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风雨交加
冉融融有点儿放心不下程言安。
毕竟严格来说，他也只是个还差两个月才过八周岁生日的小孩子，他所经历的一切痛苦本不是一个孩子能承受得起的。
印象中，心理学家曾说过，十二岁之前是人行为、认知等方面培养的最佳时期，而六岁之前是一个人成长的关键奠基时期。
在程言安人生的开端，那个最初的六年里，他懵懂地被囚禁着，被暴力的恶意压迫着、恐吓着，而在逃离那里之后，他却依然坚定地用清澈的双眸去看待这个崭新的世界。
冉融融此刻有些庆幸，她很是感激和佩服冉安滢，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姑姑，一定是她尽全力教会了程言安什么是爱与美好。
冉安厦或许也会感同身受吧，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美好而温暖的人，呵护了他的成长。
而现在，他们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个存在，却不知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受尽苦难，生死不知。
面对带给她痛苦的那些人，他们怎么能不恨？
就算冉安滢爱程煦又怎样？就算程言安是程煦的亲生子又怎样？这件事从始至终和他就脱不了干系。
冉融融想，大概他们的见面，气氛不会轻松愉快。
正调着手中的颜色，外面的天空却不似上午般晴朗，光线渐渐暗沉下来，天边风起云涌，厚重的云幕正向这边翻卷而来。
冉融融只得打开房间里的灯，可是光源色彩已发生变化，不适合再继续画下去，她只得停笔，另起一张。
看着一旁认真研究电脑的黎燊，坐姿挺拔标致，表情严肃而专注，除了眨眼睛和动手指，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是个好模特，就画他了。
…
城南新区有一家新开的私房餐厅，是程煦的私人产业，不用担心隐私问题，他们就约在那里见面。
在娱乐圈和商场纵横多年的程煦，此刻见到程言安却有些手足无措。
请他和冉安厦落座后，竟安静乖巧地像个小学生，只是仔细瞧着程言安，不知如何开口。
而此时在场的唯一一个真正的小学生，却目光冷然地注视着眼前这张看似熟悉的面容。
记忆中的那张脸面对他时，总是邪肆而狰狞的，那人眼里的复杂让他完全看不懂。
而眼前这张脸，气质温雅而内敛，表情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妈妈。
“你不是他。”程言安肯定地说。
程煦听到他开口跟自己说话，喉头竟然有些哽咽，眼睛泛红，只能点头。
“那你当时在哪里？”为什么不能保护好妈妈，还害她受罪？
“当时的我太傻了，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害了她，也对不起你…”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事，一想起来心就抽痛，悔恨自责的情绪汹涌而来。
室内弥漫着紧张而悲伤的情绪，安静的空间里凝重的气氛令人有些窒息，良好的隔音设施阻挡了此刻外界呼啸的风声，使里面的环境不被打扰。
而普通居民楼内的冉融融，在听到狂乱的风在外面放肆地呼喊着席卷而来时，就赶紧起身抱着小板凳去把家里的窗户都关上了。
还在外面的人们往家赶，有的邻居赶紧下楼去给自己的车子套上遮雨布，兵荒马乱的感觉。
看着外面的落叶随风飞舞，灰尘漫天时，她就猜测一会儿的雨肯定不会小了。
担心出门在外的家人们的安全，冉融融赶快给赵野打了个电话，嘱咐他把车子停好，等风雨小了再回来，不要着急。
另外，怕自己打电话打扰到程言安他们的谈话，让小赵叔叔给爸爸发个信息提醒一下天气情况，让他们也注意安全。
安排好之后，就听见窗外“哗啦啦啦…”一阵倾盆大雨的落地声，速度和力量都大得惊人。
又要降温了，一场秋雨一场寒。
家里的冉融融看着关好的门窗，还是很放心的，在家里安安静静欣赏了一会儿窗外的暴风雨，神清气爽。
突然，她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不对劲，总觉得家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呢！
研究起电脑这么入迷的吗？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反应？
她回到了书房，却见那个八岁的小少年正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书房一角，瑟瑟发抖着。
冉融融心里一惊，赶忙上前，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
黎燊的嘴唇在动，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冉融融听不清也看不懂。
她伸出小手轻轻摇了摇他，轻声安抚似的询问：“小燊哥哥，你怎么了？”
黎燊此刻全身紧绷，所有的思绪都在往回忆中的场景中沦陷。
那年也是这个季节，突降暴雨，河流决堤，爸爸去抗洪抢险，只留下四岁的他和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妈妈在家里。
妈妈那天或许是受天气影响，又担心爸爸，情绪有些不稳定，竟提前发动了。
那时的黎燊还记得自己很无助，也很没用，只能在一旁递一些简单的东西给妈妈，看着她那么痛苦，却帮不上忙。
妈妈自己打电话叫救护车，可是外面的天气根本就没办法出车过来，那边医院也着急，只能在电话里指导她如何做。
生孩子这种事情，憋是憋不住的，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也等不得。
他记得妈妈那时的表情，勇敢的，无畏的，孤注一掷的，像一个真正的英雄。
在痛苦地煎熬了好几个小时之后，妹妹终于出生了。
刚出生的妹妹，小小的，红通通的，皱皱巴巴的，很丑，妈妈却幸福地笑了。
已经虚脱的她没有办法起身抱住小小的妹妹了。
本以为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产后大出血。
那一幕，他总会在风雨交加的时候想起。
倒下的妈妈，满地的鲜血，以及血泊中的婴儿…
狂风暴雨依旧，婴儿的啼哭依旧，只有妈妈，他叫她，她却再也不能回应了。
而此刻，他又再次陷入到了那个画面之中，风雨的狂乱似是砸在了他的心上，眼前一片血红…
突然他感觉到，有一双温暖又柔软的小手捧起了他的脸颊。
他睁大眼睛，努力地看着，一双明亮又纯粹的眸子出现在他的眼前，正担忧地望着他。
眼前是冉冉妹妹，她的目光像是剥开了他脆弱而灰暗的外壳，像一束光一样，照进了他的内心，耀眼地让他想哭。
于是他就哭了，好好地哭了一场。
冉融融有点手足无措，小燊哥哥怎么这么胆小啊！这么好的天气有什么可害怕的？怎么还哭起来了呢？这让她怎么哄啊！
于是抱住了他的大脑袋，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姐姐保护你啊！”
她的安慰换来了黎燊一个大大的拥抱和更大的哭声。
直到窗外的风雨声渐渐减弱，黎燊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他像是把这些年来所有的情绪一齐发泄了出来，心里好受了不少。
等他松开冉融融的时候才发现，怀里的小女孩儿已经睡着了。
本就没睡午觉的冉融融，在昏暗的阴雨天气更容易犯困了，再加上黎燊的身体支撑着她，他的哭声给她催眠，她就自然而然地睡着了。
黎燊十分无奈，只得努力尽量轻柔地抱起冉融融，把她带去了卧室放在床上。
拿出小被子给她盖好，黎燊看着床上小小一只的她，蜷缩着，像个小猴子。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四岁的他了，他还会继续努力长大，直到有能力保护好所有他爱的人们，不再让那种无力的场景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