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云河试炼将近,但在此之前,太清宗的登云会先一步召开。
登云会十年一次,是宗门面向俗世子弟的一次收徒盛会。因着只许十五岁之下的孩子参加,不知多少人一辈子也仅有一次机遇,个个削尖了脑袋往里头挤,只求云顶之上的仙人授长生。
对于宗门而言,这也是一件大事。虽然有天分的孩子几乎是万里挑一,甚至好几次登云会连一名弟子都没收到,但只要有那么一个好苗子,将来也许就能成为宗门的支柱。
各峰长老对此都十分重视,尚未开始便已合计着过会万一瞧上了谁,该如何抢人。
太清宗五大主峰,领头的长老都是元婴修为,领着各自峰内的弟子站在一处,浩浩荡荡。虞芝身后却只跟着一个谢朝兮,既无繁花簇拥,又无灵剑环绕,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好在她虽修为不高,但气势不弱,一眼望去,也并未太输给其余人。
今日宗门的浮空禁制关了,众人或是坐在自己的飞行法器之上,或是立于云端,俯瞰下方那些拥挤着、往山上攀爬的人群,偶尔还要点评几句。
坠云舟舟身十分宽敞,上面桌椅家具齐全,皆由各色美玉雕成,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这能容纳数十人的玉舟此时却只有虞芝与谢朝兮两人坐在上头。
虞芝斜倚在一方红玉材质的贵妃榻上,冰凉的玉石贴在肌肤上,舒适得发出喂叹。
谢朝兮被她带上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得拘谨地坐在她的身侧,僵着身子往下望去。
“你怎的没等登云会再来宗门?”虞芝的眼神不知道落在哪个孩子身上,口中随意问道。
按理来说,以谢朝兮这种根骨,若是能从登云会入宗门,那别说内门,就是长老亲传弟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被问到的少年却面露难色,低声答道:“我没有灵根。”
就像草木成长需要扎根泥土一般,修士修炼,灵根是基石。
没有灵根,就无法与外界灵气感应,更别提吸入体内,转为灵力。
这灵根需要通过一种名为“问道石”的东西来测,灵根越强,问道石发出的光亮就会越盛。如虞芝这般出身,三岁时便由爹娘带着测出了天灵根,也正是因此,掌门与长老们才更愿意宠着她。
只是可惜虞芝不争气,随着一个个灵根不如她的弟子修为上涨,突破筑基,她也就愈发变成了骄纵、懒惰、怠于修炼的代名词。在这个实力为尊的宗门内里,她在那些外门弟子面前颐指气使,但更多的主峰弟子其实正如尹珝一般,是瞧不起她的。
谁让虞芝分明得到更多的宠爱、更强的法宝、更好的丹药,却并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呢?
虞芝心中清楚,却毫不在意。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她自己的修为,她都尚未多说什么,尽让这些嘴碎的东西说三道四了。
这会听到谢朝兮没有灵根,她确实有些惊讶。
按理来说,这人毕竟是天道化身,梦里的他今后又那般强。若说他没有灵根,要如何修炼?
她想到那日炸灵石之时,谢朝兮分明轻易便能操纵体内灵力,又想到前些日子他学起法术心诀飞快的模样。
她忽然懂了。
天道不是人,又怎会有人才有的灵根?
在那些修士们眼中,这些灵根,怕都是天道赋予他们的馈赠吧!
虞芝掩去眼中的讽刺,抬起谢朝兮的手,轻声安抚:“没有灵根又如何,师弟的术法学得可比我幼时都快许多。”
快得连她都……有些嫉妒了呢。
随手将一枚饱满欲滴的紫萄塞进谢朝兮口中,虞芝阻止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只有那些有眼无珠之人,才会只顾着灵根,看不见其他。”
这紫萄养在绛霄峰上数年,年年结果,一颗颗缀着水光的圆润紫珠挂在碧绿的藤蔓之间,瞧着便让人口齿生津。加上灵果本身的灵气四溢,更是惹人想要品尝。
只是虞芝每回有了兴致,采摘下几颗放入口中之后,都觉得酸涩难忍,果肉粗粝,实在是自讨苦吃。如此几次,她便再也没尝过。
可谢朝兮却将那几株紫萄照顾得极好,就连如今的果实都是清香甜美。短短几日,峰上的紫萄都要被她吃光了。
见谢朝兮停止了回忆往事,她示意对方将紫萄上的果皮剥去,只留下柔软的果肉再送进她的口中。
玉桌上摆了壶曦明露,是谢朝兮于天蒙蒙亮、初初破晓之时去池中水莲之上收集而来。这露水不算罕见,却极花费功夫。每朵水莲唯有花蕊处的那滴露水才能被称之为曦明露,且若是去得早了,这露水便尚未成形;而若是去得晚了,这露水便被水莲吸去,再无痕迹。
眼前这窄口圆身的水壶能够满满盛着一壶露水,想来其过程当是十分不易,颇费心思。
虞芝看在眼里,却提也不提,只将手边的杯盏轻轻推给谢朝兮,让他为自己倒一杯。
曦明露所含灵气不多,但却有清心静气之效,多饮用对于心境提升极有帮助。尤其是虞芝这样思绪多变、喜怒不定的性子而言,这曦明露几乎是每日必饮之物。
在没有谢朝兮的时候,她都是高价花灵石吩咐旁的弟子来为她收集。这会倒是省了寻人的麻烦。
侧头接过对方剥好的灵果,虞芝将目光投向下方。
登云会已经开始,所有想要拜入宗门的少年少女都卯足了劲地往上爬,想要攀上这直耸入云的高山,想要第一个来到太清峰顶,想要修习仙术。
他们之中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才五六岁。对于这般年幼的孩子来说,虞芝甚至猜测他们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道”,什么是“仙”。也许他们只是被家中爹娘逼迫前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上了一条根本预知不了将来的路。
可这条路哪有这样简单。
这坎坷崎岖的路途隐藏着的不仅仅是悬崖峭壁,还有迷惑人心的蜃景幻境。
像是这般五六岁的孩童走了上来,也只会有一条黄泉路等着他们罢了。
这场景虞芝幼时见过一回。那时她还小,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被娘亲抱在怀中,沾沾自喜出生便在山峰之顶,不需攀爬便可得到一切罢了。
而如今,她看着底下流血流汗的年幼孩童,却再也不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好运在哪儿。
“真可怜埃”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是否出自真心。
谢朝兮却当真了,以为她是为这些挂在山壁之上的孩子们担忧,出声安慰道:“师姐无需多虑,我看长老们对他们颇为关注,想必不会出事。”
那些长老们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被险境困住的众多参与者,将人盯得紧紧,生怕自己错过了哪个好苗子,眼也不眨。甚至还有直接以灵力幻化镜像,将被选中的那几个特殊的孩子所经历的画面映上来,便于他们评判。
听了谢朝兮这般天真的言语,虞芝头也不偏一下,兴致缺缺地骂道:“一群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见身边人面露不解,虞芝也懒得解释。她修为比不上那些长老,但好在法宝众多,轻轻抬手,掌心便多了一面水镜。
在她的灵力拉扯之下,水镜从巴掌大小变成一张床那么大,看起来比那些长老们那儿还要清楚许多。
她指尖随意摆动,水镜之上便出现着不同的参与者。
镜面之上水纹晃动,最终归于平静,出现了一对姐弟的面容。
姐姐瞧着十三四岁,弟弟约莫十岁。姐姐高高瘦瘦,弟弟却矮胖一些。两人皆是灰头土脸,却已经算是领先于其余人,在这成千上万人之中走在前方。
他们方才堪堪度过泥沙洪流的隐秘陷阱,通过了勇气与谨慎的考验,但连休息的空当也无,只得马不停蹄继续向前,踏进了如梦似幻的迷魂丛林之中。
这幻境可比前头那些都要危险许多,只要吸入里面雾气,眼前便会出现自己最为奢求之事,即使是虞芝也不能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
不少人以为孩子心思简单,不易被外物蛊惑,岂不知孩童最是天真,所求之物亦是不少,且不如成人心性坚毅,入这幽密林几乎是九死一生。
眼见那两人已面露痴傻之色,呆呆地呢喃着,一步步沿着泥土走到了林边,甚至还要继续往前面的悬崖边走去。
谢朝兮心中焦急,见他们傻傻地要去送死,只恨不得能将之唤醒。
他急急问道:“师姐,我们如何才能救他们?”
虞芝面露不解:“为何要救?”
难道她将谢朝兮救了一回,这人便以为她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大好人不成?
谢朝兮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意识到,那一日若非自己拦住她,她甚至都不会看自己一眼,更别提将自己带回绛霄峰。
字句在他口中拨散又拼起,好一会他才开口道:“可是……再不救他们,他们就要死了啊1
虞芝眨眨眼,那双波光流转的眸子这会竟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单纯。她语气奇怪,似是对这问题感到莫名:“那就让他们死了好了。”
谢朝兮愣怔许久:“师姐……你……”
“谢师弟,你既已辟谷,便算是修士了。修道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死伤何记其数?”看着这一群群正在挣扎的凡人,虞芝唇角勾起细微的笑意,像是完全无法感受他们的痛苦一般,继续说道,“再者说,凡人死了,不过是早入轮回;而你我这样的修士死了,才是真正的身死道消。”
她捂住少年那双溢满了慈悲的眼,缓缓道:“忧人不如忧己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