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忌日
朝日映白露,风烟立草亭。
又是一年春日,云阳城外的栖梧山上,杏花如雪,纷纷扬扬地散落于三月的浩荡春风。
山顶之上,一位少女拢了拢翻飞的衣袂,举手抬目,轻轻扫去了覆着石碑的落花。
“慕姑娘。”片刻过后,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蓦地自她耳边响起。
慕弥笙回过头去,就见沈景年穿着浅色交领长衫、抱着一坛陈年梨花白,正悄然站在离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
少女羽睫轻颤,欠身揖礼道:“沈师兄,别来无恙。”
男人颔首回礼,径直走到刻着“舒念辰”几个大字的坟茔之前,将满坛琼浆倒至土中,低低说道:“辰儿,师父来看你了。”
一语落下,漫山寂静,俯仰之间,只余下呜咽而过的残风。
静立片刻后,沈景年凄然一笑,撩起衣摆坐到了石碑之前。他仰头喝尽了坛中的残酒,望着少女的方向,拍了拍身侧的空地。
慕弥笙从善如流地落了座,扬眸看向男人沉静的眉眼:“四年未见,听说沈师兄已经身居禄华派的长老之位了。”
闻言,沈景年似是笑了笑,轻言淡语地说道:“最近几日,我总听派里的师弟师妹们提起你的名字,他们都说你深得慕峰主的真传,已经练成了流云九式,是这次仙门大比榜首的热门人眩”
“仙门间的传闻轶事,大多都是以讹传讹,”慕弥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们沧云派术法广博,流云九式不过是沧海一粟,远比不上派中师兄师姐们修炼的法门。”
沈景年不置可否地一笑,转开话题道:“仙门大比开始在即,各派弟子都在拼命地演练术法,没想到竟能在这栖梧山碰到你。”
“师尊说,仙门大比不过是各派切磋交流的道场,名次与否并不重要,”慕弥笙回过头,声音低哑而艰涩:“更何况,念辰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的忌日……我不能不来。”
沈景年偏头注视着墓碑上笔锋落拓的名字,目光中盛满了懊悔与黯然:“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如果那日我没有执意离开云阳,辰儿或许就不会死,一切或许都会有所不同……”
“当年云阳城内灾祸横行,桩桩件件都与端王府脱不开关系,显是有人在刻意布局。还有最后的那场大火,司玄查了这么多年,依然是毫无头绪。所以,沈师兄就算那时身在云阳,恐怕也只会成为敌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任凭摆布罢了。”
“我听说,当年焚尽端王府的是魔族的业火,而这个世上能控制业火的便只有后卿一人……”
“这件事不是后卿做的。”
听到少女斩钉截铁的回答,沈景年微微扬眉,刚想出言询问,就被慕弥笙抢过话头道:“沈师兄,先前我从仙门大比的名单上看到,禄华派此次将由你领着门下弟子前来沧云比试。眼下离大会召开不满十日,你是不是要从此处直接赶往沧云?”
沈景年淡淡颔首,客客气气地说道:“慕师妹若是也要回沧云的话,不如随我结伴同行。”
“好,”少女起身应诺,轻轻抚上雕镂的碑文,低声说道:“念辰,明年今日,我再来看你。”
杏花飘落,化作漫天香雪,似霞非霞,衬着沈景年和慕弥笙远去的背影,絮絮落在石碑之上。
想来,明年今日大抵一如此时——春风吹艳,故人难寻。
东黎宣州,州府崇安。
此时,城中最大的金玉酒楼内,慕弥笙蹙着眉头,向着身边的沈景年抱怨道:“这宣州境内为何要设下不许御剑而行的结界?若非如此,我们明日就能回到沧云了。”
听到少女的话,正在忙着安排房间的掌柜抬起头,兴冲冲地说道:“二位客官有所不知,这结界是我们王爷特意请高人布下的。王爷说了,我们宣州毓秀钟灵、物阜民康,若是各位御剑而过,就会错过好多山河美景、佳绝四季。所以他才出此下策,请各位共赏我宣州的不二景致。”
闻言,慕弥笙满脸无奈,不禁伸手揉了揉额角跳动的青筋。而沈景年却温和一笑,竟然极为赞许地问道:“不知你说的是哪位王爷?听他往日做派,倒是颇有些名士之风。”
“二位仙君居然不知道我们王爷1掌柜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高声说道:“我们王爷可是大名鼎鼎的平阳王啊1
平阳王?慕弥笙侧头思忖了片刻,突然想起了这位仁兄的丰功伟绩来。作为先帝庶出的皇子,在先帝和先太子薨逝之后,彼时还是璟王的当今圣上——舒泽曾多次请他返京即皇帝位。而他,却吵着闹着要留在封地,天天胡吃海喝、游冶玩乐,好不快活。到最后,舒泽只能作罢,在众臣的拥戴之下登临了帝位。而这位平阳王依旧是放纵恣意,府中的美人更是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我早些年曾听过你们王爷的名头,”思及此处,慕弥笙毫不避讳地如实说道:“大家都说他纨绔放纵、不思政务;妻妾成群、风流无双。”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金玉楼的掌柜浓眉一扬,颇为自豪地说道:“从四年前开始,我们王爷就痛改前非,不仅把我们宣州治理地有声有色,还在边境打了好多胜仗。大家都说虽然端王爷如今不在了,但有我们王爷守疆卫土,是上天庇佑东黎呢。”
听到“端王”两个字,慕弥笙的目光陡然变得黯淡,低低应道:“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平阳王。”
“那可赶巧了1掌柜目光一亮,立刻热情无比地说道:“今晚王爷在暮雁河那边包了画舫,据说能摘得他船头杏花的人,就可以登船与他共度良宵1
什么玩意?!共度良宵?!这所作所为,跟花楼里的姑娘有什么区别?
慕弥笙和沈景年对望一眼,嘴角不免有些抽搐:“你不是说平阳王痛改前非了吗?”
掌柜干笑两声,苍白无力地辩解道:“我们王爷平日里保家卫国,总要偶尔消遣一下。再说了,人不风流枉少年嘛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