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薨逝
二月中旬，天气仍然没有变温暖，皇城里的雪却已经消融了。
凤仪宫却没有因为寒冷而冷清，宫人太监们来往不绝，热闹的不像话。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宴，整个后宫都忙活开了。
宫女们把一件件漂亮的衣裳送到内殿，内殿的帘子被掀起又放下，一个身着明黄色华贵锦服、梳着双鬟、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缓缓走出来，脚步却有些虚浮。
妆容很精致，也很浓艳，看得出是用心装扮过的。可她的眼睛，却有些呆滞，目光也没聚焦。
“娘娘，您今日要是不舒服，不如早一点结束休息吧。”冬韵担忧的说道。
她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皇后娘娘像最近这样憔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可是宫里上上下下也检查过，问了太医，也是说没有问题，只是太过劳累，休息不好。
冬韵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扶住皇后。
这么久了，自家主子从来没有这般憔悴，连身体也差到极点。
今日的生辰宴，皇上会亲临凤仪宫，到时候六宫妃嫔齐聚一堂，若是看出来皇后的失仪，就糟糕了。
可今日是主子的生辰，请御医给主子看诊，未免会有些不好。
&34;冬韵，没关系。&34;
皇后娘娘声音很轻，似乎很费力才将这句话说完整。
她的眉头皱得很紧，嘴唇干燥，身体更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摔倒。
可是即便这样，皇后娘娘却依旧强撑着，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
皇后的身体自从生下二皇子后，一直都不怎么好，这些年更是一直在吃药调养着，冬韵是知晓的。
“皇后娘娘到！”冬韵赶紧上前搀扶，可是她却觉得自己一个人是扶不稳皇后娘娘。
&34;冬韵，你扶好本宫。&34;皇后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坚定，她挣扎着，想要站稳。
&34;是是。&34;
冬韵不敢怠慢，咬牙扶好皇后娘娘。
皇后的身体太沉重了，即使冬韵已经用尽全力，可皇后的手却一直在颤抖，根本就无法支撑她的重量。
“给皇后娘娘请安！”见到皇后到来，六宫妃嫔纷纷起身行礼。
皇后娘娘抬眸看了一眼，强撑着身体，淡淡的说道：&34;平身吧。&34;
说着，她转向一旁的宫婢们，吩咐：&34;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斟茶。&34;
那群宫婢们反应过来，赶忙跪地行礼：&34;奴婢遵命。&34;
“瞧着皇后娘娘的脸色不是很好？”令贵妃和皇后是多年的对手了，两人之间明争暗斗这么久，令贵妃很轻易的察觉了皇后的虚弱。
不过令贵妃也没多想，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什么的，语气更加尖锐，甚至是嘲讽的说道：&34;皇后娘娘，您可真能折腾啊！都病成这幅模样，还花精力举办这生辰宴，真是让妹妹佩服！&34;
皇后娘娘没理会令贵妃，对其他宫女吩咐道：&34;给令贵妃上一壶雨前龙井，陛下新赏的。&34;
宫婢们应了，纷纷上前给令贵妃斟茶。
令贵妃的脸色顿时僵硬起来，冷哼了一声说道：&34;娘娘今日还挺奢侈的，这龙井可是上好的雨前茶，一壶要三十两金子呢！皇后娘娘，您可真舍得。&34;
皇后微笑着，虚汗在后背上流淌，语气却仍然温柔：&34;妹妹喜欢就好。&34;
令贵妃被堵的哑口无言，她冷哼了一声，乖乖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水。
皇后娘娘看着桌上精美的菜肴，却没有食欲。
她不禁有些怀念当初在王府的日子了，虽然日子过得不如皇后的奢华，可每天都可以见到陛下，也没什么烦恼。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这宫里的生活，比王府竟然艰难多了。
&34;皇后娘娘，这巧手烧雁鸢是臣妾特意吩咐人做的，娘娘不如尝尝？&34;一位身穿粉红宫裙、梳着双髻的女子指着桌上的新上的一道菜，笑吟吟的说道。
皇后娘娘抬眸看了一眼，却并未动筷子，只是说：&34;多谢容淑妃了&34;
江卿酒微微垂首，露出脖颈处的白皙肌肤，看起来很是娇俏动人。
皇后有些酸涩的收回目光，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自己还能再活多久呢？她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希望在自己死之前的每一天，都能做好皇后的本分。
&34;娘娘，要尝尝吗？&34;身边突然传来冬韵担忧的声音。
皇后转过头，只见冬韵神色凝重的看着自己，似乎是在提醒自己，刚刚有些走神了。
皇后于是伸出筷子夹了一点放到嘴里，轻轻咀嚼着，却感受不到这个菜该有的味道。
江卿酒笑意吟吟的说道：&34;娘娘可还满意？&34;
这是皇后在宫里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了。皇后在心中暗自腹诽。
皇后娘娘轻轻颔首，算是认同了江卿酒的话，但她却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远方。
她的心中，此刻满满的都是乾成帝。
那是自己的男人，是她深爱了十几年的男人啊！
可是他现在，已经有多久没有和自己好好说过话了。
陛下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应该退位让贤了？
江卿酒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难受吗？皇后，别害怕，您很快就永远都不会再难受了。
这种快意，不过一瞬即逝，谁都没发现。
皇后不说话，大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皇后的身体现在实在太差了，她一个人撑着，就算冬韵再怎么帮忙，都没有办法完全支撑。
皇后娘娘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也渐渐有些摇晃。
就在冬韵准备再次上前去扶住皇后娘娘的时候，令贵妃不死心的继续开口，“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若是实在身体不适，不如退位让贤？&34;
皇后娘娘听罢，终究是忍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怒目圆睁，瞪着令贵妃：&34;令贵妃，请注意你的言辞！&34;
&34;本宫说错什么了呢？皇后娘娘难道不是身体抱恙吗？本宫不过说出了一件实事而已。&34;令贵妃一副无辜的表情，仿佛刚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皇后娘娘好。
皇后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然后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冬韵惊呼出声，慌乱的叫着皇后：&34;娘娘！娘娘！&34;
江卿酒见此，立马起身，走到皇后身边，惊讶道，&34;快请太医！&34;
江卿酒说着，转头对着令贵妃冷声道：&34;令贵妃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啊！&34;
令贵妃也顾不得皇后昏迷不醒，只是冷冷瞥了一眼江卿酒，冷笑道：&34;淑妃！你别忘了，本宫是贵妃，你怎么以下犯上？&34;
&34;呵！&34;江卿酒冷嗤一声，不屑的瞥了令贵妃一眼，&34;令贵妃还知道自己是贵妃呢？还是本宫记性不好，不知道令贵妃如今比皇后娘娘还厉害了？&34;
令贵妃闻言，面色骤然惨白，&34;江卿酒！你休要血口喷人！&34;
江卿酒同令贵妃一时之间争执不下，昭贤妃只是默默走到江卿酒身后，代表着自己的立场。
太医急匆匆的赶来，替皇后把脉。
“如何？”冬韵连忙开口问道。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其实太医院早就发觉皇后身体的油尽灯枯，只是仍然说皇后是因为长时间奔波劳累，又怒急攻心，加上饮食不调造成的身体不适，需静养，不宜操劳。
冬韵不依不饶的问道：&34;可有治愈的办法？&34;
太医摇头，表示没有办法，只能开几副补药调理身体。
令贵妃见状，嘴角上扬，露出嘲讽的弧度。
冬韵见状，心中的怒火蹭的就冒了起来，这个令贵妃，当真是得寸进尺了。
乾成帝一进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心情顿时沉闷了许多。
他的眉毛拧起，冷声说道：&34;令贵妃，这是在闹哪样？&34;
&34;臣妾参见陛下。&34;令贵妃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走到乾成帝身边，亲昵挽住乾成帝的手臂说道，&34;陛下，臣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后娘娘这身体也太虚弱了，臣妾等不过是同皇后娘娘玩笑两句，皇后娘娘竟然就晕倒了！&34;
乾成帝淡淡扫了令贵妃一眼，不置可否，转头对着太医问道：&34;皇后如何&34;
&34;回陛下，皇后娘娘身体有些不大好，臣已经为娘娘诊断过，娘娘确实是积郁在胸&34;
&34;行了！朕问你，有没有办法？&34;乾成帝打断太医的话，冷声说道。
太医的额头不由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皇后娘娘的身体油尽灯枯，便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没有用。
“娘娘需要好好调养。”太医只是这么说道。
“嗯。”乾成帝点点头，他明白了太医的言下之意，“你们先回去吧，朕陪陪皇后。”
“臣妾告退。”令贵妃有些不甘心的点点头，不过还是很乖的离开了，毕竟。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后的身体已经是末路了。
所有妃嫔离开后，凤仪宫清静下来，乾成帝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皇后，心中的情绪也有些纷乱。
他缓步坐在床榻旁，握着皇后冰凉的小手，眼底带着几分眷恋和浓厚的愧疚。
皇后娘娘这些年，确实变了许多，原本白嫩水灵的脸颊，此刻却显得蜡黄消瘦。
他不禁有些怀念从前的皇后，虽然不像如今那般的高贵典雅、大气温柔。但却仍旧有一股别样的美。
&34;这么多年，我们可能走的太快了。&34;乾成帝轻叹一声，心中涌起一阵阵难以名状的感慨。
皇后悠悠转醒，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抬头看着乾成帝的侧颜，他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遮掩着他的眼睛，但是皇后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舍。
“陛下来看臣妾了？”皇后脸上的神情变得喜悦起来。
乾成帝见到皇后这幅模样，心中也有些难过。
他伸出双手，握住了皇后略有些冰冷的玉手，低声说道：&34;朕知道，你在怪朕，怪朕这么多年，没有常来看望你。&34;
皇后听了心中有些酸涩，刚开始，她的确很恨乾成帝，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爱恨交织，皇后的心中早就是满满的乾成帝。
“不，臣妾的心，同第一天入王府的一样……”皇后有些气若游丝的说道。
“陛下，待臣妾过身后，您想选谁您的继后呢？”皇后突然提到了继后的人选，令贵妃和容淑妃都是皇后最最厌恶的人，相比于这两个贱人，皇后更希望是昭贤妃。
“朕，还要再考虑考虑。”乾成帝微微摇头，他知道皇后更属意昭贤妃，只是她不仅出身低微，而且三皇子若是成为嫡子，这大晋的江山难免会动荡不安。
皇后眼眸暗了暗，看着乾成帝，&34;陛下，臣妾知道，令贵妃一直很想名正言顺的呆在陛下的身侧，臣妾只希望，陛下好好指点她，她性子总是太着急。&34;
乾成帝没有想到皇后提起的是令贵妃，心中微微一愣。
&34;你是皇后，皇后的位置永远是你的！&34;乾成帝皱眉，明显不愿意再提这件事情。
皇后微微一笑，“臣妾只希望，陛下可以身旁有个知心人…”
皇后脆弱的语气很能打动人，其实皇后很不甘心的，她怎么愿意让任何人在自己死后坐上皇后的位置呢？不过是自己没有办法，只能临死前，恶心一下那群永远盼着自己去世的女人罢了。
“月华，你永远是朕的发妻。”乾成帝道。
皇后露出笑容，“陛下，您也是…臣妾的…夫君…啊！”
皇后顿了顿，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盟友？或许是朋友，于是，皇后道，“臣妾…还想求您一件事，臣妾放心不下二公主，能否让沈贵嫔…重新抚养？”
“好。”乾成帝答应了。
皇后昏迷的时间越来越久。
到后来，皇后再也没有力气应付所有人了。
太后也来看过一次…
最后，在一个黄昏。
“冬韵，你去……倒水。”皇后躺在床上，有些吞吞吐吐的吩咐道，她知道，是这个时候了。
而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离开的模样…
人死如灯灭，皇后林月华，突然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年少入王府，后成为大晋的国母，在位的时候，诞育嫡子二皇子，自认也算善待各宫妃嫔，处理后宫诸事井井有条，只可惜，她总是有些不甘心，做了些错事，还好，陛下…一定…是…爱…月华的…
……
乾成八年二月十八，皇后薨逝，帝大悲，亲蚕礼由容淑妃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