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嗯, 今天孙县令开堂审了楚娘的案子,奴家也陪着柔娘去了。”琉璃的眼圈微微泛红,“那个杀千刀的万良也认罪了。”
“万良招了四郎到底是谁”顾念忍不住追问。
万年县今天审理结案的话, 估计过些天案子卷宗才会转到大理寺这边, 万良是凶手这件事基本没有悬念, 但四郎到底是徐宰相家的哪个还有那个价值五千缗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总觉得那个秘密不简单。
旁边有人推着独轮小车经过,车上的麻袋堆得高高的, 那人大半的视野都被挡住了, 要不是年深眼疾手快地护了一把,顾念和琉璃都要被刮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年深看了看不远处高出院墙一截的破旧小楼, 正是前些日子他们喝羊肉汤的那家无名酒肆, “不介意的话, 不如就近移步去店里坐坐。”
几人都清楚,案子的事情肯定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便按照年深的建议走到那家酒肆。
时辰尚早, 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后厨的帘子半面掀起挂在墙上。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 正在后厨熬汤, 见他们进门,局促地拎着勺子迎了出来,“几位客人,对不住,小店的汤头现在还没准备好。”
“没事,我们就是借你这边坐坐,说几句话。”年深摸出四碗羊肉汤的钱,“你慢慢做, 不用招呼我们。”
“使不得使不得。”汉子松了口气,推拒着不肯收钱,略显拘谨地将几人引到窗边看起来最新的那张桌子前,“这边请,这边安静。”
他拽下身上的布巾,正想擦桌凳上的浮灰,莲儿笑着伸手接了过去,“奴家来吧。”
年深硬把钱塞到了汉子手里,那人连连道谢,转身走回了后厨。
莲儿仔细地擦着桌凳,琉璃打量着店里寒酸的环境,有些担心年深和顾念不习惯,“可惜我们新租的院子还没弄好。”
没想到,对面的两人毫不介意地坐了下来。
“你们在这附近租了院子”难怪她们会出现在这儿。
“嗯,”琉璃笑了笑,用帕子捂着嘴,压低声音,“柔娘说下月会有大批胡人过来,就打算在这边也开家分阁。最后挑中了对面醴泉坊清辉里三号的那处宅子,没有桃花阁大,但更私密安静些,过几天就会弄好。”
大批胡人顾念跟年深默默对视一眼,下个月过来的大批胡人,那就是来参加吕青登基仪式的那些外国使节了吧柔娘打算做他们的生意
“等宅子弄好,欢迎年少卿和顾司直过来。柔娘说了,两位是楚娘的恩人,没有你们,这案子根本抓不到凶手,以后你们来桃花阁玩,所有的费用她都包了。 ”
这谁好意思去顾念摸了摸鼻子,“说到案子,还是先给我们讲讲万年县那边的审理结果吧,四郎到底是徐家的哪位”
“谁也不是,”话题转到案子上,琉璃的情绪瞬间门低了一截。莲儿乖巧的坐在旁边,安慰性地摸了摸她的手腕。
谁也不是那是怎么回事顾念诧异地看了眼年深,对方的眸子里也闪过惊愕之色。
琉璃捏了捏手上的帕子,“墨家匠坊以前有个做金器的匠头叫赵卜,特别好赌,每天除了打造金器的时间门,全都泡在赌坊里。”
墨家顾念没有想到,琉璃的话头居然是从墨家开始的。
“钱赌没了,他就盯上了自己经手的那些金器,做东西的时候会把实心的空出来点,厚的打薄点,总之就是在外表不太看得出的情况下,私下偷偷克扣那些金料,每次偷一点。”
年深点了点头,克扣金器偷金这种事情,在市场上由来已久,尤其是在东西两市。最常见的状况就是剪边钱和打洞钱。
胡商带来的金币,在市集里转过几回手,半数都已不再是圆形,或者直接在上面开了锥孔大的洞。那些缺失的部分就是被人偷偷私下克扣掉的,最后收集起来,重新融成金锭。
“他这些小动作很快就被墨青发现,三年前被赶出了墨家。
此人赌性不改,后来负债累累,墨家匠坊的名声却越来越大。他和同样好赌的万良在赌坊认识后,就打起了假冒墨家匠坊的名头做首饰的主意。
万良跟在徐家人身边,宴席之余认识了不少富豪商贾的家眷和当红都知。
据万良交代,他以认识墨家匠坊的匠头可以插队下单和拿到手工费折扣为名,专门给赵匠头牵线,以墨家匠坊的名义替这些出手阔绰的姑娘妇人打造首饰,从中赚取高额的手工费和牵线费。
因为那姓赵的匠头手艺确实不错,又熟知墨家匠坊的徽记,作出的成品外人根本辨别不出区别,所以他们这代做的生意越来越好,两人都赚了大笔的银钱。
楚娘也是他们的客户之一。”
好家伙,顾念摸了摸鼻子,就是说他们借着墨家匠坊的名头卖假货。金是真金,分量却未必足,也根本不是出自墨家匠坊。
年深眉心微皱,“楚娘发现自己拿到手的东西是赝品”
“嗯,”琉璃点了点头,纠结地捏紧了手上的帕子,“万良在堂上招认,楚娘她以此作为要挟,跟他要五千缗做为封口费。万良根本拿不出来,被逼得没有办法,把心一横,就杀了她。”
顾念无语半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说,那个姓赵的匠头就是四郎”
“嗯。”
“确定”
“县令让柔娘带了几件楚娘近来新添置的首饰过去,那个匠头确实在每件首饰的隐秘处都找到了他留下的私人徽记,证明楚娘在墨家定制的那些首饰,都是他亲手打造的。”琉璃伸手从自己头上 摘下那支珍珠扁簪放到桌子上,翻到背后,指着累丝花纹的角落,“后来回来之后找了找,我这支钗好像也有。”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墨青当日说自己没有做过扁簪。
顾念接过那支珠簪仔细看了下,上面的累丝花纹看起来真的跟他在墨家匠坊看到的异常相似,根本看不到区别在何处。
“在这儿。”琉璃指着其中一片米粒大小的花叶,叶纹是类似两个连接起来的波浪纹,底下隐隐有个浅浅的类似卜字的痕迹。
顾念皱了皱眉,这难道不是手工制作时不小心留下的划痕吗
他看完转手又递给年深,帮年深点出了那处徽记的位置。
“确定吗”年深似乎也觉得那痕迹有点浅,把珠簪递还给琉璃。
“奴家也不知道,可能这支簪子比较小所以刻得浅吧。”琉璃不确定地道。
正巧这时店家的羊头汤熬好了,端过来满满当当的四碗。琉璃放下珠簪,习惯性帮对面的年深和顾念布起了碗筷汤勺。
汤快喝完的时候,莲儿提醒琉璃,她们跟送货的店家约的时辰快到了,两人急忙喝完,匆匆起身。
“年少卿,顾司直,有空一定要来我们这边坐坐,”琉璃临走前再次邀请他们,又特意对着顾念道,“顾司直上次指点奴家的那种新酥山已经做出来了,所有人吃过之后都赞不绝口,柔娘说了要把它作为这桃花新府的招牌呢,请您务必也亲自过来尝尝。”
“哦,好。”顾念含糊地点了点头。最近太忙了,冰淇淋什么的,他恐怕暂时是没空去吃的。
琉璃跟莲儿走后,顾念跟年深这边去揽月楼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两人喝完汤正准备离开,年深突然发现对面金光一闪,拿开汤碗才发现,琉璃居然大意的把那支珍珠扁簪忘在桌子上了。
“收着吧。”年深拿起那支珠簪递给顾念。
顾念
为什么是我
“人家不是邀请你过几天去尝新的桃花酥山么”年深面色一本正经,眸底却随着春风荡开抹促狭之色。
“要去一起去。”我负责吃,你负责买单。
就算不是墨家匠坊出的,也是纯金的,这么贵重的金簪托管在店里也不合适,顾念只得恶狠狠地把那根珠簪塞到了腰间门放笔的锦袋里。
“嗯。”也不知道是顾念的邀约还是毫不怜金惜玉的动作取悦了年深,他欣然点头。
离开前,顾念特意又嘱咐了店家一句,万一刚才那两位姑娘回来找簪子,就告诉她们不用着急,东西被他们拿走了,过几天给她们送到醴泉坊去。
两人顺着坊道又往前走了片刻,顾念踌躇地踢开路上的碎土块儿,“我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说”年深眉峰微扬,他还是高估了顾念的忍耐力,还以为至少能忍到揽月楼再开口呢。
“故事虽然看起来说得很圆,但我总觉得有点牵强。”顾念眉心紧皱,“就算楚娘知道了对方造假的事情想要挟拿钱,五千缗这个价格未免也太高了吧”
“她当时急着想赎身,五千缗是她能自由的价格,或许她想赌一把呢”
“即便如此,她的开价至少也可以减掉自己那些私房钱吧那只是两个赌鬼而已,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楚娘好歹也是长安排名第一的都知,整日陪伴在名利圈的那些达官贵人身边,最基本的评估对方身价的能力都没有吗一个金匠,一个护卫,让他们赔偿损失再翻几倍赔偿对方都未必拿得出跟对方要五千缗,怎么可能拿得出太容易鸡飞蛋打了吧。
两匹快马从道上跑过,扬起阵尘烟,年深敏捷地把顾念拽到内侧靠坊道的位置,“无论她开价多少,在被要挟者的眼里,这个价钱都是不合理的,不然也不会被杀。”
顾念
行吧,你杠就是你对。
顾念叹了口气,怪就怪四郎这个名字实在太常见,这个年头,十家有八家里面都能找出个四郎。
“但你的怀疑也有道理,”年深收起逗弄某人的心思,话锋一转,偏过头看了眼皇城的方向,“以徐宰相的权势,这位赵四郎未必不是他推出来挡刀的对象,我会派人再盯着他们那边看看。”
据他所知,万年县那边在抓到万良之前,曾经严刑拷打杜岭,明摆着准备逼他扛下所有的罪行。试图用这种粗暴思路随便找人填坑破案的万年县,单凭他们那几个人的脑子,是罗织不出现在这套假造黄金首饰的案情的,从这点来看,琉璃所述就是楚娘案真相的可能性很大。
但现在这个时间门点非常微妙,万良即使被判死罪,也可以借由吕青登基后的大赦天下而脱身。一来一回,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如果假造黄金首饰是用来遮掩楚娘案真相的,如此完整而缜密的布局,就只能出自那位徐宰相了。
两人到达揽月楼,大厅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两个胡姬热情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带到大厅视野最好的位置。
年深点了坛葡萄酒,又点了壶酪浆。
侍酒的胡姬直接端来了醒好的胭脂醉,暗示性地朝顾念眨了眨眼,让他们不要声张,先尝为快。
顾念谢过她,示意她可以去招呼别的客人,他们这边可以自己来,那姑娘依然有些犹豫,顾念又笑着说了句波斯语,胡姬甜甜一笑,这才离开。
“你学了波斯语”年深瞥了眼那个恋恋不舍地胡姬,又看看顾念,他没记错的话,听说几天前某人还不会波斯语吧
“只学会几个简单的短语而已。”顾念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丝骄傲,给自己倒了一杯胭脂醉,“我学语言可是很有天赋的。”
而且波斯语的词汇有很多跟阿拉伯相近的部分,对他来说,学起来就更容易些。
“你到底会几种胡语”年深给自己兴味盎然地扬了扬眉毛。
“新罗语、大食语、日语,还有三个其它小国的方言。”顾念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法国、英国和西班牙被叫做什么,或者根本还没有出现在这片土地,只能含糊带过。
年深怔了怔,居然这么多难怪他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胡人的事情。
他惊讶的模样让顾念分外受用,傲娇地扬起下巴,“少卿要是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年深爽快地点了点头,“可以,你教我胡语,我教你功夫。”
顾念
那还算了吧。敌没伤到,自损一千。
胭脂醉的味道比顾念预想的还要好,果香充盈,口感清爽柔顺,带着天鹅绒般的顺滑感,让人完全放不下杯子。这种酸甜平衡的口感非常适合汉人的口味,必定会大受欢迎。
何鞍书对胭脂醉也很上心思的,专门让店里跳舞的龟兹胡姬排了段新舞,在最后定位动作的时候众星拱月般地抱出了一坛胭脂醉。
底下的酒客们顿时激动起来。
唯有顾念跟年深相对平静,比起舞台上的新酒,他们更在意的是那些闻酒而动的酒客,试图分辨那些符合余沉身材特征的客人里,真凶是否混迹其中。
胡姬们笑意盈盈地带着胭脂醉走向客人,玩起了划酒拳的游戏。顾念见自己关注的那几个重点对象都有胡姬陪着划拳,不禁紧张地握起了拳头。
“怎么,怕余沉不爱玩你那个翻掌心的游戏”年深放下杯子,打趣了他一句,试图缓解他紧张的情绪,就他现在这模样,哪像是来喝酒的
“谁说的,这游戏谁玩谁上瘾,来来来,不信我教你,咱们来试试。”顾念伸手要去抓年深的手腕,对方却条件反射地翻转手腕挣开了他的手。
“你躲什么啊”顾念怒目,又锲而不舍地抓了上去。
这次年深倒是听话的没有再动。
顾念抓住他双手的手腕,热情地开始讲解这套简单酒拳的要领。
他掌心的热度大剌剌地透过皮肤传到年深的手背上,温暖到有些灼人。
年深的手臂僵了片刻,最终还是放松下来,配合顾念的指导慢慢摊开了所有手指。
年深学得很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监视着四周,还能游刃有余的跟顾念划拳。玩了几把之后,顾念才意识到不对,他跟一个不喝酒的人划拳,他输了喝酒,人家输了喝酪浆,这不是稳输吗
“我喝酒你喝水,这也太不公平了”微醺的顾念提出抗议。
“是你提议要玩的。”年深无辜地摊开双手,表示他只是配合的一方。
“奸诈”顾念对着年深愤愤磨牙,提起划酒拳的话题的明明就是他。
“这叫运筹帷幄。”年深气定神闲地纠正顾念。
那些胡姬倒是找到了三个手上有疤的人,但两个在手指上,一个在虎口的位置,根本不是他们要找的余沉。
这一晚下来,胭脂醉虽然大受欢迎,顾念却白喝了半天酒,没有任何收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