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叶九思怔了怔, 两秒过后才吐出几个字,“宣阳坊的裁云庄。”
顾念急促地追问,“世子的衣服平素可是都在那里做的, 裁缝可是同一人”
叶九思脸色白了白,萧云铠站起身, “我立刻去查查这家布庄。”
“阿九可是想到了什么”年深注意到叶九思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抬手示意萧云铠坐下,稍安勿躁, 查是肯定要查的, 但还是把消息听全,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叶九思叹了口气,“月初我想添置两件春衣,裁云坊派来了两个生面孔,管事的说,之前做袍服的那个裁缝, 上个月因为贪杯, 不小心掉到渠里淹死了。现在想来,他似乎就是在上元节之后没几日死的。”
灭口顾念跟年深对视了一眼。这个裁缝死的时间点,未免有些凑巧。
萧云铠一拍桌案, “那就是了,十有是那裁缝收了别人的银钱, 偷偷又缝制了套同样的袍衫, 事发之后被灭了口。”
你当这是在履雪殿吗, 一惊一乍的杜泠瞪了萧云铠一眼,忙为他的失仪向叶九思致歉。
小世子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这样说来,真的有人冒充三郎”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件事压在他心里数十日,直到现在,才真正放下心来。
“嗯,有人利用你陷害他。”顾念忍不住面色郑重地提了一句。
叶九思闻言,不禁愕然地皱起眉心,年深斜睨了顾念一眼,欲言又止。顾念正襟肃坐,假装没有注意到自己老板的脸色。
书里的叶九思是个崇拜年深、向往战场、极度有钱、任性妄为的主儿。
看书的时候,顾念曾经一度怀疑叶九思就是那个在背后搞鬼、坑害年深的腹黑反派,结果等到他惨死在长安城下才知道,这位世子,几乎可以算作那本书里的傻白甜了,一腔热血,跟周遭人比起来,心思单纯到不可思议。
他能做的或许不多,但还是希望小世子能尽早认识些人间的险恶之处,长点心。至少,别再重复那样凄惨的结局。
就在这时,管事将两个美貌胡姬带到了侧堂门口,两人一个叫阿左,一个叫阿右,身材窈窕,五官深邃而立体。
众人仔细询问,得知赵杰当日是跟卢启一起来的,同行的人之中确实也着位唇上有痣的青年,称呼那人为二郎。
顾念默默叹了口气,有余二郎在旁边拱火,难怪酒劲儿上头的赵杰会失态。如果能找到余二郎,顺藤摸瓜,或许就能发现陆溪留下的马脚。
管事将胡姬带出去后,叶九思也缓过劲儿了,催着年深道,“第一件事是天香楼的案子,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关于墨青的,我们想见他一面。”
“你要定做什么东西好玩的话带我一个。”叶九思兴味盎然地追问。
“不是定东西,我们手上的另一件案子似乎跟他有点关系,也想跟他要些证言。”年深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饮子,“但是,他的宅院整日大排长龙,想见他有点困难,所以想借你今天宴席的机会见见他。”
“今日恐怕不行。”叶九思眉角微压,歉疚地道,“墨青一大早就过来送了诞礼,说是这几天有样重要东西在烧制,要看着炉火,半个时辰前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失之交臂,众人闻言,不禁都露出遗憾之色。
萧云铠踹了踹顾念的鞋底,朝他挤眉弄眼,都是你睡懒觉耽误的。
这哪能怪我啊休息日睡个懒觉不是日常操作吗谁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工作狂啊顾念委屈脸。
见年深有些失望,叶九思赶忙又道,“不过,你要不是急在今日的话,明日可以拿着我的名刺去墨家找他,保证可以见到。”
年深闻言,凝重的眉目顿时舒展,“如此甚好。”
叶九思也松了口气,脸色轻快不少,他就担心年深急于查案,不参加他的生日宴就走,“说起来你们要不要看看墨青的手艺”
“可以么”萧云铠露出期待的神色。
年深也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峰,“听说他的手艺冠绝长安”
“要说墨青的手艺,确实独步天下。”叶九思顺手打开旁边的翡翠匣,从里面拿出个狭长的象牙方盒。
盒子的骨质光滑细密,莹润如玉,宽度不足一寸,长度也就二十公分出头,朝外的几面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鸟图案,细看的话,似乎是喜鹊和梅花,取喜上眉梢之意,活灵活现,细致程度令人咋舌。
叶九思献宝似地递到年深手上,“这就是他今年送我的诞礼。”
年深打开象牙盒,里面是把做工精美的象牙骨扇,看颜色和质地,与外盒应该同属一块料子。
大扇骨最宽处也不过一指,雕琢的花鸟图案与盒子上的互为呼应,绵延如画。
年深信手捻开扇面,里面的十八根小扇骨组成了一副群花百鸟环绕的美人拜月图,一蕊一羽,精巧灵动,就连美人随风飘动的长发都丝丝分明,纤毫毕现。毫无疑问,墨青的雕刻技艺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隔着放吃食的小案看不清楚细节,顾念好奇地朝年深那边探出小半个身子,想欣赏墨青让人趋之若鹜的大作,见他着急的模样,年深正要合上扇子递给他,却在扇骨倾斜的刹那发现了些奇怪之处。
他抬眼看向叶九思,对方促狭地偏了偏脑袋,一副无辜的表情。
年深仔细端详片刻,伸手捏了捏扇骨,然后按住某处轻轻一推,直接从扇骨上取下了块指甲盖大小的象牙,微微一捻,一分为二,再仔细看的话,那居然是两张象牙牌
众人惊讶的围到年深身旁。
两块,四块,六块最后,年深居然整整从扇骨上取下了四十张雕刻工整的象牙牌,每张牙牌的背面都是飞鸟图案,正面则是套完整的叶子牌。
而取掉牙牌的扇面,则变成了透雕视角的凤羽效果,中间仍旧是那幅美人拜月图,设计得巧夺天工。
杜泠不禁拍案叫绝。
“就缺骰子,不然就真的可以拿来玩叶子戏了。”萧云铠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美中不足。
叶九思神秘兮兮地伸出手,年深便把扇子递了过去。
只见他捏住底下的扇钉轻轻一按,叶梗粗细的钉骨就弹了出来,叶九思慢条斯理地拧开钉骨蘑菇状的钉头,从里面倒出三个黍米大小的骰子,骄矜地扬起下巴,“现在完整了。”
那么小的扇钉居然还是中空的还能雕出三个骰子放在里面,这炫技式地操作让萧云铠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最近我沉迷玩叶子戏,估计他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才特意设计此扇。”叶九思解释道。
“太绝了。”萧云铠露出佩服的表情。
“恐怕还不止如此。”年深颠了颠另一只手上的扇盒,意味深长地看向叶九思。
“三郎好眼力。”叶九思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解释,一副等待年深猜谜的模样。
难道盒子里还藏着其它东西几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年深的手上。
修长有力的手指搭在象牙骨盒上轻轻一拽,嘎哒,盒子顿时碎成了数节。
众人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年深就这么把盒子毁了。再仔细看,才发现那些碎块大小均匀,图案有序,分明是设计好的。
杜泠脱口而出,“象牙带”
带扣、带箍、带銙、带饰、带尾,一应俱全。整个外盒,就是套完整的腰带构件。
象牙折扇配腰带,这竟然是一套行头几人不禁为墨青精妙的构思和手艺折服。
“难怪有那么多人愿意排队等着,有这等手艺,规矩大点也是应该的。”萧云铠赞叹不已。
叶九思不禁莞尔,“其实也没外面传的那么夸张。他这人吧,全部心思几乎都放在奇料巧器上,平常看起来不太爱说话,但是,你要是能找到块他感兴趣的稀奇材料或者拿张他没见过的图纸,保证想要定什么都手到擒来。”
杜泠听得兴致勃勃,“听说他做的金蝶能在空中飞舞,不知世子可曾见过”
“你说的可是这个”叶九思打开翡翠匣的第二个小抽屉,取出枝漂亮的金簪。
簪身用黄金锤揲成了花枝的形状,顶部是朵盛放的牡丹,花瓣用极薄的粉色晶石雕琢打磨而成,曲张有度,层层叠叠,每片花瓣的颜色都由浅到深自然过渡,色泽温润,选料的考究程度可见一斑。
花瓣中间点缀着珍珠和琥珀制成的花蕊,珠辉玉丽。蕊边落着只小半个巴掌大的金蝴蝶,蝴蝶翅膀是层薄薄的金箔,五彩斑斓的纹路由红宝石、绿松石、水晶、玛瑙等各种细小宝石点缀而成,重工华色,熠熠生辉。
轻薄的蝶翅随着叶九思的动作上下颤动,仿佛会呼吸似的,振翅欲飞。
“真跟活的一样。”萧云铠目瞪口呆。
叶九思用拇指在花蕊的某颗珍珠上轻轻一按,那只蝴蝶居然真的扇动翅膀飞了出去
这下就连年深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宝石金蝶在空中盘旋几圈,最后轻飘飘地落在顾念的肩膀上,恰好一阵春风吹来,带着他耳边的几缕发丝调皮地拂过蝴蝶触角,蝶翅震颤,似乎随时都会再次飞走。
顾念讶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蝴蝶,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了端倪,蝴蝶腰腹间有道细缝。
难道他眉眼微弯,笑眯眯地抬手摘下肩头那只宝石金蝶,试探地拧了下蝴蝶的上半身,立刻感觉到了内里筋骨的绞劲儿。
果然,这只蝴蝶,跟他小时候用曲别针和橡皮筋做的那只有点相似,只是结构更为复杂,又在花簪里加了弹射的机关。
春光灿烂,顾念专心致志地拧着蝶身,眸色与蝶身上的宝石相映生辉,萧云铠的目光原本追随着金蝶,结果被顾念的笑容晃了神,差点看得呆住了。
啧,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萧云铠挠了挠头,又把目光转回到那只蝴蝶身上。
几圈之后,顾念一松手,那只蝴蝶就再次鼓动翅膀飞了出去,扑簌簌地落在了年深的鞋面上。
“穷工极巧,不愧为长安第一工匠大家。”杜泠忍不住赞叹。
年深脚尖微绷,朝上轻轻一踢,捉住那只蝴蝶,放到眼前细细打量。
对于顾念无师自通放飞蝴蝶的行为,叶九思非常意外,“你居然看出了其中的关窍”
“运气而已,就是恰好看到了蝴蝶身上的缝隙。”顾念摸了摸鼻子,含糊其辞。
他只是碰巧看过类似原理的东西,相比之下,能自行摸索出这个结构的墨青,才是真正的牛人。可惜,这样神仙式的人物,居然很可能是杀死楚娘的幕后黑手。
欣赏完墨青的手艺,也到了开筵的时间。
筵席地点设在西边的高台水榭,与之前的月深堂相比,色调素雅了许多。当然,也仅仅是色调而已。
水榭底下是数十阶的高台,外围布满瑞兽纹的汉白玉望柱勾阑,檐下垂坠着玳瑁帘,里面挂着白色的珍珠连帐,立着云母屏,此刻天色晴好,暖阳灼灼,四周挡风的纱帷全都被卷起,风吹帘动,满室光华,与水榭外的碧波水影遥相呼应,恍若水上仙宫。
水榭内的摆设也同样以白色为主,釉色莹润的白瓷梅瓶,羊脂玉滚狮熏炉,贝母浅雕插屏,件件看起来价值不菲。
餐桌是张巨大的白玉长案,叶九思坐在主位,周围坐着年深等正牌客人,席上宾客个个锦带华裘,衣着光鲜,长安城内的世家大族,年轻显贵,此刻至少有半数都聚集在此,颇有冠盖满京华之感。
顾念、杜泠和萧云铠等人则距离主桌稍远,每人单独一案,坐在第二排,现场像他们这样的大佬挂件不在少数,除了第二排,甚至还有第三排。
门口两侧的角落里摆满了古琴、琵琶、箜篌、排箫等乐器,那是现场乐队的位置。
琴瑟声起,侍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流水般的将各色盘盏摆满了长案,炊金馔玉,现场的氛围瞬时就热闹起来。
金乳酥、蜜甜雪、海棠花点、玉露团、水晶龙凤糕、鹿锦天酥、玉铃炙、过门锦、梨花羊羹,顾念面前的桌案也眼花缭乱地摆了半案,令人目不暇给。头菜主要以各色小点、冷盘和炸肉为主,方便佐餐下酒,但看着那造型精美堪称艺术品的点心,一时都让人不忍心下筷子。
不光餐点精美,食器更是讲究。
水晶蕉叶杯、金质盘盏、金头象牙箸,虽说位置在后面,顾念桌案上的餐器仍旧是奢华的金玉材质,工艺精美绝伦,随便一件放到后世的博物馆里都可以当作镇馆之宝。
侍酒的还是那两个模样艳丽的胡姬,阿左和阿右。两人端着执壶,笑意盈盈地穿梭在白玉桌案周围。
乐声奏起,一艘画舫自对岸缓缓而来,停在距离水榭不远处,数十个淡绿色襦裙的妙龄女子走到画舫顶部宽大的平台上,蹁跹起舞。
顾念他们自然是没有胡姬侍酒的,但酒水却不少,除了案上的香饮子,还有摆在他和杜泠中间的三个酒壶。
金执壶里的酒澄澈透明,味道甘冽,不过酒精浓度不高,口感肖似后世的清酒;鎏金银壶里的酒颜色乳白,入口有椰子奶香,明显是在酿造过程里加入了椰肉椰浆的缘故,还有一个瓜棱壶里是红葡萄酒,可惜应该是没有醒酒直接就端上来了,酒香不够,味道寡淡。
年深又让胡姬将自己面前的白玉壶端给了萧云铠,萧云铠喝过之后直呼好喝,递给了杜泠分享,杜泠又给顾念倒了一杯。
杯子里的东西黑漆漆的,顾念第一眼还以为是可乐,入口也的确有股子药味。
杜泠端着蕉叶杯,小口轻呷, “你小子今天赚到了。这叫龙膏酒,番邦献给圣人的贡品,每年只有八坛。据说是用奇兽之骨加诸多奇材泡制而成,补心血壮筋骨,轻身延年。”
什么龙膏酒,顾念摸了摸鼻子,那不就是兽骨泡的药酒
几人互斟对饮,也算自得其乐,反正除了年深和杜泠、萧云铠,顾念基本谁都不认识,也不用应酬,就当看一场古代歌舞音乐会了。
顾念右边的几人颇喜欢聊天,一会儿议论着主桌上某门下侍郎弟弟身上的衣料如何难得,一会儿又说起户部尚书前几日花了数千缗买画,大约仗着离主桌远,他们也没压低声音,没多久顾念就听了满满一耳朵的八卦。
不多时,那群绿衣少女舞毕退场,一个穿着血色罗裙的漂亮少女出现在画舫平台。
“红罗”立刻有人喊出少女的名字。
少女盈盈一拜,莲步款款走到表演区的中央,红唇轻启,歌声婉转清丽,珠圆玉润,妙如仙音。
“红罗不愧是三大都知之一,这嗓子真的绝了。”坐在右边的两人又开始发弹幕,顾念这才知道,画舫上唱歌的那位少女,是平康坊跟楚娘齐名的三大都知之一,楚娘精于舞蹈,红罗则善歌,还有一位叫兰珠的,书画双绝。
“今天真是有福了,既能见到陆子清,又能听到红罗的霓裳曲。”另一个人也附和道。
“说起来,陆子清确实不愧为四大世族之首陆家的嫡子,才二十一岁就做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那可是正四品。”
顾念筷子上的鹿肉微微颤了颤,谁
四大世族之首,陆家的嫡子,陆子清
那不就是陆溪
他不是一直在称病没出门吗病居然好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