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没想到,这世道还有如此好官!柳娘子可知知府的名讳?”赵邦国惊叹道。
柳三娘还没有完全从悲伤的情绪中出来,抽泣了一声,回应道:“嗯。因为大家都很尊重李知府,很少有人提及府尊名讳,我也是偶然一次偷听到阿爹说起,好像是叫李庭芝。只要能到扬州,李知府一定会妥善安置我们的。”
看样子,这个李知府可不是个泛泛之辈。因为共同的遭遇,自己尚可博取柳三娘的信任。一旦进入扬州城,那位李知府的地盘,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首先自己的发饰和服饰就足以引起他的怀疑,该怎么掩饰过去呢。
李庭芝,好像听说过,但仔细回忆时,又找不到有关他的信息。赵邦国苦思冥想后却毫无结果,无奈,只好在心里宽慰自己:自己总不能是个人都记下来吧。如今之计,只好快点去扬州,走一步算一步了。
赵邦国休息够了,问了问柳三娘的状况,柳三娘表示自己可以继续赶路了,于是二人重新踏上路途。
在路上,赵邦国不停地想着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在他刚刚来到这个时空时,就有考虑过--沟通问题。按理说,相隔七百年的两个时空,文化发展可谓截然不同。就算是老百姓平时说的是大白话,那也不至于不参杂一点儿口音。但他所遇到的这些人,似乎都能和自己无障碍交流,难道是这次穿越赋予了自己异于常人的沟通天赋?别人不管用什么语言和自己交流,自己都可以听得懂?不论自己说什么,对方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如果真是这样,起码老天爷还有点良心,给了自己不算累赘的生存技能。有机会再试一试,看看是否真是如此。
不过有点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来到这宋朝一趟,却听不到纯正的宋朝语言,难免有些
得得,先活下去再说吧。
这一路上,他们不断遇到死去的百姓,看着这些连生命都无法保住的百姓一个个化作路边的无名尸骨,赵邦国不禁感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们走到了一具衣服还算整洁的尸体旁,这时柳三娘语气柔和地对赵邦国说道:“赵郎君,看郎君衣服破烂且奇异,而这具尸体的衣服还算整洁,可能是刚死不久,不如郎君就换了它。我刚开始逃难时,因女服也频多了几番危险,所以也是捡了他们的衣服,掩饰自己的女儿身。”
柳三娘的话提醒了自己,进扬州城前,自己的衣服确实该换掉,太引人注意了。
“柳娘子提醒的是。”赵邦国没想到,遭逢大难,还没过多久,柳三娘的心思竟然能恢复到这般细腻。这柳三娘确不可小视。
赵邦国将死者的衣裤扒下,套在了自己身上。这古人的衣服还真不好穿,赵邦国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不过在柳三娘的帮忙下,衣服还是穿上了,简单整理后,二人便继续上路了。
他和柳三娘边走边歇着,时间漫长地流逝,过了好久,夜晚才开始退幕,天,渐渐亮了。
而远处,像是有一座城池,隐约地出现在赵邦国的视线中。扬州!近在眼前了!
赵邦国兴奋地看了一眼柳三娘,便加快脚步向扬州走去。随着距离的减少,扬州的样貌逐渐清晰起来。
扬州城四周被护城河包围,护城河水源源不断地流淌着,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水源在不停地注入其中。也许是沟通了某个大江大河了吧,而城池前方凸显出一座瓮城,像极了漂浮在水面上的城堡。而瓮城的西南和东南门处各有一座吊桥连接着护城河的两岸。因为瓮城的城垣比主城的稍矮些,显得瓮城背后的扬州主城更加威严。赵邦国目测了下,估计主城城垣高达十米,再加上城楼的高度,扬州城似乎是能直达天际。赵邦国向左望去,发现扬州的城垣并非围成了一个整体,而是从南向北依次围成了三座独立的城池。
赵邦国记忆里的古城池,都是由城垣围成的封闭的空间,但扬州城的构成打破了他的固有认知,这扬州城还真是别具一格啊。也许是自己见识浅薄了。尽管如此,扬州城对赵邦国心灵的冲击,丝毫没有减弱。毕竟这是一座完整而真实的古城。看得出来,浮于水面上的扬州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扬州城似乎在用它雄武的身姿警告所有觊觎它的人,胆敢来犯,必有来无回!
更多的,赵邦国凭有限的视野是无法知晓了。他有点迫不及待,真想下一秒就进入扬州城,一窥真容。
兴奋之下,赵邦国拉着柳三娘向吊桥走去,然而危险正悄然降临。只听得瓮城城头上有人大呼:敌袭!顿时城垣垛口旁站立的士兵纷纷取出弓箭,对着赵邦国所在的方向,开始搭弓挽箭。而连接瓮城的两处吊桥也被缓缓收起。
赵邦国惊愕失色,这场突然的变故使他猝不及防。
眼看面前通往扬州的吊桥被无情的收起,赵邦国急得朝城头大喊:“官人呐,将军呐,我们是平民,是百姓啊,不是敌人。”
但城垣上的那帮人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不为所动。
而身后,强烈的震动声由远及近。这声音,如同一股电流击穿了自己的心脏般,让自己感到窒息且无力。
马蹄声!比那晚还要强烈十倍、百倍的马蹄声!恶魔就在身后,地狱即将来临。
“不!”赵邦国近乎疯狂地呐喊。他不要死在这,他根本不相信什么主角光环,如果扬州城门不开,吊桥不放,自己便无路可逃。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
柳三娘也是惊恐万状,恐惧之下,瘫倒在地。
赵邦国拼命地向扬州咆哮:“救救我们。”他不知道城垣上的人能不能听见自己的求救,但他不愿意放弃生机。他灵机一动,向着城头继续喊着:“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赵邦国念的是《悲愤诗》的其中四句,描写乱世中百姓的惨状。
赵邦国在赌,如果城头上站有李庭芝,如果李庭芝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果,李庭芝是个如三娘所言的善人、好官,那他一定会对这首诗有所反应。而自己才有被救的可能。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而身后的骑兵却越来越近。“放箭!”从城垣上传出一声铿锵有力的呐喊。瞬间百千支锋利的羽箭呼啸而来。赵邦国下意识地扑向柳三娘,就算真的会死,也不能让这个善良的姑娘先自己而去。
这波箭雨,让本来还极速奔驰的骑兵,速度减缓下来。有不少骑兵被利箭射中,哀嚎一声,栽倒马下。
“放箭!”又一声命令,一波箭雨划过长空,向敌人飞射出去。不断有敌人被射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赵邦国护着柳三娘,躺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这些羽箭可不长眼,若不小心被射中,后果不堪设想。
赵邦国向后方蹩了一眼,一片混乱。能看出来敌人的兵种很多,有的马背披了甲,有的没有,有的一身甲胄,有的身着胡服。具体他们是什么兵种,赵邦国说不上来。只见他们停止了冲锋,开始结阵。这时候,赵邦国才看清楚,敌人队伍前两排是浑身繁重的甲胄骑兵,后面几排着甲便简单起来,旁边的队伍里好像还配有弓箭。敌人都是骑兵,有个几百号人。不像是来强攻扬州城的。
敌军中为首的一人,将手一挥,从队伍的左右两翼冲出几十名骑兵,搭弓射箭,回射了宋军一波。那人将手举起,几十名骑兵便停止射箭,又回到了队伍之中。
那人用洪亮的声音喊到:“奉大元荆湖行中书省平章政事之命,谕降宋两淮制置使李庭芝。将军若降,荣华富贵唾手可及。还望将军早日归顺,切勿作顽抗之举。”
说罢,扬州城楼上传出雄浑的声音,回应道:“吾乃大宋制置使,位高权重,是当以死报国恩,岂能降贼耳!”
“李庭芝,尔等可别不识好歹,吾主欣赏你的才能,不忍苦苦相逼,这是何等的恩泽,你可别恩将仇报!”
“哈哈哈,荒唐!尔等鞑子,于大宋,于百姓,于我有何恩情可言,只有仇恨!吾唯一死耳!”豪迈的笑声回荡在扬州城垣间,如一股无形的力量,激励着城垣上的每一个人。
敌军为首之人,怒骂不止。忽然他那如狼般凶恶的目光望向赵邦国。
那一霎那,赵邦国不寒而栗。
那人接过身后递来的弓与箭,张弓搭箭,瞄准了赵邦国。
不,不要,老子不能这么死了。赵邦国在心中疯狂地嘶吼着。而柳三娘吓得手脚冰凉,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颊,此时看起来更像是死人的脸。
“嗖”的一声,利箭破空飞来,瞬间穿透了二人。一股剧烈的疼痛在身上蔓延开来,四肢慢慢麻痹起来,不久,自己强撑着的意识也彻底消失。柳三娘中箭之后,挣扎了一阵子,便再没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