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大水之后
潭州，季宅。
又过了一夜，雨停了。
清晨空气清新，挂在树枝上的露珠格外晶莹剔透。
屋檐上还有露水汇聚下来，一滴接着一滴，砸向地面。
城中的水也退去了大半，将将没过膝盖。
季辞让随安牵来马匹，动作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
城南还有养殖场，她必须得去看看，连续几天的暴雨情况很可能不太妙。
豆蔻和小安也要跟着去，暴雨之后谁也不知道城外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他们已经习武有一段时间，季辞就把他两一起带上了。
田兰芝和剩下的人在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尾，心中莫名的慌乱起来。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田兰芝嘴里念着。
“夫人，哥哥们和姐姐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哒！”两个小家伙出言安慰道。
周钰也开口道:“是啊，伯母，他们都会些功夫，一定会没事的！”
连小老虎都在她脚边打了几个滚。
田兰芝朝周钰微微点头，又看向两个半大点儿的孩子。
这么小就知道安慰人了，她心里很是高兴，摸着他们两的小脑袋就去厨房忙活了。
……
“驾，驾。”
马蹄没在水里溅起三尺高的水花，杨柳街大多数小铺子都被水淹了。
因为是铺面，门口阶梯没有设得很高，至多也就一个大跨步的高度，这样的高度根本拦不住水流。
几间木制的屋子全被洪水冲垮了，水中漂浮着各种浮木，衣服，木盆……
总之沉不下去的都漂浮在了水面。
目之所及，许多成年男子正在把没受损的货物转移至高处。
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面如死灰，有的妇人还抱着小孩正在哭泣，旁边是坍塌的房梁。
看她怀里那孩子的模样多半都已经没了，估计是被塌下来的房梁砸到了。
城内都是这样，那城外呢？
季辞不敢再想，继续策马前行。
豆蔻和小安跟在她身侧，对这样的场景也颇为震动，但没有停留，勒紧缰绳继续往南边奔去。
城门口，数百官兵正在堆沙袋，潭州的护城河连着上游冀州，冀州有一条大运河，潭州护城河是大运河基础上挖出来的，围绕城门一圈，暴雨过后，大运河的水也会分流到潭州。
这几天他们都在日夜兼程的加固河岸，然而水位还是不停的上涨。
走过吊桥，季辞看到了顾衍，他正在安顿城门楼无家可归的流民。
看样子有上千人，他们的瞳孔黑白分明，脸上还有泥土，身上穿的衣服全是补丁，甚至还在滴水。
大多人都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裹，里面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估计也都是他们认为家里最值钱的东西，还有许多人手里背上都空空如也，他们甚至来不及收拾家当，洪水就来了。
他们只能跑，毕竟人都要没了，要那些死物做什么？
有的人在原地发呆，眼里全是惶恐不安，有的人嚎啕大哭，还有的人跪在城门口求官老爷放他们进城。
城里有钱人多，他们可以乞讨，可以卖身，不会饿肚子，但是在城外就只能活活饿死。
庄稼地里的庄稼都被洪水冲走了，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大家都指望着进城寻求那一线生机。
可城中又能好到哪里去？
季辞驾着马来到顾衍旁边。
如今的顾衍身穿甲胄，腰间佩刀，已经没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现在的他已经挑起了自己的担子。
人群有些蠢蠢欲动，他们已经饿了一天了。
骑马的那三个人一看就是有钱人。
“公子，求您行行好吧！”
“公子，我们都一天没吃饭了，求您赏口吃的吧！”
难民都在朝那骑马的三人靠近，马儿也感觉到了害怕，躁动不安的在原地打转。
豆蔻见状拔出玄铁剑，呵道:“别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小安也按着腰间的剑柄，他不能让阿姐的马受惊，马受惊的后果更严重。
难民以为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会很好说话，结果居然拔刀了。
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思也都收了回去，安静的看着他们。
顾衍走过来，“他们只是饿，你别怪他们，我已经派人去把粮食运过来了，眼下尚可应付。”
季辞皱眉，今天是暴雨后的第一天早晨，眼前这些人也仅仅是附近的住户，“如果粮食没了，告诉我一声，我那还有。”
她的屯粮应该可以让这些人撑个十天半个月，到时候赈灾粮也应该到了。
“嗯，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季辞望了望河中的漂浮物又继续道:“不要让他们捡河中的东西吃，特别是死物，我不管顾兄你用什么办法都要阻止！”
顾衍看着奔涌的河水很是不解，洪水会冲走部分家禽，还有食物，眼下正是食物紧缺的时候这样做不是反其道而行吗？
“顾兄，你要相信我，不然这潭州城很有可能染上疫症，还有如果有死人一定要火烧，不能让他们土葬，衣服也要尽数烧毁，等城中水退之后记得撒石灰，特别是被水淹过的人户。”
“还有你要尽快去通知在山脚附近的住户，据我所知城西和城南好几个镇子村庄都在山脚下，只需要告诉他们可能会有泥石流，就是山塌的意思，我也不敢保证这样的情况一定会发生，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如果实在没人愿意般就别管了，把眼前这些事情先处理了吧！”
顾衍听的肃然起敬，如果说他以前瞧不上季辞，那么现在他是实实在在的敬佩她。这些他都知道，洪水过后山塌，滑坡是常有的事，只是从来没有人去管那些百姓的死活罢了。
这样的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她不输世间任何一个男子。
顾衍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做好你交代的这些，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不远处还有陆陆续续聚集到城门楼的人。
有拄着拐杖的老叟，老妪，有托妻带女的壮年男子，还有孤苦伶仃边走边哭的半大孩童。
季辞的双眼都在发颤，“往南五十里地有一处产业，我必要亲自去看看。”
且必须她自己去，换了谁都不行，干娘要处理城里的铺面，老方那身子骨她不放心，也开不了那个口，毕竟还不是她干爹。
田氏就更不用说了。
顾衍也不拦她，嘱咐道:“那你们多加小心，这情形你也看到了，人一旦走投无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嗯，多谢，我们会小心的，告辞！”
季辞朝顾衍点头，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弧度，扬起马鞭拍在马儿臀部，不一会儿三个人就消失在了他视线里。
此时，城门口也架起了无数口铁锅，铁锅下面柴火烧得噼里啪啦。
人群围在铁锅周围看着里面煮的清粥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渐渐地，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顾衍感觉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光的那种黑暗，这么多难民能撑到赈灾物资到吗？
赈灾粮拿到手里又有几成？
这些人又有多少能活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