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少女一袭白衣，墨发在水中披散开来，肌肤苍白如玉兰，紧闭双眼，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
她的云裳上绣着天虞山的独特标识——玉凰流火纹。
他没有想到坠井的人会是明夭。
应乐在鬼障中质问明夭有没有想起前世的一切。
明夭答道：“没有，我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
应乐不甘心，于是让明夭一遍又一遍经历桑无生前的事情，包括反反复复被冰冷的井水淹死。
就在明夭感到绝望之际，她浑身的桎梏刹那间解除。
她睁开眼时，尚心有余悸，窒息的痛楚依然残留在她的意识之中。
斗篷男子从后面托住她，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眼睛却冷冷斜觑着从井底现形的女鬼。
明夭看清他的容貌之后，惊喜地大喊：“月归！”
月归淡蓝色的眼眸轻轻扫了过来：“夭夭，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明夭：“俺也不想这样！”
她忍不住向他倒起了苦水，控诉弦虞新交的朋友桓玠是多么丧心病狂，还有这个叫应乐的女鬼又是多么固执己见。
她都说了自己不是那个桑无，应乐偏偏要她想起过往一切。
月归的眼神渐渐幽深，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陡然从手中释放一道法印，击中了旁边一脸幽怨的应乐。
应乐的手脚顿时被一股磅礴的力量硬生生撕裂开来，发出凄厉刺耳的鬼嚎。
刹那间血肉飞溅，井水变得一片通红。
明夭叽里呱啦的话语凝固在嘴边，整个人懵得一批。
明夭看了看浑身鲜血淋漓的应乐。
应乐正在水里不断扑腾，试图将自己被打断的四肢捡回来，看起来甚是可怜。
明夭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月归。
她从来没有见过月归出手，没想到他的战斗风格是这么残暴血腥，有些吓人。
月归潋滟如水的蓝色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蓦地微微一笑道：“我不是故意的哦。”
明夭忙道：“没关系！”
她没有再看月归，只是游到应乐面前，一边替她捡回了断裂的右脚，一边对她说道：“应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的娘娘不可能回来了。”
应乐怔愣当场：“你在说什么？”
“一百五十年前，桑无从尚文帝那里盗走护国神器，意欲与黑井村之中的魔族汇合，却被村民毒倒。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为何能够毒倒一个魔族？还有，潜伏在这里的魔族为何没有救出你们？我虽然没有经历桑无完整的一生，却也知道，她偷走尚国护国神器，而神族庇佑着尚国，势必会找她报仇雪恨。所以，桑无无论逃往何处，都只有死路一条。”
明夭叹了口气道：“而且你再想一想，你和桑无同时葬身于黑井，为何只有你成为了厉鬼？”
应乐浑身颤抖，似乎正在经历世间最为可怕的刑罚。
明夭说出了她无法说出口的话：“神族不可能轻易放过桑无的！”
应乐猛地捂住头颅，失声痛哭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明夭怜悯地看着她。
在明夭所知晓的桑无的故事中，应乐一开始其实并不满意桑无这个主子。
应乐原本是一个凡人，家道中落，只剩下一个姐姐相依为命。
大雪纷飞时，姐姐将所有衣物中的棉花掏出来，悄悄塞进应乐的薄衫里。
饥肠辘辘时，姐姐用手焐热最后一个馒头，放在她的枕边，自己却去外面啃树皮。
结果姐姐被一个达官显宦看中，凌虐而死。
应乐背着姐姐残破不堪的尸体，一步步走进了永生魔域之中，哀求魔族复活她的姐姐。
她的姐姐确实复活了，却成为了一个没有灵识的魔物。
而她则成为魔族的走狗，到桑无身边监督她的一言一行。
有一天，桑无有事回到魔界，应乐随之同行。
应乐悄悄看望姐姐，却发现丧失灵识的姐姐坐在一片肮脏污浊的沼泽地中，抱着一个腐烂的手臂不断乱啃，场面触目惊心。
应乐痛心地抱住了姐姐，怎料姐姐却把她也当做了食物，一把咬住了她的脖颈。
应乐既不是完全丧失灵识的低阶魔物，也不是神通广大的魔神，只是一个半魔，魔力极为低微。
她被姐姐撕扯下了一块血肉，内心充斥着深深的绝望与悲哀。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还手。
然而，桑无突然出现，一剑斩杀了应乐的姐姐。
应乐发出凄厉尖叫，恨不得与桑无同归于尽。
桑无却用魔藤捆住了她，将她姐姐的尸体燃烧成一把灰烬。
“应乐，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的姐姐再也回不来了，眼前这个魔物，只是一个行尸走肉。若你的姐姐还存活世间，她看到自己变成这种恶心肮脏的怪物，只怕会巴不得早点解脱吧。”
姐姐去世，应乐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她简直恨透了桑无。
直至两人被村民沉井，应乐在临死前终于与桑无和解，化为厉鬼等待着桑无，却从来没有想过，她要等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其实应乐早就猜到了桑无的结局，只是她不愿意相信罢了。
明夭将话挑明后，应乐再也无法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应乐灰飞烟灭之前，告诉明夭，这些年，她被黑井附近的符咒困在井底，纵使想要找村民报仇，却无法离开黑井。
也就是说，杀害村民的邪祟，并不是应乐。
明夭有些担心弦虞他们，想要立即离开黑井，然而，月归却对井壁上那个小小的洞窟产生了兴趣，拉着明夭一前一后游进了洞窟之中。
弦虞和桓玠来到村长家中，告知村民黑井附近并没有发现邪祟，邪祟或许藏在了别的地方。
村民们神色不安，长吁短叹。
今日多人前往黑井，按照以往的情况，今晚必定会有村民遇害。
弦虞信誓旦旦地和村民们表示，她一定会将邪祟斩草除根，为那些遇害者主持公道！
暮色降临，弦虞和桓玠在村长家中享用晚膳。
弦虞发现桓玠哪怕用着粗茶淡饭，动作依旧慢条斯理矜贵优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桓玠忽然抬头，一袭红袍容色秾丽的他，直直地望进弦虞的眼眸深处，露出一抹灼若芙蕖出渌波的温柔笑意。
弦虞的脸颊刷地一下染上了红霞，连忙在心底默念了十几句：“师尊师尊师尊师尊~”
其实崔凌跟桓玠比起来毫不逊色，毕竟崔凌可是占据六界公子品貌榜魁首位置多年的正道第一人。
只是，两人是截然相反的气质，桓玠比崔凌要平易近人许多。
不过，弦虞感到一丝疑惑，桓玠此等尤物，为何没有在六界公子品貌榜上留名？
若她知道，这是桓玠第一次以真名真貌在外人面前现身，她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几人用完晚饭后，弦虞叮嘱村长一家待在屋中不要乱走，随后便和桓玠在村中四处巡守，这样的话，一旦发现异样，就可以立即奔至事发地点。
弦虞和桓玠巡游了大半夜，村里也没有传出什么动静。
莫非今晚邪祟感知到高手出现，所以摒弃了多年来的杀人惯例，不打算出来作乱了？
弦虞本是个跳脱活泼的性格，以前待在天虞山主峰，能对着闷嘴葫芦的崔凌自言自语上大半天。
此刻闲来无事，便和桓玠在街道上闲聊了起来。
“桓公子——”她刚开口，便被桓玠打断。
“唤我枢之便可。”他轻声道。
桓玠原来还有一个表字为“枢之”。
弦虞有些羞涩：“那你叫我阿虞或者小虞吧，旁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桓玠颔首，但笑不语。
实则他心里在想：鱼……真是恰如其分，不错的食物名。
目前看来，弦虞这边果真很顺利，她毕竟涉世不深，很容易就被激起了内心的色与欲，紧接着还能转换成更高级的情与爱，那么，谶咒花成熟之际，也是她身上的味道最香甜的时刻。
思及此，他顺手将弦虞头发上的落叶轻轻拂落，动作耐心，给人一种极度宠溺的感觉。
弦虞蹦蹦跳跳地走着，忽然感觉一道浓郁的莲花香味扑鼻而来，与此同时，头顶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下一刻，弦虞突然一个过肩摔，将猝不及防的桓玠摔倒在地。
桓玠：“？？？”
弦虞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了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桓玠，内心愧疚得无以复加，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其实，她并不是像桓玠想象中那样没有经历任何风雨，在进入天虞山之前，她的家人全部丧命于妖怪手中。
从那以后，她只要看到妖魔鬼怪，都会无情斩杀。
同时，她也变得万分警惕。
刚刚桓玠伸出手的时候，她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一个威胁。
弦虞连忙冲到桓玠身旁，将他扶了起来，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桓玠一头黑线，但还是佯装云淡风轻地冲她笑了笑：“无碍。”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尴尬无比。
弦虞毕竟是个社交小能手，机智地找了一个话题：“枢之，听说你是开元宫的弟子，开元宫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外界对开元宫所知甚少，只知道开元宫也是当今六大仙门之一，是百年前神魔之战后唯一幸存下来的古老仙门，哪怕是如今实力强劲的天虞山，也是后来才创建的。”
幸而桓玠年岁久远，对开元宫也有一些了解：“开元宫和天虞山一样，都是剑修为主，擅长剑术和术数，只是开元宫已经有将近百年没有收过徒弟了，因此才会如此神秘。”
弦虞大吃一惊：“百年？那枢之岂不是比我大很多……”
桓玠翩然一笑地颔首：“所以，你可以称呼我为枢之哥哥……”
弦虞再次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倏忽间，原本静谧的村庄陡然传来一道刺破长空的怪叫声，极度凄厉惊恐，让人一听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漆黑的村庄一下子灯火通明起来，村民的窃窃私语声和孩童啼哭声不绝如缕。
弦虞眉目凌厉地转身，望向怪叫声传来的方向。
那里是村长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