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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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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叫什么名字?”李舒问道。

    郑煜答:“黑骢。”

    “哦?”李舒饶有兴味地绕着看了一圈,郑煜的眼光便跟着她转了一圈。

    “不错,”她说着轻轻拍了拍马屁股,给郑煜看得心惊肉跳,“是千里马的料子,你可要好好对它。”

    郑煜应和了一句,心里却想的是只要它对我好一点吧,我还轮不到对它好。

    恰逢此时,楼内一阵喧哗叫好声传来,无须细听,便知这关宴离结束还早。

    想到大雁塔下的名字,再看郑郎此刻形容,李舒悟出了一点意思,其余……恐怕还要回家后私下里多方打听。

    “郑郎君是高才,一时境遇罢了,大可不必与势利之人置气,”李舒说着抬头,她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况且和郑郎君萍水相逢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与其装作什么都不明白,还不如赶快劝慰一句聊表心意。

    科考后的这些事,虽说桩桩件件叫郑煜心寒,但实际上……他早该料到。

    就连永王听说之后,也只是叹着气,拍了拍他肩膀。

    寄人篱下十余年,郑煜已经快要不记得上一次被这样直接地安慰,是什么时候了。

    郑煜眼神怔忪了片刻。

    他习惯了退一步海阔天空,面对夸赞自然要谦让一句,谩骂更是不会理睬,长此以往早成了习惯,却被这一句话定在了当场,不知如何自处。

    一瞬间心头暖流涌动,眼角竟有些发酸。

    “多谢李娘子,”他道。

    “小生家中有事,便先离开了,”郑煜说着拱手。

    李舒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心道我又没有想留着你的意思。

    “再会,”她福身道。

    郑煜一夹马腹,手上缰绳一拉,黑骢长嘶一声,脚下蹄起。

    李舒正在原地欣赏眼前郎君的潇洒形容,谁知潇洒了还不及一瞬,两人便相视一眼,尴尬地笑了。

    黑骢只象征性地抬了抬蹄子,就坚定地留在原地了。

    郑煜的冷汗掉下来。

    他行走长安这些年,虽因着永王的缘故,不常出门,但怎么说也是长安城不少娘子的春闺梦里人,甚至在话本界也有一席之地。

    今日在欣赏的小娘子面前丢脸成这样……

    郑煜尴尬得无话可说。

    今日果然是……不宜出门,早知如此就该提前卜上一卦。

    李舒没憋住笑,掩嘴噗嗤一声笑出来,“郎君莫慌,我这就来助郎君一臂之力!”

    郑煜心里一慌,“呃呃,李娘子,大可不——”

    李舒收敛了笑容,在黑骢屁股上大力一拍,“黑骢,走!”

    黑骢扬蹄便跑起来。郑煜自认和它相处三年余,从未驾它跑到这么快过,忙攥紧了缰绳目不转睛,生怕一个不小心栽楞下去。

    “郑郎莫要四顾,收一收缰绳,门外跑马限速,若是碰上巡视郎将,罚金不少啊!”李舒挥着手喊。

    “是,”郑煜匆忙中答道,“多谢娘子指——”

    当啷一声碎响,不知马蹄踏碎了什么物什,转弯之间已经没了影子。

    李舒叉腰哈哈笑了两声。便转身回去找谢可儿了。

    楼上谢暃阖了窗。

    那娘子笑得开怀,只是在自己面前,她似乎从未如此兴高采烈过。

    他目光扫过身后跟着的小厮,那人低了头,不敢直视主上。

    “可儿已经在等了?”他缓缓道。

    厅内的声浪还未平息,酒肉气息阵阵袭来。

    谢暃站在廊上,已经立了许久。

    “阿兄?”谢可儿转过回廊见到了谢暃,忙冲上去挥手,“阿兄快带我去见一见宴上菜色,据说今日是右相府上厨子张罗的,听说就连兴庆宫中的也比不上——”

    “莫要胡言乱语,”谢暃提起谢可儿的领子就走,“我且问你,舒儿和那郑子熙,是如何认识的?”

    “郑子熙?”谢可儿被推得喘不过气,“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谢暃扶额,自家妹妹都已经快成亲了,怎么看起来还这么不靠谱,“就是当科探花,你前两日不是还跟欧阳朗打听国子监中表字‘子熙’的监生吗?”

    谢可儿:“我和俊甫说的你怎么知晓——”

    谢暃:“不重要!回答我的问题!”

    “啊,你说他啊,”谢可儿恍然大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舒儿?舒儿根本不认识他啊你说什么呢?”

    谢暃:“好啊你可儿,你现在大逆不道,连自己阿兄都敢肆意欺骗?”

    谢可儿:“你没病吧谢暃?谁、谁欺骗你了?还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的是谁?阿耶阿娘没少提醒你,别再想舒儿了,你好好将她当妹妹不好吗?偏偏动不该动的心思……”

    ……

    月下一盏孤灯,亮在李舒的屋子里。

    已近子时,李振山刚刚处理完事务,从书房回卧房休息。

    行经李舒的屋子,他看着透过窗纸的灯火亮光,出神了好一会儿。

    她怕黑,自八岁那年上元以后,夜间再不能离了灯火。

    摇头叹息。

    自从那日将她从谢府接回来之后,父女两个还未好好说上两句话。不是他事务太多根本顾不上,就是她跑出去和谢家娘子玩耍。

    有的时候想一想,还不如当初干脆将女儿送去谢家寄养,或许还能比和自己在一处开怀些。

    脚步声渐远,李舒缓缓起身。

    自小被阿耶教训惯了,她早练就了一身听脚步装睡的本事。

    阿耶知晓自己入睡困难,看到自己睡着,一般便不再为难自己了。

    绮窗推开一个缝隙,看他脚步有些不稳。

    原来他早就老了,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彻夜批写公文,连着三两天还精神抖擞的青年高官了。

    借着烛火,李舒将方才胡乱揉搓到枕头底下的帕子拿出来叠好,收到了小匣子中。

    今日不知怎么了,从杏园回了家,便有些魂不守舍。

    连路上谢暃阿兄忙着搭话,她都无甚心思回答。

    晚间不知怎么找出这帕子来看,出神了不知多久,此时已经耗没了睡意。

    谁能想到呢?

    那日在宫中只见了一个背影,她还寻思这人是个多不是人间烟火的大儒武士之类的,谁知道竟能见到他如此狼狈样。

    明明生得一副谪仙似的面容,却真实鲜活得要命,明明在马上窘迫成那个德行,还不忘一板一眼地给自己行礼……

    辗转反侧啊。

    李舒轻轻一吹灯火。

    炽热的火苗打了个转,此等小风波根本奈何不了它。

    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古人诚不我欺。

    ……

    近日没什么大事发生。

    只是长安贵女的马球场上少了几分颜色。

    李振山严禁李舒摸马,这娘子已经在府中窝了快一个月,用李舒自己的话来说,她现在想想马粪的味儿都觉得亲切非常。

    “那你不听你阿耶的话不就成了?”谢可儿表示,对日常叛逆的李舒忽然转了性子这件事,十分不理解。

    “你不懂,”李舒仍一脸愁容,“我阿耶……也不容易。”

    那日李振山在宫中耽误了快一整天,晚上回家,竟然着人给李舒送去了个描金的漆盒。

    “我阿耶……不是终于想开了,要把我弄死吧?”李舒颤颤巍巍地从官家季叔手中接过盒子。

    “娘子放心,”季泉笑道,“打开看看便知晓。”

    李舒将信将疑地开盖。

    好家伙。

    满满一层的新鲜荔枝,下面还用冰块镇着。

    漆盒袅袅往外冒着白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舒拿着的事什么神器。

    “这这这……”李舒赶紧将盒子撂在桌上,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损了神物,“季叔你与我说实话,我阿耶当真还要留我狗命?”

    季泉笑道,“阿郎在宫中与圣人回话,这是圣人赏的,今日在场的许些大人都有份的。”

    ……

    “果子好吃?”

    刚一进了书房,李舒便听得这样一句。

    “东西稀罕罢了,我看味道未必多绝妙,”李舒说着捧着一个高脚食盘进来,里面累着晶莹剔透的层层荔枝果肉。

    “总算没忘了老父,”李振山一拈胡须。

    李舒在他山对面坐定。

    李振山守着茶锅,正在精心烹调着一锅味道奇特的茶汤。

    “你还未放盐巴和胡椒吧?”李舒说着舀出一勺凑在鼻前嗅了嗅。

    李振山嗯了一声,“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不喜欢胡椒,明明这东西辛香非常,开胃醒脾不说,还能驱散邪气。”

    李舒笑着挥了挥手,拿过一个茶碗,捡了两颗荔枝进去,又将滚烫的茶汤注满,顿时一股清香气散了出来。

    “咱们两个口味向来天差地别,也不必迁就彼此,”李舒道。

    “是,”李振山叹了一口,他看向女儿,目光却迷离,不知透过这身躯是在看何人,“你与你阿娘才像。”

    一时无话,只好各自饮茶。

    “我看寿王妃府宴,也给你递了帖子,”良久,李振山看女儿一眼,“你是不是也拒了?”

    是啊……

    李舒两日来遗憾得要命。

    寿王府的马场颇大,寿王自己好这个,也养了不少精于此道的能人,若能在寿王府跑马——

    “这就对了嘛,”李振山道,“从新年开始,我日日收求亲的帖子,简直没有一刻消停,”他说着将身侧几张拜帖往案子上一撂。

    “阿耶就你一个女儿,啊?”李振山的眼光被烛火映得水汪汪,“你得给阿耶时间,好好给你物色人家不是?”

    李舒:“……嗯。”

    “那日你在宫中出头太甚,”李振山额头上的纹路道道清晰,“我现在就怕哪天圣人想起你来了,一道圣旨,给你拐带到不知道谁家了。”

    李振山扔了花椒进锅。

    只一瞬间,好好的一锅茶就变成了她不喜欢的味道。

    从前没有感觉,可是自从谢可儿定亲,同学的几个姊妹也陆续出嫁,李舒才前所未有地感觉到惶恐。

    自己这无忧无虑的年少岁月,终于是走到了尽头了。

    “女儿知道了,”李舒叹了口气,“一定不在外面抛头露面。”

    不得不说,除了担忧父亲,李舒还有些私心。

    有些心思一旦动了就很难停止。

    哪怕只是个还未发芽的小种子,李舒也总想多护着它一点点,兴许,哪怕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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