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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罪臣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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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阁内的气氛陡然凝滞,上首的楚帝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淡淡道:“孙如砥,同她好好说说,周史怎么吞掉朕的那笔金子的。”

    孙如砥低眉欠身,领了命,缓缓道:“去岁,因着皇城司扩军,少府拨给禁军一万两白银,周……罪臣周史上书说银两不足,需要再拨,屡次三番下来,皇上把本应拨给兴修邗沟水利的银子尽数拨给了禁军,结果,到了岁末发军饷之时,罪臣周史上书谏言,让陛下拨饷银。”

    言到此,孙如砥的声音高了几分,继续道:“整整三千两黄金,加上先前拨的两万两白银,罪臣周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自己没收到。这简直骇人听闻,滑天下之大稽,君无戏言,难道陛下没拨银子,还骗他一个臣子不成?”

    末了,他低低地补了一句:“贪得无厌。”

    听罢,眉头紧锁的周觅,手指微曲,捏着衣角,看向孙如砥,迟疑道:“如何证明他收到了那笔军饷?”

    楚帝转着扳指的手顿住,眸光深黑,“御史台的御吏亲眼见的押运钱饷的箱子进了卫所。”

    闻言,周觅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起身跪在地上,惶恐道:“皇上恕罪。”

    对此,楚帝并没有什么表示,他垂眸不语。

    沉思半晌,她瞥了眼对面沉默了半晌的人,郅都一声不吭,但是他坐在那里,却让人不容忽视。

    余光瞥见座椅上的人,周觅弯唇笑了。

    有些人,天生就有魅惑人心的本事,郅都恰巧能够得上这个资格,而且不得不承认一点,他在这方面还是优等生。

    一旁躬身静立的孙如砥一甩拂尘,皱起眉喝道:“大胆!皇上面前,尔敢放肆!”

    等级森严,君威神圣的观念在周觅的脑子里根深蒂固,殿前失仪之人,担得什么罪,领的什么罚,她心知肚明。

    “郅大人长得……很好笑么?”

    楚帝冷眼扫向孙如砥,皱着眉,看向周觅正色道。

    闻言,周觅笑意顿收,面露愕然,心中浮现遗憾。

    懵懵懂懂地打量起一旁的人,定睛一看,郅都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

    他竟然……睡着了么?

    周觅清了清嗓子,回道:“不是好笑。郅大人长得……很讨喜。”

    “子充,朕头一回听人夸你长得讨喜。”

    楚帝发白的面色笑得起了红晕,“子充,子充。”

    喊什么。

    让他睡!

    一直在假寐的人眼睫睁开,惺忪的眸子聚焦了片刻,视线落到周觅身上,脸上有片刻的不郁。

    沙哑的嗓音带着低沉的磁性,却毫无温度:“满口谎话。”

    周觅一时语塞。

    默了默,视线逡巡在郅都和孙如砥之间,而后看向孙如砥:“所以,这账就拿民女来抵了?”

    未待孙如砥出声,她自嘲道:“当然,民女也有自知之明,这么一笔塌天的账,我一介弱女子,自问算不上能让人一掷千金的红颜祸水,圣命难为,皇上能同意留周史一命,为人子女我感激不尽。”

    说着,她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谢陛下!”

    至于其他恩怨,来日方长。

    楚帝点点头,“你很好,周史没白生你这个女儿,起来说话。”

    冷眼旁观的郅都,轻笑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屑。

    突然,中官进来通传:“陛下,廷尉府的人在外面候着,说是找郅大人有急事要报。”

    “何事?他连轴转了一天一夜了,有多十万火急的事,不能等他休息好了再说!”

    忙了一夜啊。

    怪不得能坐在椅子上睡着。

    周觅心道,谁敢上活阎王的榻,真是条汉子。

    郅都捏了捏眉心,面上有几分倦色,开口道:“陛下,让人进来吧。”

    闻言,楚帝道:“让他进来。”

    须臾,珠帘帘响动,穿着绯色官袍的人进来,瞧见眼前的场面有片刻的怔愣,察觉到投在己身的视线,踩着皂靴上前几步,跪地作揖道:“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何事?”

    楚帝瞧着跪在地上的承演,怎么瞧怎么碍眼,他正准备趁热打铁,将郅都和周觅的事敲死了,这个廷尉正,真是会挑时机。

    承演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周觅,有片刻的犹疑。

    清冷的声音道:“说吧。”

    听见郅都发了话,他当即道:“方延霈的死因查出来了,不是少府的人动的手。”

    这话说的隐晦,譬如方延霈是何人?

    为何查清楚了他的死因,承演就火急火燎地上报郅都,甚至不惜惹怒龙颜。

    但有一点,周觅不至于听不懂。

    卜行之被抓和方延霈的死脱不了干系。

    周觅低头垂下眼眸,心似被人抓在手心里,缩成一团也难抵窒息之感。

    卜行之。

    他,是因为自己,才被牵连进去的。

    而片刻前她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卜行之被廷尉府的人扣上脚镣,在他没回视自己之时,心里还有一丝隐秘的庆幸。

    周觅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齿。

    郅都扫了眼周觅的头顶,眸色深沉,站起身道:“陛下,臣先去处理此事。”

    楚帝回道:“你去吧。”

    郅都抬步就走,承演抬手揖了一礼,起身转步离开,走到门口时听见楚帝道:“在朕的地盘,你放心,没人敢动她。”

    承演看向已经走到开泰殿门口的颀长身影,回首道:“陛下,大人已经出殿了。”

    话音落下,楚帝颜面有些挂不住,回道:“赶紧跟上。”

    什么意思?

    还没从低落的情绪中缓过来,周觅后知后觉地发现暖阁内只剩下她和楚帝两个人。

    哦,还有一个孙如砥。

    “孙如砥,去传膳。”

    得了令,孙如砥出了暖阁。

    周觅确实有些饿了,从卯时到现在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她早已饥肠辘辘,食不果腹。

    但,摸着胸口问问。

    她配吗?

    卜行之生死未卜,疑罪未脱。她有资格坐在天子近旁,享用佳肴吗?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反正,她不好受。

    然而未至半刻,孙如砥回来了,他有些狼狈,身后空空如也,并不见传膳的宫人。

    “陛下,老奴有负圣恩。”

    他跪在地上,面露苦色,请着罪,继续道:“老奴走到半道上,被丞相拦住了去路,他领了一帮朝臣,要觐见陛下,老奴拦不住啊!”

    言罢,孙如砥叩首在地,伏身不起。

    自打进到暖阁,楚帝就一副颇为和蔼的态度,中途提及周史也是债主该有的愤怒,如今,周觅瞧见,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周身泛着帝王威压。

    丞相。

    是个什么人物?

    将扳指穿进手指,楚帝敛了怒意,沏了杯茶。

    周觅眼尖地瞥见那玉杯并未冒着热气。

    楚帝拿起茶杯,一口闷掉后,朝跪在地上,一直伏首的孙如砥道:“起来,去跟他们说,朕病了。”

    言罢,他攥着拳放到唇边,咳嗽几声,声音沉闷。

    这煞有介事的样子,周觅心道,倒像是真的有病。

    孙如砥站起来,腿脚发麻,见他站不稳,周觅正欲抬手去扶,忽地反应过来,将停在衣摆前的胳膊缩回原处。

    踉跄几步,孙如砥出了暖阁。

    “你猜猜,那些人会不会信朕病了?”楚帝勾起嘴角,问道。

    周觅回道:“会不会信不重要,得看他们想不想信。”

    闻言,楚帝笑了起来,颇为赞赏地盯着周觅,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褒扬:“朕就知道,周史的女儿,没那么笨。”

    周觅扯开嘴角,回以一笑。

    关周史哪门子的事!

    能在自己的地盘,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那么大一批军饷。

    呵,比死人多口气,比活人少了个脑子。

    她要是靠着周史的基因遗传,周觅心底微滞,早去地底下叩见周家的列祖列宗了。

    “陛下龙体抱恙,不见任何人。”

    外面传来说话声,是孙如砥的声音。

    另一道声音音度比孙如砥的更高,回荡在暖阁里,听起来异常清楚:“正是如此,才更应让太医进去为陛下切脉查看,陛下贵为天子,若有任何闪失,你这阉人担当得起吗?”

    楚帝叹了口气,“看来朕给的借口不足以阻止他们来兴师问罪。”

    周觅讶异道:“兴师问罪?”

    这里统共两人,莫说她与一帘之隔的人相识与否,论起她在远在甘州的临松薤谷,是做了几桩混账事,但也谈不上罪。

    周觅偷瞥了眼楚帝。

    一朝天子。

    混的这么惨?

    珠帘攒动,孙如砥跌了进来,身形不稳,差点跌倒在地。

    见此,楚帝的眼神暗了暗。

    进来一个身着紫衣朝服,手拿笏板的朝官,头戴梁冠,眉目间带着积威已久的厉色,面上浅壑尽显。

    后面跟着几个同样手执笏板的朝臣,瞧着品制低上几阶。

    他抬步上前,一撩长袍,“咚!”地跪在地上。

    声音入耳,周觅都觉得有些辛酸,当真一把年纪为官不易。

    但很快,周觅就为自己感到不易,当然,还有上首一脸阴沉的楚帝。

    后面的几个朝臣为其马首是瞻,也纷纷跪在地上。

    为首的人一双眼看向周觅,高呼一声:“陛下!”

    死人了?

    “老臣沈沉潜,自知力薄无能,国库失窃,臣回天乏术,无计可施,但陛下,罪臣之女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皇宫内廷,老臣不能坐视不理,老臣不能知而不发,如此便是无颜面见先帝!更是愧对高祖!”

    说着,他抬手至半空作了一揖,高呼道:“臣沈沉潜,恳请陛下降罪于此罪臣余孽,给天下一个交代!”

    后面几人附和道:“恳请陛下,给天下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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