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
局长突然靠近，抚摸着步荧惑的其中一面墙体，让她有一种鼻子很痒的错觉。局长办公室在顶楼，这里的墙联动五官。“怎么了？”她问局长，局长融化在地板上，是一团黑色的不明液体。颜色混在一起就会这样。变成黑色，是因为局长的心情不好。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看到自己人生的无限可能性，”局长问她，“然后发现有一个遗憾永远不能填补，你会怎么样？”
“比如我永远不能再当一个完整的人了？”
“也可以说是吧，但我觉得变成一栋大楼也没什么不好。”
“站着说话不腰疼。”
水管肿起来了，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好像里面有什么在撞击金属壁。
“哎哟，好痛！”步荧惑大叫着，“谁啊！”
“是谁？”局长也问，她赶紧隐藏起自己，变成和地毯一样的颜色。
来者是新的观察对象，姚庚敏，从通风管道里掉出来，脸着地。她身上有一团黑色的烟雾慢慢飘出，变成一只眼睛，四处观察着办公室。
局长差点从地毯上站起来，距离上次见到她们，已不知过了多少年。仔细想想，就是姚庚敏被抓进来的时候。不过，对于姚庚敏自己来说，那还是不久之前的事。
“嘶……”姚庚敏扶着腰站起来，“局长？局长在吗？局长好像不在。”
“她肯定在。”烟雾说，有一瞬间，作为一滩薄薄的颜色，局长以为和它对上了视线。
“出来吧，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会怎么藏起来。”
“局长不在。”步荧惑回答。办公桌后面的椅子动来动去，那是联动嘴巴的部分。
“我去，”姚庚敏被吓了一跳，她到处寻找发声的地方，“谁？哪里在讲话？”
“是这栋大楼，”烟雾解释道，“一个前纪文明的事故受害者，因为身体重组的意外而变成了建筑物。”
“你是说什么奇幻电影吗？”
“我是说真的。”
“你们来找局长有什么事？”大楼又开口了。
“我只是想问她几个问题。”烟雾飘到椅子前面说。
“局长不在。”
“你是知道这些，还说要去的吗？”烟雾自顾自地说，“那个小女孩，是你的部下，对吧？”地上的颜料扭动了一下，“你在下决定的时候，都想了什么？”
都想了什么呢。
“你一定要让我有所回报。”甘医生在她有意识之前，就一直对她这么说，“我把所有优秀的基因都集成在你身上了，那个溺水的上班族，还有执着于救赎的颜料，你一定要让宇宙之神的福泽恩惠世人。”当时二人所在之处就在楼下。她一出生就在培养皿和实验室里，整个世界并没有太大。“只要闭上眼睛，你就能看到祂，”甘医生教她祈祷，就像握着匕首，在某人身上划了一刀。“祂会用痛苦实现你的愿望。”
然而，她闭上眼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她设想甘医生应该也曾有过坚信唯物主义的时日，毕竟她看起来就像那种人。那个被她称作妈妈的女人，严肃，一丝不苟，权威，不容置疑，在相信任何事之前，先问一句：“证据呢？”难以想象，她居然会信宗教。但事实就是如此，局长唯一能做的，只是探寻事实背后的成因。
老实说，她兴趣也不是很高，多少能猜到答案：一个为了摆脱宗教控制而回到过去，亲手创造了控制自己的宗教的人造之神。像一种“不要玩弄时间”的寓言。这就是后果。但她没有选择，只能推动着这一事件进行，否则，觉醒教不会被建立，甘医生不会成为教徒，不成为教徒，也就不会把局长造出来，局长就不会存在，不能劝说“神”回到过去，创立一个宗教了。
神是个聪明的人，一定理解了一切。实际上，无论局长主动与否，时间都会自行推动事情的发展。
“你肯定已经知道了。”局长从地上站起来，将所有颜色吸了过来，然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姚庚敏、甘镇宁、梦境中的奇兵一号、变成了大楼的步荧惑、同样被折磨已久的秦冉冉、还有不过一面之缘的程望岁，大家都消失不见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两个人。“你创立了觉醒教，你创造了宇宙之神，灵感来源于你小时候被迫信仰的宗教，而那个宗教又是你自己创造的……很没头没尾，逻辑不通顺，很奇怪的故事。”
“我在梦里吗？”烟雾——颜羲问她，“这怎么可能呢，就好像祖母生下妈妈，妈妈生下我，我回到过去，生下祖母。这是一个悖论。”
“但自然就是这么运作的。”局长——岳之淼说。
“我只想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幻觉。”
“不是。这就是真实世界里发生的事。”
颜羲眯起眼睛，似乎并不相信。
“要说背后有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你要怎么创造一个理论，解释这个结果？引入多重宇宙的话，那你要确定谁是‘主世界’。如果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就是主世界，而你认为的那个潜在的‘真实世界’是分支出来的‘副世界’……会这么想，仅仅因为你是‘主世界’的居民。”
“所以确实有别的可能性存在，故事可以不变成这样。”颜羲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她看起来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我想不通，为什么‘现实’会允许这种事存在？我要怎么回到过去生下自己的祖先。”
“人会逃避，逃避的方法无非就那几种：当这是幻觉，或者幻想还有来世。我觉得你不如想象自己还有来世。”因为确实会有，岳之淼已经在构想下一世的故事，“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感觉有多痛苦？”
“什么？”颜羲垂下眉梢，似乎对她大为失望，“之淼，所以你确实知情，而且是你引导我去做的。”
“不算吧，在上那趟车之前，我确实毫不知情。”岳之淼摇摇头，靠近了对方一步，“是有什么东西在推动着故事的进展。但坦白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因为当年我没有下车，我醒来后，车还在原地。”而且她隐约觉得，那是另一种可能性中的自己。那个自己遭遇了什么才变成这样，她也很好奇。
cime与人类的情绪波动有必然联系，你相信有一个更巨大的存在掌控一切吗？这也是甘医生常会问的问题之一。
在创立宗教之初，宇宙之神或许不会意识到自己未来会成为什么，但是在组织逐渐兴盛起来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创立的宗教与从前迫害她的那个高度相似。她侥幸地把这一现象解释成拙劣模仿，毕竟，确实是那个迫害她的宗教给予了她灵感。
但是，她很快发现了真相。
她唯一想做的，就是阻止当年的自己坐上那趟列车。
她忘记了，当年上车之前，唯一下车的乘客化作一团雾，加速朝她冲来。
“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这会儿颜羲说。
“是什么？”
“我回到过去以后没有变成一团烟雾。”颜羲皱起眉头，“但是你告诉过我……”
“那个不是我，是另一个我哦。”
“好吧，另一个你，”颜羲改口道，“你说过，时间旅行的条件就是缩小质量，因此时间旅行者都会变成烟雾一样的幽灵。我确实穿越了，也确实没变。”
“是哦。”岳之淼楞呼呼地点点头。
“你没有头绪吗？”
“我可以插句嘴吗？”步荧惑突然说，她的声音从空白处发出来。她怎么还在？
“你说吧。”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呃，我可能看到的东西比较不一样，但是我敢说，这个世界有90的可能是虚假的。”她说出自己的猜测，“首先，你们难道没有发现我们这些登场人物的名字很奇怪吗？”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正在消化着“登场人物”的说法。
“登场人物……”
“颜羲，是太阳，姚庚敏，是长庚星，我是火星，步荧惑，还有工作狂案件——就是你，姚庚敏的症状，那里面出现的程望岁，岁星。哦，还有甘医生，镇星，填星。怎么会正好有这样一群人出现在一个故事里？这肯定是被设计好的啊！而且有很多没头没尾的地方，比如那些在颜羲昏迷的时候来看望她的人，都是谁？比如甘医生负责的分部里的重启事件，结果到底是什么？这些我都看得很着急呀！”
有没有可能只是巧合呢？毕竟现实就是这样，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也不全是能够解释明白的事。
玻璃般的大海中央有一张床，天空中的深海鱼群好似远得触碰不到，你平躺在沙滩上，被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却不觉得热，即便用眼睛直视太阳也不会受伤。
你知道那是幻觉。
“要我帮你做吗？”你点点头。
膨胀的影子团上，现在站着一只海鸥，“你应该踢那个男的裆部，然后拿上拖把，把他们的眼睛都戳瞎。”它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