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有生之荣
安栖楼前，忽然掉下来一位浑身被大火点燃的舞女，身体重重砸在楼前的玉石台阶上。
舞女坠在地上的瞬间还未死去。
她抬起鲜血淋漓的食指在地上勾勒几划，方才彻底断气，身上的烈火还在燃烧。
阿丽雅带着一众捉刀人快步赶到安栖楼下的时候，正好看见舞女坠楼的画面。
南疆少女惊的是脸色惨白，忍不住尖叫出声。
覆着一层薄薄雪花的台阶上，赫然出现一个用鲜血写就的“惨”字。
身为朔城分部在职的捉刀人，心怀正义的阿丽雅入职的时间不过一年，哪里见过这般惨烈的场景。
她平日里也是抓一抓江湖贼子，若有紧急情况也是和大家一起行动，即便面对强大的妖物也丝毫不惧。
在她看来，朔城虽然苦寒贫瘠，但这附近的百姓们并不坏。
还有许多像唐煌这样为人正直的读书人，至圣的塑像随处可见，时刻提醒人们应行君子之事。
但今天见到的一幕，恐怕会变成她后半生的噩梦之一。
郑大秋快步走到那具烧焦的女尸面前，下意识用鼻子嗅了嗅。
汉子脸色一变，便抬头望向安栖楼的最高处，神色愈发凝重。
楼顶传来一阵阵令人肝胆俱裂的虎吼。
“确实是石水银的味道，阿丽雅，唐煌在哪里？”郑大秋转头着看向呆若木鸡的阿丽雅。
“唐煌……他在上面……”阿丽雅差点就要哭出声来。
附近所有打算去安栖楼饮酒寻欢的男人们都愣住了，连那些喝得醉醺醺被人抬出来的酒客也吓的酒醒了，被那具燃烧的女尸吓得四散而逃。
这座平日里供他们寻花问柳的安栖楼，怎么忽然就出了人们，还来了很多捉刀人。
众人带着惊恐的眼神望向那具逐渐化为焦炭的尸体，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
楼上持续不断传来爆炸声，安栖楼的最高处的望楼居然燃烧了起来！
燎天的火焰沿着斗拱飞檐攀爬下来，滚滚黑烟冲天而起，楼上的宾客们纷纷逃向楼下大门
就在这时郑大秋敏锐地听见，街道上传来沉重的马蹄声。
似乎有一大群骑马的人从远处赶来，嘹亮的马嘶声仿佛正在撕碎头顶的落雪。
“阿丽雅，带我们上去找唐煌！”郑大秋望着正在燃烧的安栖楼大声说。
“嗯……”阿丽雅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鼓起勇气打算将唐煌给救下来。
她刚想带着郑大秋和其余的捉刀人同僚冲上安栖楼，这时候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他们的身前
矫健强壮的黑马一下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马蹄砰击台阶发出的巨响，仿佛金铁撞击。
马背上的强壮男人穿着官府的制服，死死盯着这群在他地界就敢随便乱来的捉刀人，眼中透着浓郁的杀气。
顷刻间，他们的身边都站满了官府的衙役，手持长叉和钢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安栖楼下负责安保的侍卫们已经吓跑了，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平日里也就几个捕快来巡巡楼，之后就会被他们留在这里舒舒服服睡上一晚，什么事都不会有。
现在看起来好像是要动真格了。
安栖楼下站满成排的官府衙役，他们的对面站着穿了黑衣的捉刀人，双方毫不退让。
这两伙人并列起来，宛如两堵铁墙互相对峙。
数以百计的衙役聚集在安栖楼前，其中还有七八人骑着大马，用马躯堵住了安栖楼的大门。
这不是去山里剿匪，衙役骑马的机会并不多。
衙门巡检骑着黝黑神骏的大马，抽出腰间的长刀，慢慢逼到郑大秋面前，居高临下道：
“我们来这里是维持秩序的，闲杂人等一律离开。”
“你确定你是来维持秩序，而不是保护产业的？”郑大秋拍了拍腰间的刀柄。
被看破心思的巡检脸色愈发难看。
他私下得知有人向朔城分部的捉刀人举报安栖楼内藏有大量石水银的事情后，气得是火冒三丈，恨不得手刃那个王八蛋。
这几天都带着手下在这附近巡逻，时刻盯着这座被他们投资了不少钱的酒楼。
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巡检甚至向驿丞借来了传报驿信的快马，就是担心捉刀人们忽然去搜楼。
现在开来如此未雨绸缪是对的，方才有线人赶来告知自己，有一伙捉刀人正快速逼近安栖楼后。
提前得知捉刀人行动的巡检，迅速带上附近正在巡街的捕快们赶来安栖楼，拦住了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捉刀人。
郑大秋说中了他的心事，不光是他们衙门的人，朔城里还有许多富商都私下投资给了朱潜生。
若是安栖楼因为石水银的事情被松林院给抄楼的话，很多利益关系都会被破坏掉。
反正这座楼也已经烧起来了，不妨烧得一干二净，免得自己的把柄落到这群该死的捉刀人手里。
巡检环顾四周，随之厉声道：“还不快给本官退下，你们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来搜楼？！”
“你们算什么东西，一群吃里爬外的废物。”
郑大秋无视巡检的警告，“敢拦我们去路的人，下场可不止一个死字。”
郑大秋确实有资格和这群衙役叫板，他们背后有松林院撑腰。
虽然衙役明面上是负责朔城的治安，但松林院的事情，他们是根本没胆子去插手的。
松林院的高级官员看所谓的各地县令，就像看着一群戴帽子的跳梁小丑。
这两批人同样是具备负责地方行政权力的执行，也是不同部门执法行政的主力军。
衙役们估计就是捉捉偷东西的小贼，平日里顶多就是和江湖帮派斗勇。
松林院的捉刀人们可是要面对修士和妖物，根本不会把这群整天搜刮百姓油水的衙役当回事。
大骊过去发生过不少捉刀人和当地衙役之间的冲突。
衙役们本想仗着人多势众，就能压制当地的捉刀人。
不料松林院直接派来了几个上五品的练气士，用雷霆手段镇压住一群阻拦捉刀人办案的衙役们。
最后他们将全城的衙役吊起来打了个遍，没有经过刑部批准就处死了很多个衙役乃至官员。
面对松林院日益膨胀的权力，无论是朝廷六部还是州县官员皆是敢怒不敢言。
皇帝陛下为了权衡轻重也会适当‘惩罚’一下松林院，不过是起到安抚群臣的作用罢了。
大火正在慢慢飘高，整片夜空都被照亮了。
若是安栖楼里面真的藏了很多石水银的话，再这样烧下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大火一旦烧到这些可怕的燃料的话，附近的街道都会被炸成废墟，郑大秋焦虑地心想。
巡检暴怒道：“气死本官了，将这伙贼子给我拿下！”
“妈的，真的不怕死啊。”郑大秋缓缓抽出腰间的环首长刀，摆出进攻的架势。
就在双方冲突一触即发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巨大的响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安栖楼前的台阶上又多了个肥胖身影。
众人闻声望去，惊得是满目悚然。
就在舞女尸体的对面，浑身刀伤的朱潜生瞪着无神的眼睛，已经彻底断气了。
朱潜生的心口处有一道极其凌厉的刀伤，彻底切开了他那颗肮脏的心脏。
伤口正在不断涌出鲜血，身下积了漆黑的一滩血迹，雪花落在上面很久都没有融化。
巡检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安栖楼的老板居然被杀了，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情。
“唐煌……”郑大秋盯着朱潜生身上的刀伤，忍不住惊呼。
巡检神色狰狞，咆哮道：“给我拿下这群捉刀人！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大人！”
衙役们跨过朱潜生的尸体，高举长叉和阔刀，准备上前拿下郑大秋等人。
“举刀！御敌！”郑大秋大吼着命令身边的捉刀人。
唯独阿丽雅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因为她看见安栖楼的大门下，站着一位黑衣少年。
燃烧的木梁猛地坠落在少年身后，乌黑的长发在火光中泛出耀眼的银白，身后火星四溅。
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身子，拖着长刀，从大火中向自己这边走来。
所到之处，衙役让道。
少年大口喘息，拼命呼吸，一步步走到郑大秋的面前，抬起那张被鲜血浸染的消瘦脸庞。
阿丽雅满眼错愕，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少年太过陌生。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些委屈地咬住嘴唇。
唐煌视线飘忽，强撑着一股精神气，将一支火铳交到了郑大秋的手里，轻声道：
“安栖楼的地库里确实藏有很多坛石水银……还有许多支像这样的火铳，里面装载了填充过石水银的弹头……朱潜生的手下都和我招了。”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比我们都要好。”
郑大秋轻扶住唐煌，把他交给了阿丽雅，冷眼看向高坐大马的巡检。
巡检自然是知道安栖楼的藏污纳垢，整个人彻底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刻朱潜生已经死了，证据已经被捉刀人们掌握，哪里还敢拦住他们的脚步。
巡检立刻从马背上爬下来，换了张谄媚的笑脸道：“不愧是松林院的捉刀人，真是破案神速，一下子就抓到坏人的把柄。”
说完便转身怒斥那群不明所以的衙役们：“还不快带人进去救火，看看里面地库里面还有什么！”
衙役们迅速领命，一窝蜂般冲进了安栖楼内。
附近的宾客们纷纷鸟兽散，唯恐大火烧身。
唐煌低着头，轻轻擦了擦手掌上的血，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郑大秋走过来拍了拍唐煌的肩膀，将一个钱囊丢在了他的手里，钱囊沉甸甸的。
“这次怎么那么多？”唐煌轻轻地笑了，笑的很难看。
“顾大人特地奖励你上次斩杀妖物的，干得不错，小子。”
郑大秋将拳头搁在心口处，神色郑重地看向唐煌，“有生之荣，无死之辱。”
“有生之荣，无死之辱。”唐煌也说了和郑大秋一样的话，将拳头轻轻放在心口处。
巡检敢肯定是这个少年杀了朱潜生，目光一直没有从唐煌身上离开过。
朱潜生大量私藏石水银的证据已经被捉刀人掌握，说不定还要带上一条私造军火。
就算是唐煌没有经过审讯斩杀了朱潜生，之后也不会被官府起诉。
就凭朱潜生所犯下的罪状，死上十次都不够，他也拿唐煌没什么办法了。
精通水法神通的道门火师很快赶到了安栖楼。
这群人纷纷施展水法浇灭了楼里的大火，暂时控制住火情。
一坛又一坛的石水银被衙役们从安栖楼里被抬出来，还有大量的火铳和煤油，甚至搜出来一些像是炮管般的东西。
数目之多，令人膛目结舌。
因为涉及石水银，那些和朱潜生做过交易的朔城富商，就只能打碎牙往肚子咽了。
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君临城里，传到那位九五之尊的耳朵里。
安栖楼的事情，想压也压不住。
“郑大人，我先走了，太晚回去小姨会担心的，收尾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吧。”
唐煌将手臂从阿丽雅怀里抽出来，转身走向安栖楼外。
“唐煌，我扶你回去吧。”阿丽雅伸手抓住他的袖口，怯生生地看向少年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不用了，郑大人需要你的帮忙，不用担心我……之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唐煌拄着切风刀，踉踉跄跄地行走，留给少女一个孤单背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中。
阿丽雅眼眶通红，心里觉得很委屈。
少女目送唐煌离开之后，便握紧手中长刀，转身走回人头攒动的安栖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