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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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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俶想了想,无奈地笑出来,“是啊,我明明是杨氏猖狂最大的受害者,却——”

    “怎么是你?”郑煜抬眼看他,“倘若杨氏不倒,最惨莫过于你家娘娘。”

    “那倘若——”李俶眼中带有寒光。

    “那就是你家杨妃,”郑煜道,“世家用娘子博弈,最终受难的也是她们——你家娘娘想必要回家受欺负了,我奉劝你今日心平气和些,莫要像从前那样本来要安慰人却吵起来。”

    “要么我今日去小叔处借宿一宿吧,”李俶仰天长叹,“要不是沈娘常常委屈自己求清净,我们又何至于吵起来——可我只是想叫她遇事时多依靠我一点,她在宫中府中的委屈,哪怕多与我讲一些……”

    广平王一旦开始诉苦,就很难停下来了。

    “我倒是想舒娘多依靠我一些,”郑煜道,“只是我当真没有那个能力,她孤身一人时比和我在一起过得潇洒多了。”

    李俶被他说得一愣,“你说什么浑话?”

    “譬如,”郑煜神色认真,“我想送舒娘一匹好马,就抵我半年月俸,再配上马鞍缰绳,一年辛苦就要打水漂。”

    想到自家娘子惊天的花销——沈娘已经是宫中出了名的俭省了,可与那些肆意贪墨者比起来,自己手上也紧张得很,李俶皱起眉来,“我明白你,子熙啊……这样想来你的日子的确不好过,”他一拍手,“子熙你日后遇到此等事,便来找我,只要是我李俶能帮上忙的,我绝不推辞!”

    “行,”郑煜拍拍他肩膀,“既如此,舒娘骑回家那匹御马,便别还了。”

    “小事、小事,”李俶笑了两声。

    “谢过殿下,”郑煜退后一步作揖,“在下先行告退。”

    “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客气……”

    李俶闭眼挥了挥手,睁眼却见郑煜已经扬长而去了。

    嘶……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李俶转过身摸了摸脑袋。

    ……

    “这是‘养心安神’汤,不但能安养神魂,还能补养气血,最适合娘子们不过了。”

    谢可儿凑近了看了一眼价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汤里……是煮了金子了?”

    “娘子有所不知,”已经介绍了一路的小娘子转身兴致勃勃道,“这汤料用的是我家的特制药方,其中有一味龙骨乃是千金难求——整个长安城您随便打听,根本没有真货,只有我家掌柜是亲自跋涉千里,特意寻来的货源!要知道我家可是三十年老字号,当年药王孙思邈应召入京,就曾在我家店中濯足,还特意手书药方为赠与我家……”

    李舒啧啧了两声,她从怀中掏出手帕来捂住口鼻。

    这满屋的香料味道熏得她头脑发昏。

    “随意攀扯药王,就不怕人家半夜来找你们?”李舒冷声道,“你这满室奢侈的西域胡香,和医师治病有甚关系?”

    “诶,你怎么——”那小娘子变了脸色。

    “行了,你也不必说了,”李舒说着便抓起谢可儿的手,“我们走了,不耽误你接下一桩生意。”

    “舒、舒儿——”谢可儿被拉着穿越几层走廊,一股脑儿出了门。

    站在街上,迎面一股清风扑面,李舒狠吸了两口,才缓过劲儿来。

    “不是你要来泡汤的吗?”谢可儿跑得气喘,扶着廊柱道,“怎么一言不合还跑了?”

    “我有些日子没泡汤,这是怎么了?”李舒问,“新年的时候也没这样啊?那时候这家不就是卖些艾叶、玫瑰花之类的吗?怎么现在泡个汤都搞出熏肉的架势来了?”

    “你不知道,”谢可儿摆摆手,“前些日子圣人将一批西域进贡的香料送到了华清宫中,后来有权贵受邀与圣人泡汤,据说华清宫中芳香异常——”

    李舒抬手示意自己已经听明白了。

    上行下效,长安的香料又要变成无价之宝了。

    “走罢走罢,回家去烧一大锅开水来沐一沐算了,”李舒去牵谢可儿。

    “诶、别啊,”谢可儿道,“本就是为了泡汤来的,再说你受了惊吓,那什么‘安神定志汤’不是正适合你?”

    李舒撇嘴,“俗。”

    “嘿,”谢可儿道,“你自己要来的!”

    “我反悔了,”李舒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当归就归,莫费银子——懂?”

    ……

    李振山携了满肚子的闷气,被谢公好说歹说劝回家中,还顺带稍上了一盒月饼——李舒和谢可儿一起做的,节前没有送出去,是因为品相实在不佳,两个小娘子打包之后想了又想还是算了。

    “哼!她那个德行,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晓吗?”李振山一把接过食盒,“从前十几年,我就没见她进过厨房,如今怎么贤良了?我看这劳什子根本不是给我的——是给她那什么郑郎君准备的罢!”

    “咦,老哥哥,你怎么胡乱揣测人心呢?”谢公睁着眼睛说瞎话,“这舒儿一片孝心你不看,反倒莫名其妙挨你一顿编排!”

    李振山将信将疑地收了食盒,谢公悄悄擦了擦冷汗。

    亏得自家夫人嫌弃两个小娘子浪费粮食,没将这两个饼子扔掉,否则这局面还不知道要怎么解。

    秋风渐凉,不过几天的光景,李舒和谢可儿换上披风的时候,金黄的银杏便落了满院。

    近来无事,仅剩一件,便是谢可儿的婚事。

    “我说舒儿啊,你在这眼巴巴地看着,就不怕长针眼吗?”谢可儿没好气道。

    李舒从桌上抄了个梨子送到嘴边大咬一口,乐呵呵道,“嘿,我肯定是不怕,只要你们俩好意思。”

    欧阳朗陪着笑脸将李舒的茶碗添满,毕恭毕敬地伺候着两位小娘子——他是爬窗进来的,这屋中但凡有人叫嚷一声,欧阳朗都死无葬身之地。

    “就剩没几天了,你就片刻也忍不得吗?”李舒打趣道。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你懂什么?”谢可儿拍了一下李舒的手,“赶紧走,别耽误我俩说话——正好,婚礼的帖子俊甫带来了,你直接去送给你阿耶,免得他再跑一趟,还耽误时间。”

    “耽误时间?”李舒噌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欧阳朗大声道,“他李世伯从小看着他长大,还亲自教导他识文习字,如今他成婚在即,连亲手给世伯送一张请帖的诚心都没有?”

    “你吼什么?”谢可儿叉腰站起来。

    她拉扯住李舒的裙裾,声音瞬间软下来,“你小一点声,阿姊,我阿兄今日休沐在家,你若是将他招来了,咱们就同归于尽!”

    李舒瞪眼,“你——”

    “俊甫你莫要管她,她这是在喝醋,”谢可儿转头便对欧阳朗说,神情颇有些放肆,“他家郑郎最近忙得脚后跟生烟,根本没时间找她,这娘子寂寞久了就容易脾气暴躁。这不是,昨儿早早就托人送了手书,说今日事多不能前来探望,请我们舒娘见谅……”

    “谢可儿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李舒怒目,“你信不信我现在将谢叔、夫人还有你阿兄全都叫过来看看自家新郎婿是如何枉顾礼法……”

    “舒娘、舒娘,”欧阳朗忙打断她,“莫要冲动、千万莫要冲动——可儿同我说了,你已经许久未与李世伯好好说话,你看,如今我这帖子不就是个好契机,你好回家看望一下……不是?”

    他说着掏出请柬小心翼翼地递给李舒。

    目光落在描金的刻字上,李舒神情怔忪了片刻。

    阿耶年岁不小,前些日子又生了一场大气,也不知道现在缓回来了一些没有。

    听说为了提拔杨国忠的事情,这老翁刚刚在圣人眼前又闹了一回,眼下在圣人眼里,是彻底没有一点好感了——也不知道会不会郁闷生气。

    “罢了,”李舒接过请柬,“姊姊就帮你们这一回。”

    “舒娘阿姊,”欧阳朗作揖道,“事成之后,你就是我亲阿姊!”

    “呵,”李舒翻了个白眼,“说什么都没用,可儿出嫁那天你就准备好荷包吧,不然我叫你连可儿的面都见不着!”

    出了小院,还没到大门,竟撞上了刚刚回家的谢暃。

    李舒看到了就想躲。

    两个人自从中秋兴庆宫内隔着屏风门扉“见”了一面以外,一直到现在,都没能面对面说上一句话。

    “舒儿!”

    谢暃却忽然叫住她。

    李舒心中一紧。

    她其实并不喜欢谢暃这样称呼她。

    从前只当是可儿兄长,自己也不甚介意,如今……就是连子熙也不曾这样唤过自己。

    “阿兄,”李舒吸了好几口气,才转过身去微笑行礼。

    谢暃看清眼前人面容,脑中有片刻空白,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不久之前,两人还是共同长大的兄妹、朝昔相伴的同窗、时常见面的好友……可如今看她,美貌更甚,却好似雾里看花,哪怕近在咫尺,也永远不可触及。

    “你……要出门?”半晌,谢暃终于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是……”李舒颇有些不自在,“许久未回家了,想着……趁今日休沐,去看一看阿耶。”

    “嗯,”谢暃点了点头,他两手在背后搅在一起,便如他此刻的心境。

    “那我……”李舒正欲告辞。

    “其实……”谢暃的话在同一时间说出口。

    “呃,”李舒笑着挠了挠头,其实完全不必这么尴尬的,他们只是原路退回到从前的关系就好了,“阿兄请讲。”

    “我方才从李世伯府上回来,”谢暃道,“有些公事关乎礼法才去拜访请教,并无关私情。”

    李舒点点头,“嗯。”

    “我离开的时候……”谢暃说着抬头看了李舒一眼,又重重叹了口气。

    李舒:“?”

    谢暃又叹了一口。

    “郑煜刚好进门。”

    谢暃咬牙闭眼才说出这句话。

    “李世伯最近官场不顺,此时前往拜会是不是不太合适……你看用不用去劝……”

    他颤抖着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那小娘子?

    “多谢了阿兄!”李舒边跑边回头挥手,“为防阿耶下死手,我就先走了——改日请你喝酒!”

    谢暃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府门口,苦笑着叹了一声。

    秋风卷起两片金黄的银杏叶子,从他斓衫袍袖上擦过。

    一阵凄冷袭来,原来这就是孤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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