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扬州慢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这一句词，正中这位中年人的心灵。
他低声复念，眼前回过一幅幅画面，有的惨烈，有的豪迈
想起卢象升、孙传庭等等，一个个曾并肩作战为国捐躯的忠烈，又想起洪承畴、祖大寿等等，一个个投降满清的贰臣。
他双目含光，面北而立。
一个美貌的中年女子站在他的身边，满是关切。
此人正是她的夫君，南明第一重臣，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史可法。
崇祯元年，史可法考取进士，同年得授山西推官，自此便开启了亦文亦武的戎马生涯。
虽称不上“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但仍留下赫赫功绩。
他经营江北，使得人民安居乐业，让战火停留在长江之北，流寇无法进犯江左。
他团结南京重臣，让北京陷落之后，南京得以重建朝廷。
妻子李氏自家仆手里取过披风，搭在史可法的肩上，柔声道：“相公近来日夜操劳，身体要紧，莫染了风寒。”
史可法这才从沉沉的回忆之中醒过神来，他叹道：“千古绝句，千古绝句啊！刚才那人所吟诗词，气势恢宏，悲壮豪迈，颇有苏辛风范。让我不由得勾起往事，怅然良久。”
李氏这才想起刚才城墙上那男子，于是说道：“原来是那个年轻人，他所吟诗词确实雄浑壮阔，不像他这个年纪可以写出的词，我还以为是某位大家所作，思索半天都未猜到是谁，我还想着问问相公，想不到相公也是第一次听到呢。”
史可法点点头说：“以他这般年纪，恐怕难以经历修罗沙场，能写出此等豪迈诗词之人定是身经百战，大有宏图远志。
如今天下大乱，朝廷正当用人之际，若此人能为朝廷效力，定能成一番功业。
可惜吟词之人已经走了，不然还可询问一下，到底是哪位隐士有此大才。”
李氏思量片刻说道：“这城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的，找个兵卒一问便知了。”
史可法一拍脑门说道：“瞧我，都老糊涂了，你们可知道刚才那书生乃是何人？”
老李端着一碗元宵，猛地喝了口汤将口中的元宵灌下去，然后说道：“小的知道，那人姓林，是个举人。”
史可法捋了捋胡子，一个姓林的年轻举人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
正在此时，城墙上马蹄声急，一个传令兵飞驰下马走到史可法身边，递上一张密信。
史可法皱着眉头打开纸条，上面写着：“阮大铖、刘泽清、田仰已入扬州。”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在扬州城外的瘦西湖上，数条花船紧促，一名伶人正用着扬州当地的清曲，慢慢地唱着这首传唱数百年的《扬州慢》。
琵琶声与伶人的优美唱腔彼此呼应，荡漾在二十四桥之上。
上元节，本该热闹非凡的瘦西湖，却显得格外冷清。
一是瘦西湖两岸的花楼在年前被高杰军抢掠了一番，已然破旧不堪。二是今日文昌阁举办诗会，许多才子都去那儿吟诗作画去了。
在这瘦西湖上一个最大的花船里，两个女子正在浓妆艳抹。
“姐姐，你说咱这命多苦，那李员外年前便说过要给我赎身，纳我为妾，可这过了年，却连人影都不见了。”一个年纪稍轻的女子埋怨道。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头也不转，只顾着摆弄自己的头发，她开口道：“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妹妹你也太傻，那李员外一看便是情场高手，他说那话，只是为了少在你身上花些银子你便好好侍奉他。
咱们哪有那命，有人肯花五万两白银赎身。就像今儿，咱们来这花船上是为了接客，人家来这船上，不过是看看风景。”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那股子酸劲儿都快酸到腮帮子了，另一个女子也是酸的不行说道：“五万两又怎样，还不是没来娶她，也好意思赖在贵香阁不走。”
忽然花船的门开了，一个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女妇人摇摆着走了进来，别看她已经四五十岁，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就这几步风姿绰绰，胜过这瘦西湖上多数女子。
那女妇人总是带着这似笑非笑的面容，旁人看了或许会觉得亲近，可这两个女子却吓得心惊胆战。
“啪、啪”两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两人脸上。
那女妇人说道：“如果再让我听到有人乱说风凉话，我就让她知道知道，瘦西湖的水有多凉。
把脸上打扫打扫，今儿晚上要是赚不到银子，明儿就别想吃饭！”
“是，徐妈妈”
那两个女子连哭都不敢哭出声，赶紧溜出门外。
这妇人正是贵香阁的老板娘，本姓徐，真名不详。
今儿她本应该在贵香阁，可一个口信让她不得不来到瘦西湖的花船上。
“扬州瘦马”的名号，由来已久，早已形成了一个产业链。
每年从全国各地买来的、绑来的、骗来的年轻姑娘汇聚在扬州的烟花柳巷里，对她们进行筛选培养，等她们大了些便卖于富商做妾。
每年的花魁纵万金不能拿下。
这老板娘原也是“扬州瘦马”，后嫁给一户员外作小妾，后来兜兜转转又回到这烟花地，遇贵人提携才做了这贵香阁的老板娘。
在扬州这繁华的地界上，贵人提携她做妓院的老鸨子，自然不是看中她有什么姿色或背景，而是知道她真的有两把刷子。
这老板娘的本事便是识美人，养美人。
这些扬州的青楼，每年都会培养一批“扬州瘦马”，这不道德的交易也要投入大量的银两，只有培养出一等一的美女，才能获取暴利。
因而，识美人，养美人就变得非常值钱。
多年来，老板娘经手的女孩儿更是不计其数。
老板娘原以为，这所谓的世间绝色，不过是模样长得周正点，又会些琴棋书画用来附和那些才子。
沉鱼落雁也罢、倾国倾城也罢，不过是他们这些人口中用来提高价码的夸赞之词。
直到她遇见了这个女子，她终于明白了，说书先生口中为何美女会让君王不再早朝。
老板娘推开门，这个女子就依靠在花船的栏杆上，阳光扫过她曼妙的身姿，清风摇曳她头上的吊饰，她回过头来，一笑百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