杜泠和萧云铠并排坐到了一起。
而杜泠原本待的位置则放了张崭新的桌案,描金绘纹,做工考究,案后更是坐着一个顾念意想不到的身影,小世子叶九思。,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