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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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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场, 在哭得快断气了的阚母身边站着几个不知道是七大姑还是八大姨的亲戚,正在不合时宜地劝她再生一个。

    “趁你们现在还年轻,五十多岁而已,还能再要个孩子。”她们如是说道。

    听得阚母抬头, 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但那些人却跟读不懂空气似的, 照旧坚持着自己的说辞, 劝阚豪夫妇应该向前看。

    “毕竟得有人给你们养老不是?”她们说,眼睛在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之后, 再度开口道:“要不这样, 刚好我家好几个小子呢, 过继给你们一个……”

    回应她们的则是阚豪怒不可遏的眼神和气得要喷火了的激烈言辞。

    周一听着那些人继续没有眼力价地说着的,那些无异于是在阚豪夫妇的心口火上浇油的言辞,自动地往蒋择的那个方向走了点儿, 企图走出能听见那些伤人话的范围圈。

    殊不知在蒋择那儿, 还有新一轮的伤心事等待着他去聆听。

    例如, 那位名叫李文南的老人为什么跟着两个子女去了大城市却又回来了。

    问就是不舍得,不舍得这座城市, 舍不得那个仍旧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以及那些他和对方产生过的或快乐或难过的回忆。

    他四下找人打听了对方的事, 然后就知道对方这么年来一直孤身一人, 不仅没讨老婆,还至今都没和父母和解的事。

    “就前阵子吧,陈戈爸生大病地住院了, 他想过去看望一下,但是还没走进病房就被他的几个兄弟姐妹赶出来了。理由是他们不欢迎他这种变态来探望,还说他要是进去了,他爸指不定就交代在里边了。”两个人很久之前的一个共同朋友这么说道。

    顺带着还告诉了他对方还有房子在等待出租的事。

    于是他怕被拒绝地拿出了自己的退休金, 拜托自己的女儿的去谈了具体的事宜,并且签了租房合同。

    当时的他别提是和对方重新在一块的事儿了,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去见他,只敢在听见对门的大门开了之后出去悄么声息看一眼。

    但他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质问他什么,只是仿佛什么都发生过问他要不要进去聊聊。

    一如当初也是对方先主动地捅破了窗户纸,然后抛过来的橄榄枝。

    而他们大概是觉得两个六十多岁了的老头说“喜欢”啊“爱”啊那些的怪丢脸的,所以谁也没有明确地说要和好的话,但是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时间裂缝却是真的慢慢地消失了。

    那位名叫李文南的老人一声不吭地往家里添着双份的东西,以希冀对方能在他那儿找到点归属感。

    对方则默认了地也加入了其列,甚至帮着照看起了他家里的狗狗。

    可惜好景不长,在他搬到那儿之后没多久,就毫无预兆地被确诊了老年痴呆。

    从一开始的只是想不起自己东西放哪儿了,变成了不认识人,还总喜欢怀旧地碎碎念些年轻时候的事的老话唠。

    但他依旧被对方无怨无悔地照顾着,只偶尔会被提醒不要在抓着小区里的陌生人谈那些事了,那些人会觉得烦。

    他当下听进去了地应了好,但是转头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又忘了,照旧逢人就说,说他的爱人叫陈戈,是宁城大学毕业的,年轻的时候在金融公司当经理,后来又南下去了大城市地做起了生意,赚了很多钱,很有本事,也很好看。尽管现在年纪大了,也依旧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以至于他每多看一眼都觉得难过、懊悔,以及自我憎恶。

    还每每说到后来就开始呜呜地哭,一直在重复说他对不起他的爱人。

    而那些听客则就跟《祝福》里听祥林嫂说话的那些乡里乡亲似的,乍听这事的时候还愿意驻足安慰对方几句,但听得次数多了之后也就略显尴尬地只想逃离现场了。

    每每这个时候,就只能等发现他又从家里跑出去遛弯了的陈戈黑着张脸把他给领回家。

    不然,也就只能由着那些人心里的语塞值越堆越深。

    深到他们下次再看见迎面走来的那人时,就立马装没看见地绕路,或者是步履不停地加速路过他,以至于他也只能憋着满腔的忏悔无处可发。

    之后,彻底被对方扣在家里了的他购置了一台电脑,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打字地写了三薄本的故事。

    一本写他对于对方炽烈的爱意;一本写他对于自己的没用、不敢坚持,以及伤了对方的心的浓重忏悔;还有一本,他在真相和幻想里斟酌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仿佛只要对方在他的书里的人生是平安顺遂、诸事皆宜的,他能骗过了自己地假装对方那铺满了荆棘和恶语的几十年没发生过。

    他在写就了那几本故事之后自行找了个铺子地印刷了出来,在装订上的封皮之后就当作礼物地送给了对方。

    当晚,一起送给对方的礼物还有一封郑重其事道歉信,和仿佛怎么也流不完的眼泪。

    对方对此照单全收地说了原谅的话。

    尽管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舍得责怪他。

    就在对方以为他们之后的生活就会这么一直平淡地过下去的时候,命运还是跟对方开了个玩笑地夺走了对方的最后一点安慰。

    他死了,理由是他始终觉得对不起对方,所以在听了小区里某对年轻小情侣的墙角之后,在大晚上地出了门。

    再之后的故事,就是周一他们知道的那些了。

    自觉其中也有自己的责任的老人不愿意独活下去了,干脆赌上了自己的生命地要让真正的凶手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周一在听蒋择低声说完这些之后,垂了下眼皮地觉得对方大概是在给他添堵。

    于是他兀自转移话题道:“原本说好的农家乐,还去吗?”

    蒋择始料未及地一怔,最终哑然地点了下头,回答说:“当然。”

    “那就快去请假。”周一在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抬眼道,“省的明天的你又被案子找上门了地脱不开身了。”

    蒋择对此“噢”了一声地就要往正副局的办公室走,但是刚迈两步就又退了回来地看着周一问,“你……不难过了?”

    周一没说话地盯着蒋择看了几秒,最后如实回答道:“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只要不是冷血动物,都会为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耸人听闻的事感到难过。”

    “但是对我来说,只要杀了阚杰的凶手被抓住了;只要证明了阚杰并不是有意地撞死了人,又有意地找人做了他的替死鬼就足够了。我总该能走出来地想想自己的事。”

    周一说到这儿,话锋一转道,“比如约你一起出去散散心,又比如庆幸一下我们没有错过彼此,或者是胆小地不敢说爱地成为世界上的另一对李文南和陈戈。”

    蒋择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回了句“也对”。

    几分钟后的正副局办公室里,蒋择把自己攒了快小一年的五天年假一次性全销了。

    那两位皱了下眉,但还是按照规矩地批了,只说万一接下来的五天里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的话,他可能还得提前销假地赶回来一趟。

    蒋择听着,眼皮一跳地思忖起了这五天手机关机地装失联的可行性。

    但他最终还是敬职敬业地回了“好”,反正宁城不可能每天都是动荡的。

    市局里的杨姐对此倒是挺喜闻乐见地表示:某位劳模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有年假的了。

    并且意味深长地多瞥了周一几眼,在心里也啧啧地感慨了几声地想:原来铁树不是不会开花,而是得遇到足够娇艳的种子才会敞开心扉地由着对方播种。

    周一注意到了对方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的目光,回以了一个得体的微笑。

    蒋择却照旧迟钝得像个小傻子似的,对此毫无察觉。

    他在奔前跑后地跟刘学武他们交接完了最后的收尾工作之后,就绞尽脑汁地规划了起来他具体该带周一去哪儿玩。

    就,五天时间,真想出个省市的话也是够的。

    蒋择如是想着,倒是比本来只打算请一两天的时候更纠结了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来想想该让他们去哪儿玩(bushi)

    然后,其实先有的这个案子的雏形梗,接着才想了几个事件地组成了这本书。

    而再往前推一点的话,这个雏形梗的灵感其实来自于白居易的一句诗,叫作:“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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