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要我说，阿兄就是怂！”李倓背着手，毫不顾忌地跟李舒抱怨。
“他一个坐庙堂的人，成天漂泊在外面，叫我一个喊打喊杀的帮跟这些官场老滑头打交道！这不是难为我吗？”
“你兄长也是想历练你，”李舒没办法，回了他一句。
“他当年还说将子熙派到江陵是要历练子熙呢？”建宁王毫不顾忌，“结果怎么样？叫我说，他把你和子熙害成这样，怎么还有脸见你呢？”
“要是换了我，就把头颅割下来给你李舒娘谢罪！”
李舒被他这话惊得赶紧去捂阿侦的耳朵，忙道殿下慎言。
“这有什么好慎言的？”建宁王不忿道，“我说错了吗？”
李舒叹了一口，“没错没错，建宁王怎么会错呢？”
“妾听广平王殿下说，殿下曾经为了维护永王，还被陛下罚入大狱中呆了不少时日，”她忙着转移话题，“永王知晓，必定会很感谢建宁王的。”
“我要他感谢做什么？”建宁王转过来看李舒，他眼睛蓦地红起来。
“他也……回不来了嘛。”
“还是我没本事，”建宁王转过头去道，“不用像阿耶那么厉害，就算是我在兄长的位子上，也断断不会叫小叔叔和子熙白白殒命！更不会让小婶婶——”
“建宁王还是慎言吧。”
背后忽地来了阴阳怪气的一声，给李舒听得掉了冷汗。
建宁王狰狞着面孔转身，看清来人乃是如今陛下|身边的第一内官，李辅国。
建宁王火气上来，眼看就要冲上去与他理论，却被李舒死死地拽住衣袖。
也不知道是顾忌李辅国如今的权势，还是因着有个李舒身份尴尬，根本得罪不起贵人，建宁王终于还是没有将话说出来，闪身到一侧，不去看来人。
“老奴给建宁王、侧妃娘娘、世子行礼了，诸位贵人万福，”李辅国早换上一幅和蔼面孔。哪里还见方才厉声叫建宁王“慎言”时的霸气。
“不敢当，”李舒连忙拉着手边的李侦交手福身，“李将军也万福才好。”
李辅国呵呵笑了一声，身子偏了几分，就算没有受李舒的礼。
“娘娘这不是折煞老奴呢嘛，”他道，“怎么，今日……娘娘是带着世子，来探望……广平王妃？”
李舒：“正是。”
“你不在我阿耶身边好好做事，来此处作甚？”建宁王看不惯这些麻麻烦烦的虚礼，打断他道。
“殿下有所不知，”李辅国指了指自己带过来的几个小内侍，“贵妃娘娘今日兴致好，亲自做了养生汤，要送给……独孤夫人调理身体。”
“……去你的张贵妃！”建宁王忽然发难，一把掀翻了小内侍手上还冒着热气的汤，大骂道，“我也去你的独孤夫人！我嫂嫂回宫日久，你们不让她觐见阿耶、也不恢复他的正室身份，反倒天天一口一个‘独孤夫人’叫得亲热——我阿兄在外征战，你们就当广平王府的人都死了吗？”
李舒根本拉扯不住发起怒来如猛虎一般的建宁王，只好勉强拉着阿侦后退，免受池鱼之殃。
……
直到先前进殿去通报给沈娘的内侍出门来请李舒和建宁王，这一通闹剧才终于结束。
李辅国带着瓷器碎片和满口咒骂，甩袖而去，建宁王捂着胳膊疼得直叫唤，也不忘冲着远处大殿喊张氏是妖妃。
“你这又是何必呢？”沈娘帮建宁王包扎手臂——他掀翻的汤大多泼到了自己身上。
“自讨苦吃不说，还接连得罪李辅国和张贵妃，”沈娘道。
“他人都是‘一石二鸟’，殿下勇武非凡，这一出手，就是‘三鸟’，”李舒给沈娘递了药粉。
沈娘抬眼看了看，“你还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这不是要养孩子吗？”李舒看了阿侦一眼，旁边本来还缠着他小叔叔想要一把大弓箭的李侦立时噤了声。
沈娘看着李侦滴溜溜的大眼睛笑了一声，“怎么了阿侦，你干什么惹了你姑姑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阿侦干脆躲到建宁王身后。
“嗯，一条腿差点保不住了，事情不大，”李舒点头道。
“……啊？”沈娘的手一抖。
“没事的沈娘娘，”李侦看姑姑还在吓唬沈娘娘，终于现身。他撩起裤腿来给沈娘看。
他道：“阿侦前些日子顽皮，想要爬树给姑姑摘两个柿子吃，结果……不小心跌下来了。”
“嗯，”李舒点点头，“也不能怪阿侦，主要是因为姑姑想吃柿子。”
“不是……真的假的？”建宁王忍不住出声，“我怎么听不懂，顽皮的到底是阿侦，还是……”李舒娘？
“这事你得分开看，”李舒道，“柿子是我想吃的，但是我刚回去取梯子，阿侦就自己上树了——这不是自不量力吗？”
阿侦在背后站得板板正正，还像模像样地给李舒作揖，“阿侦受教了，以后绝不再犯！”
李舒满意地点点头。
“好啊你……”建宁王撇嘴，“到底不是自己养孩子，你好狠的心——”
“才不是！”李侦凑上来。
“阿舒这样才能养好孩子，”沈娘在一旁道，“你看我就不行……我家殿下从前没少说我，总是太溺爱。”
李舒一皱眉。
这话听着不对劲儿，而且……已经进屋这么长时间了，世子和小郡主呢？
李舒正要问，却见沈娘拿着李舒递过去装金疮药的瓶子打量，“阿舒你这药瓶我看着眼熟。”
“我记得有一年阿翁患头痛病，殿下从田化府捣腾了不少金疮药来，我从越窑特意订了一批小瓶瓶罐罐，就是为了——”
沈娘想起来了。
李舒也想起来了。
是郑煜拜见李振山的那一天，她手上青青紫紫的伤痕被郑煜抓包。郑煜忙着回东宫赴任，却也惦记着她手上的伤处。最终将她撂在东宫外睡了小半天——听说他那日因回去得太晚，还被廷尉打了板子。
“都这么多年了，这小东西你竟然还留着。”
沈娘感慨一声。
李舒只是笑笑。
“阿舒，”沈娘将建宁王的伤处理好，拉住了李舒的手，“你一个人带着阿侦住在外面，日子还是不容易的，要不然，你们还是进宫来……”
“我挺好的，”李舒道。
“我也！”阿侦叫道，“我们在干爹给姑姑买的小院子里！住得可好了！”
沈娘默了一会儿。
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说。
“阿舒，你听我一句劝，你毕竟还年轻，一个侧妃的名头，的确不小，可是你要有心，也不是个多大的事，更何况你其实跟殿下——”
李舒笑着止住了她的话。
“我还年轻……”李舒喃喃一声。
但是却已经死了一半。
余下的，只是为这世上的牵绊而活着罢了。
建宁王在一旁听着，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要不是那什么天杀的张贵妃，我小叔叔一家何至于沦落至此！”
“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能跟张贵妃扯上关系？”沈娘失笑。
“张氏现在是陛下眼前第一等的红人，你不要随随便便招惹她。”
“红人？”建宁王冷哼一声，“她现今对阿耶百般谄媚，不过是想要爬上皇后的位子，叫她儿子当太子罢了！”
“阿耶还以为她是真心爱慕自己，”他道，“殊不知人家早早地盼望着和他身死，自己好成为皇帝的娘！”
“李倓！”沈娘拍了桌子。
建宁王的话越来越不像话，这屋中还有小阿侦，可不能叫他再胡言乱语下去。
“……反正我不能叫她称心如意，”建宁王转过脸去，不看沈娘，“只要我李倓还活着一天，她张氏不可能当上皇后！”
“……建宁王，”李舒插话，想要缓和这屋中的气氛。
“舒娘，你更别劝我，”建宁王道，“当年自长安到灵武途中，你猜我听到什么？”
李舒心中一紧。
“彼时张氏在马车中，我阿耶问他当初没有派人去永王府一趟，是不是失策了。”
“你猜她说什么？”
“她说永王家的那两个妃子，自当年世子出生时就胆敢羞辱于她，想必永王一家心中不敬东宫早已有之。就算永王借着王妃的缘故谋反，也一定是图谋日久，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要不是、要不是当年……”
屋子里很静。
人人都被勾起了伤心事。
……
门外一个小宫女悄悄离开。
附耳在匆匆赶来的小内侍耳边低声几句。
此间密谈了什么。
不多时，便可传到张贵妃耳中。
……
建宁王被捕入狱，是在半月之后。
阿侦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不知道建宁王的手臂如何。
李舒听到消息，急得跳脚。
本想要找到沈娘，想想办法为他奔走一二。
可是直到李舒被拦在了沈娘宫外，她才知晓。
原来沈娘的境遇，远远不止建宁王当日情急之下吼出来的，不能朝见皇帝、正妃之位未复……这么简单。她自回到宫中，只见了自己亲生儿女一面，就被幽禁在小院之中，不能出门走动，见任何外客都要层层通报……
又三日之后，沈娘以庶人身份出宫，到了李舒住处。
她带来的还有一个消息——建宁王已经身死的消息。
他是被自己的阿耶亲下谕旨处死的。
罪名是，不敬广平王、屯兵作乱、意图谋反。
李舒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我以为……”
她喃喃念出声来。
“我以为就算广平王想要杀君弑父，李倓都会站在他背后的。”
沈娘哭倒在李舒的怀中。
“不应该是这样的，阿舒——”
她说着。
“我们明明都活下来了，那么难、那么苦，我们都活下来了。我们都已经回长安了，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李舒也想问。
可是该去问谁呢？
为什么有的人拼了性命，抓不住仅有的一点点情，所有爱惜的东西都要离他而去，连生命都被碾压如齑粉，没人在乎。
有的人坐拥天下，却还乐忠于把所有美好，残忍地毁灭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