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桃花阁内设有地炉,温暖宜人,四周纱幔轻垂,烛影摇红,空气中似有似无的桃花香更是凭添了几分旖旎暧昧之感。
三五步之后转入大厅,红柱金屏金碧辉煌的装饰风格与天香楼有七八分相似,估计那边就是仿照这里设计的。
二、三楼是敞开式的中庭,视野开阔,两边用斜虹式的飞阁连接,站在扶栏边就可以看到底下的表演。
正中舞台区,一群穿着齐胸襦裙的少女就着丝竹声缓歌慢舞,旁边斜立着棵盛放的桃花树,芳华灼灼,甚是惹眼,桃花配美人,花容对月貌,相得益彰。
楼上楼下的客人们或凭栏斜倚,或合着曲调,怡然自得地叩案击节,台上台下,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那情景让顾念不禁想起晏几道的名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桃花阁的老板似乎还不到三十岁,明眸皓齿,画着艳丽的桃花妆。见到打头的萧云铠和杜泠,娉娉袅袅地迎了上来,待看到后面年深和顾念,她更是眼前一亮,“几位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咱们桃花阁吧,需要柔娘为各位介绍下吗?”
萧云铠大大咧咧地道,“咱们刚回京,听说最红的都知在这里,便过来凑凑热闹。”
柔娘手上团扇轻打,笑得仿若娇花,“几位来得正是时候,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是楚娘表演的时间,要不先去二楼的雅室坐坐?”
萧云铠欣然应允。
其实楚娘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随身侍女中的那个婉儿。毕竟根据供词,楚娘当日在五楼抚琴,根本没跟楼下的凶手见到面。见年深等人没有亮明身份,明显要先摸摸底,顾念就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他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那些在一楼散坐的客人大多是书生和商贾模样,还有人诗兴大发,现场挥毫泼墨,估计就是传说中的风流才子。
柔娘招呼来一个叫琉璃的少女,将他们引到二楼一间叫【玉堂】的房间,关上门,屋内立刻就安静了许多。
因为刚用过饭,萧云铠就让琉璃拿了酒水的单子。
单子上光是饮子果浆就有长长的四排,花样比起后世的酒吧咖啡厅奶茶店也不遑多让,什么香薷饮、扶芳饮、沉香饮、丁香饮、桃花饮、犀角人参饮……乌梅浆、葡萄浆、桃浆、蔗浆、酪浆等等等等,甚至还有冰制的甜品。
每种饮子都详细地写明了功用,大多都是美容养颜和保健养生类的功效。最便宜的一杯也要二十五文,西市的饮子,翻着跟斗也追不上。
饮子和甜品的生意真的这么好?琳琅满目的单子让顾念想要找商机的心思又动了下,虽说这里是销金窟,物价本来就贵,但如果没有市场,肯定不会有这么多种类。
他特意点了一冷一热,热的是行气开胃的檀香饮,冷的叫桃花酥山,据说是桃花阁的招牌。
柔娘笑意盈盈的用团扇轻抵下颌,“几位要点什么样的美人作陪?”
萧云铠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的,一副愣头青的模样让柔娘介绍。
柔娘脸上笑意不减,“唱曲儿的,弹琴的,舞剑的,擅棋的,耍百戏的,吟诗作画的,也有擅长蹴鞠马球的,端看您的兴致。”
萧云铠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年深和脸上稚气未退沉迷饮子单的顾念,果断地只点了两个擅棋的姑娘。
既然楚娘将双陆定为第四关的游戏,想来也是喜欢和擅长此道的。
柔娘和琉璃出去没多久,就进来两位妙龄少女,黄衣的叫春花,绿衣的叫秋月,热情善谈,很快就让房间里的气氛活络起来。
萧云铠棋艺一般,杜泠倒是不错,两人和春花秋月边下棋边聊天,倒也套出不少关于楚娘的信息。
比如楚娘最喜欢红色和甜食,最擅长的绝技不是抚琴,而是在秋千上跳舞。
年深和顾念两人都不会双陆棋,便只能坐在不远处喝喝饮子,听听八卦。
有人代问,顾念倒是挺享受地吃着琉璃刚端上来的甜品。
所谓的桃花酥山,是由冰沙做底,再铺上白色的奶酥,制成皑皑雪峰的模样,上层浇淋蜂蜜,妆点上金箔碎片和桃花,既有侘寂美学的质朴和极简之韵,也有视觉美学的冲击和华丽之态,单从颜值来看,可以秒杀后世八成以上的甜品。
奶酥的味道跟奶油极其相似,一勺入口,顾念确定眼前的东西就是古代版的桃花味冰淇淋,可惜的是口味还是粗糙了些,奶酥和冰沙的口感过于割裂,远不到融洽的程度。
“怎么样?”琉璃期待地看着顾念。桃花酥山可是她精心为桃花阁研究的招牌甜品,堪称得意之作。
“外表很漂亮,但对比之下,口感就略微逊色了些。”
琉璃委屈地皱起了脸,“不可能吧,长安城内,没有人做酥山的手艺比奴家更好。”
顾念有些惊讶,“这酥山是你做的?”
眼前梳着垂挂髻的少女点了点头。
“我教你个方子,有空的时候你不妨试试。”顾念回忆着老妈当初在家里做手工冰淇淋的步骤,给琉璃说了一遍。顾妈妈是甜点达人,最大的爱好除了画画就是在家鼓捣各种蛋糕和甜品,顾念从小就在旁边帮忙(捣乱),虽然没有亲手做过,流程和用料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琉璃退出去的时候,那边的聊天还在继续,楚娘不像别的都知那么清高,为人热情,也毫不掩饰对金银珠宝的喜爱,私下会偷偷答应贵客的邀约。
由于行为举止不‘矜持’,还常常和柔娘吵架,气得柔娘最近头疼病犯了好几回。
所以,想见到她,砸钱就行了。
都知基本就是后世的花魁了吧?身价肯定极高。含着勺子的顾念桃花眼微扬,转向自家老板,钱带得够么?
年深默默瞥了眼自己腰间的银鱼袋,你猜她敢拒绝大理寺少卿查案吗?
顾念:………………
狡诈!
没过多久,琉璃再次进门送来饮子,还顺手给顾念带来了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盒。据说是柔娘指名要送给顾念的。
那盒子比一文钱大不了多少,圆滚滚的,小巧可爱。打开之后,里面是团乳白色半透明的膏状物体。
这是啥?顾念不解地看向少女,“确定是给我的?”
琉璃认真地看了其它三人一圈,朝顾念的额头伸出手指虚点了下,“活血化瘀的,睡前用掌心的热度化开,抹在伤处就可以。阿娘说了,这么俊的小郎君,不能破了相。”
听到这话,春花秋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念:………………
明明是老板娘的客户关怀,为什么却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琉璃退出去之后,屋里的两个姑娘忍不住也八卦了两句自家老板。
如果说楚娘的特点是爱钱,那柔娘就是标准的爱脸,最见不得檀郎受苦。
听说以前她还当红的时候,就曾经为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交出过全部身家,结果那人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柔娘多情的毛病依旧没改,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救助过多少个落魄书生,却全都杳无音信,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正说着,萧云铠走错一步,想要悔棋,被对面的姑娘拍了把手背,“举手无悔。”
萧云铠急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奈何。
顾念晃了晃勺子,转向旁边的年深,悄声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当时在现场,玩双陆棋输了再被言语讽刺的话,会生气么?”
“年某对跟都知点灯之类的事情根本没兴趣。”年深无聊的把右手的半指手套往下抻了抻,薄如蝉翼的料子贴在手上就像第二层肌肤,在烛火下闪动着细碎的金光。
顾念第一次看清那只手套的全貌,料子像是半透明的丝线夹杂着金丝,极为特殊,辗转之间光华流动,织造的难度必定极高。
“如果他口出狂言侮辱镇西军或者死去的年将军呢?”
年深的眸中闪过道寒光,半秒后才道,“会。”
“那你会动手么?”顾念继续追问。
年深皱了皱眉,似乎在认真思考,“不确定,或许会。”
顾念点了点头,“所以,假如在场的那个人是你,也很有可能会出手。”
年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仍然认为是我?”
“不,我只是认为,设下这个局的人应该很了解你。”
年深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皮。
顾念挖起一勺酥山送入口中,以他和陆溪在年深心里的分量,现在就算他说陆溪有问题,年深也肯定不信,但可以先种下颗怀疑的种子。
“那你认为是谁杀了他?”
“不知道。”顾念诚实地摇了摇头,“至少目前还不知道。我只觉得,这个人应该与你很像,不但长得像,甚至行为举行都像,不然赵杰、叶九思,那么多人没理由把他错认成你。”
年深:…………
顾念突然想到个问题,“你该不会有什么长得很像的兄弟或者堂兄弟吧?”
年深摇了摇头,“我是独子,我叔叔也才娶妻,尚无子嗣。”
“表兄弟呢?”
“我娘也是独女。”
顾念正想对年深的家谱继续进行深入调查,有人敲了敲门,提醒他们到楚娘的表演时间了。
除了年深兴趣缺缺的没有动作,其余几人都聚到了二楼的扶栏边,只见舞台上早已放好琴案,琴案后不是椅凳,而是长长的秋千。秋千两侧的红绫由屋顶垂坠而下,颜色鲜艳亮眼。
一个杏眼桃腮身着血色罗裙的美女款款走上舞台。
她梳着双鬟望仙髻,画着妩媚的酒晕妆,额心妆点华贵的金箔花钿,就像一朵正在盛放的牡丹,华贵而艳丽,让在场的其它姑娘黯然失色。
台下有人呼喊起楚娘的名字,场面热情的程度堪比二十一世纪的明星见面会。
有美女都不看?顾念回头看了看身后,年深居然已经单手支着下巴,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真的要小憩一会儿。
楚娘朝台下翩然施礼,在琴案后缓缓坐下,她信手拨弄了下琴弦,琴音便如水般的流淌开来,桃花阁里霎时安静。
两侧合奏的丝竹声逐渐汇入,琴音却始终都是主角。
顾念不懂琴曲,但也觉得悠扬悦耳。
众人正沉浸在乐声中,楚娘突然双足点地,身下的秋千蓦地离地而起。
她站在秋千上蹁跹而动,姿态婉转婀娜,衣袂飘扬,裙裾如云,钗佩玲玲作响。
纵然有屋内那两位姑娘的提醒,萧云铠等人依然被眼前的表演惊艳不已。
琴声虽停,两旁伴奏的其它乐声却未停止,曲调越来越激昂。
楚娘脚下的秋千也越荡越高,动作越来越飞逸,甚至时不时会放开双手,仅靠足尖勾住红绫,身体迎风舒展,在空中凝定曼妙的弧度,宛若灵鸟扶摇而过穿越花海,又似神女在霞间缥缈起舞,惊鸿流芳。
危险又美丽的画面让围观表演的人们心神激荡,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一曲既罢,楚娘翩然退场,众人却依旧沦陷在刚才的舞蹈里,久久无法回神。
半盏茶过后,楚娘迟迟没有再露面,站在顾念右边的那位红衣客人扶着围栏引颈而望,“这就完了?”
他身边的粉衣姑娘轻笑道,“放心,她只是回三楼的房间重新梳洗一下,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随后,又用芊芊玉指指向楼下那几个抱着玻璃釉玉春瓶走动的少女,“想再见楚娘的话,就要看投签的结果了。”
众人顿时醒悟,今天是暗签盲标的模式,只通知最后的胜利者,于参与者失败也不伤脸面。
萧云铠连忙转身,准备回房间去叫年深,毕竟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要见楚娘,也就请柔娘安排在开签前的这段时间最为合适。
就在这时,楼顶突然传出声惊恐的尖叫,紧随其后的,便是杯盏金器之类的东西砸落在地的声响。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侍女跌跌撞撞地跑到三楼的扶栏边,朝底下大喊,“快来人啊,楚娘被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