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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恶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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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娘一身鹅黄色缎面襦裙,虽然姿色平平,但哭起来却梨花带雨,颇有一番别样风情。

    见郅都插手此事,原先看戏的人作鸟兽状散开,顿时只剩下那小女娘的哭声。

    周觅沉默不语,眼神示意卢少临,安抚一下,但卢少临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对此置之不理。

    郅都冷着一张脸,冰冷的眼眸扫向那个小女娘,对秦云楼的伙计道:“把她带走。”

    秦云楼的伙计得了令,赶紧拽住小女娘往外拉,那小女娘边抽噎边问:“你凭什么赶本小姐?”

    周觅和卢少临站在一旁看着,沉默不语,听见郅都冷笑一声,“凭这里我说了算!”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让那小女娘瞬间闭上了嘴,一言不发地被人拉走。

    瞬间,空气凝滞下来,卢少临蹙着眉,看向郅都,极不情愿地躬身行礼,“今日多谢表舅出手相助,若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郅都对此不置一词。

    表舅?

    此人是卢少临的长辈?

    低着头的周觅心中讶异着,却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向自己逼近,她后背一凉,一抬眸便看到走过来的人,眼神幽深地盯着自己。

    周觅心里提着一口气,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一旁的卢少临见状,飞快地挡在她前面,说道:“这是我的好友,她胆子小,表舅有何疑问问我就成。”

    胆子小。

    郅都心中冷笑,卢少临年纪轻轻的就眼瞎了。

    “大人。”

    两人回头一看,身着短衣窄袖的年轻男子立在不远处,正是跟在郅都身边的承演。

    闻言,郅都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周觅,一声不吭地走了。

    直到出了秦云楼的门,周觅才松了口气。

    “你紧张什么?郅都又不会吃了你,他要找也是找我的茬。”

    向来极在乎脸面的周觅,并不想让卢少临知道,自己几日前进了一趟诏狱,还差点一命归西。

    等等!

    周觅蹙起眉,卢少临方才说谁?

    郅都!

    原来那人的名字叫“郅都”!

    周觅愣在原地。

    卢少临郁闷地挥手,“瞧你这点出息!他是活阎王,你也不差,你可是大名鼎鼎…………”

    周觅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反唇相讥:“你很有出息,方才屁都不敢放。”

    说完兀自入了马车。

    ——

    二楼包厢内,案几上燃着木樨香,烟雾缓缓从香炉中吐出,软榻上卧着一个一身朱色流云锦袍的男子,听见开门的响声,抬起凤眸,意味深长地道:“我还当你见了未婚妻,抬不动脚了。”

    一身玄色鹤氅的人推门而入,后面跟着的承演关上门,立在门口。

    郅都从鼻孔发出冷哼,解了氅衣在木椅上坐下。

    “你找我来就为这事?”

    柳予安饮了口酒,眼里闪过促狭,笑道:“什么叫就为这事儿?郅大人,我可是好心帮你促成良缘,你非但不感谢,还这般表情,唉!”

    郅都从小孤僻冷漠,偏柳予安爱凑上去,最后两人倒成了莫逆之交,郅都的心思,柳予安猜不透,但是他的心情,大抵还是能估摸出一二来。

    万年不见郅都被人算计,柳予安得知周史与郅都的交易后,便打起了算盘。

    但左都御史郅都的笑话是那么好看的,他眼皮都没抬,淡淡道:“良缘?你这般羡慕,我便告知伯母一声,明日给你安排相看的女娘。”

    瞬间柳予安脸上的笑意僵住,果然,算计谁都不能算计这人。

    他拿起香炉,转移话题道:“闻闻,新调的香,如何?”

    郅都墨眉蹙起,腾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冷风直往里灌,跟刮刀子一样,冷的柳予安直打寒战。

    “你开窗干嘛?想冷死我吗?如果是那你多此一举了,你本人就能媲美外面的寒雪!”

    闻言,在门口的承演憋着笑,心想,这柳公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正站在窗边的人,此刻看到底下的马车旁,身着藕粉披风的女子一脸笑意地看着身旁的男子,嘴里说着什么。

    这一幕落到郅都眼里,怎么看怎么刺眼,他移开视线抬手关了窗,仿佛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脚下的炭盆被刚才的冷风一刮,火星子灭了不少,他坐回椅上倒了杯酒,一人独酌。

    “我说,你方才在窗前看什么呢?”

    郅都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些隐怒,没搭理他,就差说一句:“关你屁事!”

    柳予安也不恼,调笑道:“看见什么了,还恼上了,你以前可没这么易怒。”

    “有事说事,我来不是听你在这儿废话的。”

    柳予安面上的轻佻之色顿收,神情严肃道:“你三日前不是刚办了梁王,近日我查到,梁王和七年前的平城一役有些牵扯。”

    平城这两个字在郅都跟前一般人提不得,但柳予安到底身份异于旁人。

    闻言,郅都漆黑的眼底浮现漩涡,眼神暗了几分,他沉声道:“知道了。”

    站起身几步出了包厢。

    ——

    卢府的马车内,周觅抱着暖手,斟酌着言辞,问道:“你何时有的表舅?”

    一提起郅都,卢少临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一直都有。”

    周觅继续道:“那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有什么好提的,我怕跟你提了,你会对我退避三舍。”

    朋友,你多虑了,我最多退避三尺。

    周觅面上浮现笑意,问道:“我在你眼里那么怂?”

    卢少临撇了撇嘴,“你可是临松薤谷三恶之首,谁敢让你认怂。”

    周觅挑眉。

    今日她还真就怂了。

    “话说,你这次来长安到底有何事?”

    周觅眼神闪了闪,敷衍道:“师傅吩咐我来给卜师傅送东西,顺便来瞧瞧你。”

    卢少临拍了拍周觅的肩,满意道:“算你有孝心,不像柳纤云那厮,一点儿都不念着小爷。”

    周觅暗地里痛得倒抽几口凉气,丫的没在诏狱送命,差点儿折在这厮手里,话都说狠了几分:

    “纤云能进京早来了,这长安别人瞧着是锦绣堆,在她眼里怕是虎狼窝,你当我愿意来?要不是念着卜师傅,我今日也不会跑这一趟,跟谁稀罕你似的。你要是不上赶着回甘州,你就是孙子。”

    卢少临听得一愣,暗想,他没惹这祖宗吧。

    “得,姑奶奶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瞧着他的神情,周觅不知怎的联想到他在郅都跟前冷着脸的样子,看来两人的关系不怎么样,忽而想起一件事,正欲开口,卢少临伸手掀开车帘道:“到了,来,姑奶奶,您下车,请!”

    马车停在卜府门口,道上积雪未融,周觅下了马车,裹紧身上的藕粉色披风,“跟你说件事儿,我明日就回谷了。”

    卢少临道:“不多待几日?小爷还没尽地主之宜,带你夜游离欢楼,登临泗水阁,游遍京都呢!”

    闻言,周觅心道,只怕她把命玩没了。

    她不怀疑周史会骗她,因为他没必要在败局面前大费周章地派人传话到临松薤谷,让她专程来看自己的笑话。

    位居高处,自然不胜寒,一旦如山崩颓,谁都有要周史命的能力,而自己身上流着周史血,被冠以周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查到她头上是迟早的事。

    至于他说的那个可以庇佑自己之人,她连此人姓甚名谁都不知晓,与其靠这么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还不如靠己。

    长安,绝非久留之地。

    “不了,下次吧,我功课落下不少,得回去赶紧补。”

    周觅能和卢少临玩到一起去,完全是因为臭味相投,两人都不爱读书,平日里是一对难兄难弟,没少遭夫子的特别关照。

    卢少临狐疑道:“有事瞒我?”

    周觅凉凉地看过去,“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一天到晚沉浸在温柔乡里的单细胞生物,还用得着她瞒。

    “从你今日这么好说话开始,我就浑身不得劲,被你这么一损,这下舒坦多了,没事就好。”

    丫的这厮是抖m实锤了。

    “哎,你急什么,小爷话还没说完呢,明日我送你出城!”

    知道他心中好意,已经相距甚远的周觅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表示准了。

    晚间,卜行之夫妇二人设宴,为周觅践行。

    卜夫人夹起一块白斩鸡放到周觅碗中,说道:“阿觅啊,先前伯母眼拙,不知你是个女娘,粗陋之处,你多见谅。”

    白斩鸡皮黄肉白,异常鲜美,周觅向来对美食没什么抵抗力,她承了情,用完后道:“夫人言重了,我在府上做客本就多有叨扰,还没多谢您的款待,哪有不周。”

    “瞧阿觅多会说话,这般知礼懂礼的好孩子,不愧是临松薤谷的学子。”

    闻言,周觅乐了。

    谷内的那帮老东西要是听见有朝一日有人把‘懂礼知礼’这四个字扣到她头上,非得骂那人瞎了狗眼不可。

    见她面带笑容,瞎眼的卜夫人颇为亲厚地拉起周觅的手仍欲朝她说些什么,卜行之适时地咳嗽一声,眼神看向卜夫人,眼中暗含警告。

    卜夫人却恍若未觉,径直道:“阿觅,我听说你与临松薤谷的谷主有些关系,可否向谷主引荐一下我儿,他如今在岳山书院,向来读书很好,若能得你引荐,必定能入朝为官。”

    瞥了一眼自己被人拉着的手,周觅不咸不淡道:“您可能误会了,我与谷主并无私交。”

    这话,并未让卜夫人打消心中的念头,她拉着周觅的手,紧紧不放,正准备再开口。

    “行了,赶快用完膳,让阿觅早些歇息,她明日一早还要出发离开长安。”

    卜夫人悻悻地闭了嘴,周觅的手被人骤然松开,她不着痕迹地在外袍上擦了擦,抬首间瞧见一旁的卜欣儿神情尴尬,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察觉到周觅的眼神,又将头低了几分。

    周觅觉得好笑,没再吭声,夹起碗里的鸡块送到嘴里,先前吃得鲜嫩的白斩鸡,顿时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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