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迷航
哈雷!哈雷!
它们就像一道铁流滚滚而来!
各式各样,五颜六色,大小不一,悬挂着各个国家的各色车牌,给人感觉全世界的哈雷全来到了这座城市!它们一辆接着一辆巡游过来,镀铬铭牌,金属散热片,巨大排气管一律锃明唰亮,被城市路灯照耀的令人眼花缭乱。它们发出一阵响过一阵的巨大轰鸣,哒哒声,嘟嘟声,哼哼声甚嚣尘上,而空气变得刺鼻呛人就像进了汽油库!整个街道还不时听见尖利口哨声,叫好声,那是两边围观的人发出的声音!
骑士们有男有女,绝大多数还是粗壮的男人,而且大多数都一个打扮:无面罩黑色头盔,墨镜,络腮胡子,皮背心,一个个得意洋洋!停下等信号灯时就挂上空档猛转油门,发出尖锐而刺耳的轰鸣声,青烟弥漫,仿佛在告诉路边围观的人群——快看我,快看我,快看我。这时忽然小仙女拉了我一把,她指着不远处一辆正在驶来的哈雷。
哎,你快看,那个不是早上那台车吗!
我定睛观看,果然就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哈雷。真是够巧合的,街道上跑的,路边停的,足足有上百辆哈雷,偏偏还能这么不幸遇见她。她又换上了清早时的装扮,与一辆哈雷并肩齐驱,只是换了一个没有面罩的头盔,脸上还戴着巨大墨镜,浓妆艳抹,脸色涂得煞白,嘴唇红的像刚刚吃了死人。我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我,因为她不时和边上的壮汉说着话,看起来有点“暧昧”亲昵,根本没注意路两边的围观人群。我放下踮起的脚尖。
绿灯亮了,她停了下来,依旧扭头说着话。小仙女拉着我,大声喊。
走吧,别看了,一会就该开演了,上车吧。
我们就挤出人群,重新回到车里,司机改了道路,向着音乐厅继续进发。
与街上粗犷的哈雷巡游车队以及围观者吵吵闹闹相比,汉堡莱斯音乐厅现场就如同两个世界,这里温文尔雅也在闪闪发亮,那是男人脚下的皮鞋和女人身上的珠宝以及台上各种乐器。
听完北德广播易北爱乐乐团两个小时的演奏,从音乐厅直奔餐厅,女魔头早就预订了一家米其林法餐馆。一栋白色三层小楼,门头很小而不起眼,piment一路上她就给我们介绍,作为她这个老饕的最爱,能博得这个法国肠胃欢心的餐馆也没让我失望。不过因为太晚了,我们只选了四道菜——如果选七道菜估计要吃到半夜了。
回到公寓,两个女人讨论着音乐会,另一个抢了我的书,蜷在沙发里看。我却和女魔头站在露台上争论着今晚的饭菜用了那种特殊香料,是北非风味还是普罗旺斯风味——吃饭的时候我就看见她一直注意我的表情——她要把心中的最爱与大家分享,我心里很清楚。我当然不能让她失望,尽管我第一次品尝到北非风味的法餐,对有些调料的味道不很熟悉,可我怎么能辜负她一片好心。每一道菜我都吃的干干净净,甚至又要了面包擦干净了盘子底。我在用行动告诉她,我很喜欢。
夜色深沉,白天酷热渐退,从公寓露台望向易北河,夜行船灯火通明,倒影摇曳,河面上犹如撒下无数金箔。我和女魔头扶栏并肩而立,一阵微风吹来,里面有股雨前潮湿的味道。
要下雨了。
她说。
你喜欢下雨吗?
我发现她的短发有点变长了,发梢弯曲,好看的打着卷。
我小时候住的城市,雨水很多。后来上学就到了北方,几个月不下一次雨。
我答非所问,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确切答案。
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这种心思如此相通。
我最喜欢淋雨了。
她轻轻说。
凡是关于水的事我都喜欢。
你就是条美人鱼。。可是如果我不喜欢呢?
你敢!
她厉声说。但马上就叹着气,而后说出来的话让我不由把她拥入怀中。
只要和你在一起,去沙漠都行。
有你在,沙漠也会下雨的。
我说,吻着她的额头,却吻到一丝清凉。
下雨了,这是来德国以后第一次碰到雨天。我们没有立刻回去,任由雨点从若有若无,洒遍我们全身。
她仰脸接受着雨水,眼睫毛慢慢有了细密的水珠,她微微眨眼,就飘落下来,这让她美好的面庞平添了妩媚。我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我拉住她的手。
走!
干嘛?
我陪你淋雨去!
啊,真的吗?
真的,不打伞,我们淋个痛快!
女人扯住我,两个人碰了一下眼光,就像两个孩子,转身就跑。
喂,喂,你们干嘛去啊,外面下雨哪。
身后三个女人同时喊。
别管我们,就是下雨才出去!
两个疯子!
出了门,我就有点后悔。这场雨就像故意跟我作对,我原以为可以享受小雨中牵手散步的浪漫,结果它迅速变成了大雨滂沱,没走出多远,我们就成了一对狼狈不堪的落汤鸡,至于这是奥丁开的玩笑还是他妒忌我们而施下了魔法就不得而知了。
女魔头却一点不在意,她伸开手臂,一只紧握着我,不让我离开,另一只伸向天空,嘴里大喊大叫,引得匆匆而过的路人纷纷从伞下侧目。我只好横下心,随便吧,陪你疯个够!
雨水越下越大,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街变成了河流,落叶和杂物成了小船,窨井盖汩汩奔涌着污水,我拉住了她,她咯咯笑着扑进我的怀里。
吻我!
她命令道,暴雨如注里我看见她眼睛亮的像藏了两颗钻石。我就知道我做了一件多么疯狂却正确的事。
我当然立刻从命。
我爱你。
她说。
浪漫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回到公寓已经彻底湿透,接过大妖精递来的大浴巾就开始不停打着喷嚏,这引得三个女人一阵摇头叹息。
你们两个疯狂的家伙!
别管他们,两个疯子!
你啊,你啊
女魔头咯咯笑个不停,她也不反驳,也不争辩。
这可真糟糕。
她看着地板上的水迹说。但她笑着,目光炯炯,就像是刚刚做了一件让她高兴极了,并且一直都想做而今天终于做了的事。
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小心别感冒了
大妖精推着我们两个。
我冲了个热水澡,连续打了几个大喷嚏,穿上浴袍这才感觉好多了,看看表,已经快11点了。我犹豫着要不要下楼去,或者干脆就钻进被窝,继续下午的美梦。
笃笃笃。
有人敲响房门。
请进!
大妖精捧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
怎么样,没事吧?
我笑了。
能有什么事?
赶快把这个喝了,早点睡觉。。还有,明天还要早起锻炼,不能偷懒。
她放下牛奶,转身就走。
哎,你怎么走啊。
怎么?不让我走?我去喊她一起陪你啊。
我哆嗦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大妖精哈哈大笑,飞快跑了出去。
我叹着气,咕咚咕咚喝完牛奶,关了灯,钻进了被窝。
下午的酣睡让我生物钟乱了节奏,闭上眼好久也难以入眠,而昨天晚上导致的结果是我总感觉一翻身就能抱到一个光滑温暖的身体,她们让我疲惫却能安心入睡,这可真是矛盾。我辗转反侧,这些妖精们,就没有一个来陪我吗?你们不想我吗?
可她们就像真的商量好了,期待的脚步声没有响起。她们是一群善良的妖精,不过我内心藏着一个魔鬼,它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满足,尤其当所有壁垒都被摧毁,它可以肆无忌惮伸出魔爪,再没有力量能够阻止,也再不用担心惩罚时。我迷迷糊糊进入睡梦,窗外雨声早就停了,但流水声却持续了很久。
半夜我醒来时还不到五点,人总是在努力睡着时而难以入睡,一旦醒来就更无法克制——回忆不总是美好的,可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去回忆。孤独和寂寞轻轻注视着我,一个少年从肮脏的街道匆匆走过,他奔向河边,奔向一个希望,而这个希望不是唾手可得,他很清楚。
我翻身下了床,我想找个人倾诉,房间里却只有我自己,这感觉真的令人沮丧。
侠客注定是孤独的,好在这个社会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位置,所以我不担心你。好好做一个人,努力活,别活的像街角那一堆烂泥,长不成树就长成一棵草,喂,你这个小子,别跟一只小阉鸡老是垂头丧气好不好,唉唉,还好我就没打算收你当徒弟,我这个乐天派啊,回头真让人笑掉大牙了,,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吧,你可真是讨人厌,能不能放个屁啊,我的小爷。。
他说着说着就拱起手,作着揖。
笨蛋,向前看,向前看,懂不懂,老天爷怎么不给你后脑勺按一双眼睛,他就是要告诉你,前面才是重要的,一边向前走一边往后看的都是要摔折胳臂跌断腿的。别成天跟个糟老头子一样,脸像个老苦瓜,老想自己多可怜,傻子才自己可怜自己。你是傻子吗?我看你真的有点像,唉,你说说我干吗要教你这个笨蛋哦。
他气哼哼掐灭香烟,想扔掉,却又不舍的把烟屁股小心塞回烟盒,推开我,提拉着塑料拖鞋。
中午过来吃饭,今天炸酱面。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可我也不是你的老子啊。。
他扔下最后一句,就嘟囔着慢慢走开。
这个场景一直持续了三年,直到我去到一座更大的城市。那年我十三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后来我每次对实验室那些手下训话时,说着说着就开始絮叨起来,好在我不像他,没说几句话,眼睛就溜到小媳妇大姑娘鼓鼓的胸脯上去——她们长得可真丑,好在我的审美观没有向他学习。尤其在我见过那个来找他的女人之后,她出现在黄昏里,消失在黑夜里。我有时候想,那就是我的一个幻想,她就是我幻想里的一个人物。一个侠女。
在这个没有侠客的世界她不该出现。所以,她就是只能从武侠小说里去寻找的一个人设。但她头发乌黑像乌鸦翅膀,她的手掌火热像是火焰,她的眼睛比启明星还要闪亮。这些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没有第三个人见过她,而那天之后,这个城市很多人却认识了他——她们和他们以为认识的他。一个脏老头,一个老流氓,一个摆烟摊的老东西。事后,在场的都觉得原来生活真的有传奇,而不在场的都嗤之以鼻,他们那么笃定,以至于多年以后,在场的也都深深怀疑真有这么一个人,并且他还真的做了那件事。
人们不相信传奇,因为他们离传奇太远了。人们不相信美好,因为他们离美好太远了。美好注定要被丑恶遮盖,传奇注定要被平庸湮没,就像他注定是孤独的。我知道,她们和他们不知道。我知道,可我没权利去指责,从内心而言,我也是丑陋的,对美好事物总是先要去质疑——就像现在,我想起了那个超凡脱俗,比仙女还要美丽的侠女,我总是怀疑是我的记忆出了毛病,她存在吗?
她当然存在!
我穿好了衣服,走出房间。
别让他失望,做不成树就做棵草,做一个华花郎,乘风飘荡,轻飙云上,而后像从天而降的伞兵,让所有看见你的人为你赞叹,羡慕你的自由自在。
我轻轻哼起来那首“blood on the risers”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a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a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a way to die
he ain&39;t gonna jump no more
可你是伞兵,注定是要被包围的!
我忍不住反复哼着,心情越来越好,为我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为之一笑。那就被包围吧!打得过就拼命顽抗,打不过就举白旗投降!看谁占领了谁的阵地,谁成了谁的俘虏!
伞兵已经降落,“敌人”却迟迟不见露面。我有点急不可待,看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快六点了。应该动身了啊,我亲爱的敌人们。
窗外雾霭翻卷,不见半点曙光身影,看来这场雨还要继续,我没开灯,打开窗户,微微有些清风,吹过来一股雨后特殊的气味。这时我就听见虚掩的门外传过来一个脚步声,她没有刻意放轻,而是急步而来,只是到了门口才稍稍放缓。女魔头!
我回忆着她们四个人不同的步伐,心里有了判断。一阵风极速吹拂窗帘,稀疏细雨又开始敲打着屋檐,看来今天户外跑步的计划要取消了。我隐藏在暗影里,看见一个女人推开门,她似乎很犹豫,悄悄往床边摸去,身材苗条丰满,我也悄悄移动,从她身后靠近她。
女魔头轻轻唤着我的名字。床特别大,睡三个人也是毫无问题,清晨的这场雨让乌云重新遮住天空,房间里非常暗,她似乎没发现床上没有人,也没发现背后我正悄悄靠近她。
前方已经凶险到了极限,暗堡林立,壕沟纵横,在上次遭到斩首行动之后,一股新的更狡猾的敌人占据了阵地。
她的机警超出我的预计。
女魔头像一个体操运动员一样轻盈,她躲过了我的势在必得的攻击。
笨蛋,我早就发现你了,鬼鬼祟祟的。
她嘲笑着
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你要干吗?有约会吗?
不许动!
我命令她。她却不以为然。
你不是很厉害吗?来啊。monkey king。
光线昏暗中她的牙齿就显得更亮。
她如此美好,我怀里似乎搂着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朵云,我穿过她,而她包围着我。
窗外雨声时而轻缓,时而密集,如同配合我们。
我们像在吃一顿美餐。我们把自己放在大盘子里,相互品尝这顿难以理解的fine dinning。是wele drink 餐前酒更醇厚还是after dinner drink 餐后酒更让唇齿回味无穷?snacks 开胃小点和dessert那个更甘甜,这真叫人迷惑!到底main course主菜里用了什么奇妙的香料,让它那样美味可口!
哦,一切似乎都没有答案!
因为这是爱之魔法美餐。
一切言语被噎在喉咙里,脱口而出的只有一次比一次更长久的深深叹息,这叹息有万千滋味,并且只有对方才能品尝出来而为之狂喜。
你是我的棒棒糖
还是我是你的棉花糖
你是我的巧克力
还是我是你的蜂蜜
这问题这么荒唐
这问题真是诡异
哎呀呀,这问题还真是诡异
其实我也没有答案
你也不用慌张
哎呀呀,这问题真是愚蠢之极
爱情,这疯狂的爱情如此深刻影响着我们,以至于忘乎所以成了一种必然。当雨声渐息,风鼓动着把整个房间充满温热湿润,我们平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她瞪大了眼睛,呼唤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我恨我爱你,你知道吗?
她有点恼怒的说。
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你知道吗?你这个怪物。我警告过你,不要惹我,不要惹我,你有了她们三个还不够,偏偏还要惹我。
现在已经晚了,你知道吗!这全都是你的责任,你要怎么才能放开手。。。坏家伙。
我想要说话,但她用唇堵住我。
不许说话,你说你是不是个怪物,我真想切开你的脑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把你放到显微镜下,你这个怪物,怪物!你说我们是妖精。。。不许说话,就不许你说话。她告诉我,你就是个魔鬼,我看你比魔鬼还要坏!
她就这么不断的说着疯狂的情话,直到口干舌燥,精疲力尽。我该说什么,或者不该说什么,她对我的爱已然令她难以自拔,可是我何尝不是?黑暗里,她却无比清晰,那种光辉是与生俱来的,每一次触碰都激发出更灿烂的光芒,我明知它会刺伤我的眼睛却不愿闭上眼睛。那种奇怪的想法又不断不断涌进大脑——她们就是天使,是来拯救我的天使,总会有一天当我的灵魂有了勇气变得自由自在,她们就会离开,像清风消失于丛林,像白云消失于天空,像海豚消失于大海,像星星消失于茫茫宇宙。
所以我还是继续沉沦吧,做一个人们眼中离经叛道的怪物或者十恶不赦的魔鬼,把她们永远困住,囚禁在我思想的监牢里,那怕有雷火劈我,我也拒不放弃——如果失去了她们,自由是可笑的,勇气是荒唐的,一切都是焚烧过后惨白的灰烬没有意义的。
可是,她们快活吗,还是委曲求全,强装欢颜?
爱是那么自私,当疯狂过后,她们还能甘心和其他女人分享吗?
我马上就有了答案。
女魔头奇怪的笑,在床上翻滚,比鱼还要灵活,让我无法如愿以偿。我有点恼怒时,她就笑得更加狡黠。
我可不想让她失望。
什么?
这时,我就听到门口又有了动静。
啊
我有点胆战心惊,但同时又满怀期待。
果然是大妖精,她轻轻唤着我的名字,慢慢摸过来。她们究竟有着怎么样的约定?我无法确认,可是从昨晚那次之后,我已经隐隐约约感到以后这种看似疯狂的方式不会轻易被她们放弃——抛却道德伦理这些唱高调的“东西”,我们三个人从这种方式中所获得强烈的超乎想象的幸福感和融洽感,我们是一家人,是再也不能分开的一具身体,并且还因此连灵魂也打碎融化了混合到一起。我们仿佛在重新铸造出一个全新的生命出来,它充满大自然的种种神奇,光彩夺目,生机勃勃。
我意识到这一点,我想要挣脱,找到自我,可是为时已晚——她说的很对!
“现在已经晚了”!
一个贪心的人,总是要在贪心里丧失了自己。
可是,我在乎吗!?
这算不算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