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夫君……夫君……”
隐隐约约的呼唤，似是在身边，又似在远方，犹如烟雾般缭绕在耳边。
邢默竹睁开眼，看到头顶陈旧的床帐。
这是一间摆设简陋的屋子，家具寥寥无几，墙壁已经掉了一层灰，不过地面却被扫得很干净，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是个爱收拾的。
他从床上起来，走出门外，明明应该是晚上，头顶的天空却很蓝，蓝得很干净，比渊池峰上的天空还蓝，甚至有种久违的触动。
“你醒了？”
一道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抱着菜篮的女子，不正是孟桃？
不过跟孟桃又不太一样，到了渊池峰后她比以前白了些，可眼前的她皮肤跟刚来时那般蜡黄，身上穿着旧到褪色的衣裳，完全是山野村姑的模样，抱着菜篮坐在台阶上挑挑拣拣。
留意到那道视线还在她身上，抬头看他，“为何一直盯着我，你看上我了？”她面露警惕，“我可告诉你啊，我是看你受伤才带你回来，你别看我一个人，我已经跟人定亲了。”
孟桃陌生的眼神，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邢默竹看着她，若有所思。
“我未成亲的夫君，可是很厉害的人，他被修仙界的仙人带走了，等到他拜在仙门下学成，就会踏着七彩的祥云回来娶我的。”
她一脸憧憬地看着远方，眼眸中闪烁着道不明的亮光，风吹在她身上，卷起她的几缕发丝，她的嘴角挂在淡淡却羞涩的笑容。
院外，几个幼童在嬉戏跑过，其中一个摔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孟桃放下菜篮，匆匆走了出去，她将幼童抱起来，掸去他身上的尘土，然而紧接着，一颗石子砸在她手背上，手背顿时红了一块。
“放开他，不许碰我弟弟。”
“妖怪，你别想吃我弟弟……”
一个幼童骂道，一把泥土兜头洒过来，她躲闪不及，被泥土迷了眼，手中的幼童被人拽走，她闭着眼睛站在原地，依稀能听见他们逃走前骂她妖怪，吃人，别靠近她之类的话。
孟桃站在那里，想睁眼却睁不开，又不敢揉眼睛，怕把更多泥土揉进眼睛里。
她用手摸索着，想找到水井的位置。
但是很快，她触碰到柔顺的布料，意识到什么，指尖顿了顿缩回来，“抱歉……”
不过那人却不动，接着，她的袖子被人抓住，将她带到水井边，她听见舀水的声音。
邢默竹从桶里舀了水给她洗脸，孟桃闭着眼睛小心地洗着，她的头发里都掺杂着泥土，很是狼狈，可嘴里却没有一句抱怨。
好不容易洗干净睁眼，眼睛红红的，她却笑了，“让你看笑话了。”
“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妖怪，不吃人的。”
“你饿不饿，我去做饭。”
孟桃眼睛通红地端起方才的菜篮走向厨房，没多久，厨房烟囱升起袅袅炊烟。
夜幕升上天空，一轮弯月，一方小桌，她捧起饭碗吃饭，桌上只有青菜没有肉。
“你不吃吗？”她见他没动过筷子。
“不饿。”
孟桃却饿极了，继续低头吃起来。
邢默竹注视着小院，虽然这里便是记忆中孟桃的家，但跟以前又不太一样，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人，周围的屋子一盏灯火都没有，黑夜将这里跟远处的灯火隔绝开。
“周围的人家呢。”
孟桃抬头，看见他盯着院外。
“搬走了。”为何会搬走？通过先前幼童的闹剧，已经不需要解释了。
邢默竹垂眸看着孟桃，她却若无其事地捧着饭碗吃饭，仿佛根本不放在心上。
“多久了。”他问。
孟桃边吃边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因为已经很久很久了。
邢默竹沉默，没有再说话。
吃完饭后，孟桃正在洗碗，抬起头来看着院门，“你要走了？”她见他推开院门。
柔和的月光打在他身上，雪白衣袍散发出莹莹光泽，俊美的五官也镀上一层流光，在夜色中那么显眼，宛如欲乘风归去的谪仙神君。
他静静看着她，答案显而易见。
“忘了跟你说了。”她咧嘴笑道，“你长得很像我夫君。”
他神色一怔，薄唇掀了掀却没开口。
“你还会回来吗。”她又问道。
他盯着她那承载着光芒的眼眸，“不会。”
她正在洗碗的手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沮丧，但很快脸上又扬起笑容，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打击她，“没关系，反正我也要走了。”
“你知道吗，路过孟山村的仙人说，我结了仙缘，他教我去修仙界的方法，我可以去找我夫君了。”她说话时眼尾弯成细细的月牙。
邢默竹目光落在她脸上，看着她脸蛋上的小梨涡，一如那日阳光下，他坐在桃树上俯首看她，少女端着盘子，仰头看着他笑靥如花。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踏入暮色中，颀长的身影被黑夜和雾气吞噬无踪。
夜里的树林很是阴森，就连月光也照不进来，一个人不急不缓地走着，走到树林深处，他抬起手，手中出现一个散发着流光的罗盘。
“果然是幻境。”
罗盘上的指针仿佛受到什么影响，胡乱震颤，根本找不到方向，他手掌一翻，罗盘凭空消失了，狭长的眼眸缓缓闭上，仔细听着四周细细的风声，忽然，手中的折扇抬起往一个方向划去。
下一瞬，空气震颤起来，夜幕像蜡烛般消融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雪白，连绵不绝的空旷山脉取代了树林，寒风刺骨。
“嗷呜……嗷呜……”狼嚎声由远及近。
不远处，一道小小的身影狼狈地逃跑，可是她的力气很快用尽，跌倒趴在厚雪间。
一群狼朝她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狼群受到某种攻击倒地鲜血染红了雪地。
一双靴子出现在眼前，虚弱的小姑娘抬头，看见白衣胜雪的仙君站在她面前。
而看到她的脸，邢默竹同样愣了一下。
邢默竹以为再次看到了幻境中的人，谁知道年仅七八岁的小姑娘哭了出来，“邢默竹？呜呜，你来救我了，我不是看到幻觉吧……”
“孟桃？”淡淡的嗓音说道。
“呜呜呜……”还不到他腰部高的小姑娘爬起来，抱着他的膝盖呜呜哭着，“是我。”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挑眉道。
“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变小了。”
“这里是哪儿？”她哭着问道。
“我……我还能变回去吗？”
她低头看着小胳膊小腿，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才活了一百岁，她可不想重新长大。
“幻境而已，出去便好。”
闻言，孟桃松了一口气，抚摸着自己的小胸脯，原来只是幻境，能变回来就好。
“你要去哪儿，等等我。”
一身白衣的仙君继续往前走，孟桃赶紧跟上，天空中仍然下着雪，呼吸间萦绕着白雾，此起彼伏的雪山延绵不绝，他们显得那么渺校
“邢默竹，邢……”
雪白的衣袖被轻轻扯住，他低头看着小姑娘，积雪只到他膝盖，却已经没过她的腰部，她张嘴哈气，嘴唇苍白得不行，小身板摇摇欲坠，眼睛看起来也变得无神，她快支撑不住了。
这张稚嫩的脸庞，跟先前的少女重合。
你要走了？
你还会回来吗？
没关系，反正我也要走了……
我去找我夫君了……
孟桃觉得自己快要冻昏过去了，她真的走不动了，费尽全身力气才抓住他的衣袖，手里攥着一角衣袖，才仿佛身体不那么冷。
可是很快，手中的衣袖却从手中抽离，孟桃脸上闪过一丝落寞，还没来得及难过，她却被人腾空提了起来，坐在臂弯间，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抬头就能看见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不仅如此，一股温暖的灵力透过他的身上传递给她，寒风似乎再也吹不到她。
“你太慢了。”他解释道。
孟桃却不管他说什么，眉眼顿时弯起来，笑得跟朵花似的，“对，我太慢了。”
小姑娘坐在仙君的臂弯上，被他抱着往前走，这下倒不觉得这雪山漫无边际了。
她的小脑袋枕在他肩上，感受着这难得的温暖，出去后她怕是再也没有这待遇了。
漫天白雪的大山，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天黑都出不去，一般这样的幻境，对心无旁骛的邢默竹来说都是没用的，但四师兄的阵法却很精妙，走了这么久，他居然都没找到破绽。
他脚步忽然停下来，闭上眼睛不再动。
“怎么了？”孟桃问道。
他唇线紧抿着，闭眼细细地听着风声，随后朝那个方向走去，这一走就走到天黑。
孟桃庆幸有邢默竹在她身边，若是她自己一个人掉入这幻境，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直到来到一座山峰脚下，这座山跟别的山没什么区别，同样被厚厚的冰雪覆盖。
他手一扬，折扇往山峰脚下劈去，只见那高高的山峰变得扭曲起来，形成一个奇怪的裂缝，这个裂缝不大，眼看着就要重新合上。
邢默竹抱着孟桃，朝裂缝踏了进去。
身体仿佛被飓风撕扯着身体，顿时传来疼痛的撕裂感，孟桃觉得自己要死掉了。
好在有一双手，紧紧护着她的后背。
她想说话，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可是耳朵充斥着嗡鸣，头痛欲裂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