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接风洗尘宴
既然是来谢恩的，凌曦在御书房外没等多久就得到了皇帝的召见。与几个月前见面相比，皇帝似乎瞧着更加白胖了些。
凌曦不敢直视太久，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微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先是将凌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皇帝这才笑眯眯开口。
“听景煜说，你在抓捕凶手的时候受伤了，可严重？”
“回皇上的话，只是一些皮外伤，并不碍事。”说完凌曦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景煜。
果然，对方已经先入宫见过皇帝了。
这封赏的圣旨也是他出面求来的。
“那就好。亏得你机灵，几次化险为夷。否则若是有个好歹，撇开凌尚书不说，景煜就得先来找朕的麻烦。”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躬身道。
“微臣不敢。”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摆摆手让人给他们都赐座。
“行了，朕听说这案子还挺曲折的。凌寺正，你且来给朕仔细说说吧。”
凌曦奉命把案情原本详细地告知皇帝，在听到这竟然是杀手组织所为时，皇帝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
“这些江湖组织真是无法无天，竟是将人命当做游戏。今日残杀无辜百姓，明日岂不是要把刀子架到朕的脖子上来？！”
“皇上息怒！”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与书房内外的宫人们哗啦啦地跪倒一片。
凌曦正在犹豫要不要将羽蛇组织有可能存在于京都的事情说出来，就看到景煜冲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依微臣之见，皇上不必忧心。毕竟从古至今，有朝廷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些民间组织虽然屡禁不绝，但却从没有成过气候的。就像这次莿州城的连环杀人案一样，但凡他们举动出格，立刻就会有朝廷出面扑杀。”
景煜这番话倒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上，怒火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看看景煜再看看凌曦，两个年轻有为的栋梁为自己效力，不禁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又夸赞了几句，皇帝便放二人出宫了。
马车上，景煜虽然端坐着没说话，但凌曦还是通过微表情发现对方似乎心情不错。
凌曦抿了抿唇，干脆直言不讳地将心中疑问抛了出来。
“景大人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要把我调去刑部的吗？怎么突然间又改了念头，求皇上提升我为寺正了？”
景煜神色微僵，缓过来之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凌曦不为所动，一双明亮的眼眸坦然地与之对视。
无奈之下，凌曦竟是主动收回了视线。
“你这次破案有功，封赏也是皇上的意思。”
“这个说来，如果皇上不封赏我的话，景大人还是坚持要把我调去刑部的，对吗？”
“……”
景煜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干脆沉默下来。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凌曦冷哼一声再次撇过头去，自顾自地挑起车帘看窗外的景色。
景煜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柔顺亮丽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束进管帽中，露出一截纤长的后脖颈。
在莿州辛苦了这么几个月，凌曦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不少。不过好在博得了皇帝的欣赏，顺利获得了寺正一职。
皇上金口玉言，想来太后再有什么想法，也不至于与皇上的旨意背道而驰。
“关于之前的调令，本官有别的苦衷，并非当真想将你调去刑部。”
凌曦正看着外面的街景出神，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便将脑袋转了过来。
“苦衷？景大人有什么苦衷，为何不与我商议？”
干系到后宫太后，景煜自然不肯多言。万一传出到太后耳中，他倒是不会受罚，凌曦却是指不定了。
景煜摇了摇头，“好在眼下的事情已经解决，你不必再问。”
凌曦闻言失笑，整个人慵懒地歇靠在车厢上。
“大人这话说得不对，好歹我差点就被您扫地出门了，就算没有实质上的损失，但心灵却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以后传出去，人人知道我是差点被景大人赶走的官吏，还怎么服众。”
景煜眉头一皱，“你已经是皇上钦点的寺正，谁敢不服。”说完了这话，他才注意到对方促狭的眼神。
凌曦摆明了是在故意刁难自己，景煜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凌寺正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景大人选下官入大理寺的时候，曾经约法三章。如今下官也要求与大人约法三章。”
景煜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凌曦清了清嗓子，竖起一根修长食指。
“首先，景大人与下官虽然同在大理寺为官，但你我之间却是互相选择互相信任的关系。如果有一日景大人觉得下官的能力不再胜任大理寺的职务，务必直接当面告知，不得再以调令这类的行为私下决定下官的去留。”
“好。”
关于这一点，景煜倒是没什么犹豫。
其实早在凌曦因为这件事与他生气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
他也曾与沈逸航私下聊过，换位思考，如果变成凌曦这么做，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景煜都无法接受。
看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凌曦倒是有些意外。
毕竟对方可是堂堂的大理寺卿，被自己的属下如此要求，居然也不生气。
确定景煜眼中没有敷衍之色，凌曦继续提出了第二个要求。
“其次，既然景大人能够替我向皇上所求恩典，说明您在心里还是认可信任我的。所以下官希望以后遇到什么难题，你能与我分享沟通。都说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下官与沈少卿一起帮你分忧，多少能起些作用吧？”
面对这个要求，景煜却犹豫了一会儿。
凌曦瞪圆了眼睛，“怎么，难道这个要求很难吗？”
景煜坦率道:“本官可以答应你，只要是不涉及宫闱辛秘的事情，都可以与你直言。”
凌曦不死心追问，“那若是涉及了，又和我有关呢？”
“本官会护着你。”
这算什么答案？
凌曦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显然不满意。
“难道就像上次调令的事情一样？”
景煜先是沉默了一瞬，才认真地解释道:“护着你，也是护住凌府与朝堂的安稳。”
凌宇尧身为刑部尚书深得皇帝的信任，在朝堂中也有着不小的发言权。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凌曦心里明白，但并不代表她接受这种处理方式。
就在她想要继续与景煜掰扯的时候，马车却突然开始减速。
“怎么了？”
凌曦刚问出口，车夫的声音就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启禀景大人，凌大人，镇边大将军与唐副将求见。”
车内的两人同时一愣，镇边大将军，不就前几个月刚班师回朝的哪位吗？
凌曦转头深深看了景煜一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调侃道。
“景大人才刚回京，镇边大将军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该不会是替自家女儿探望大人吧？”
她嘴里的“女儿”正是之前对景煜穷追猛打的苏晓嫚，而这位镇边大将军，就是苏晓嫚与宁妃的生父——苏穆！
景煜不咸不淡地瞪了凌曦一眼，“不许胡说。”
与景煜相比，镇边大将军苏穆与同行的副将唐展明都是武将，在边关的时候习惯了骑马出行，回到京都来几个月了，尚且还保留着习惯。
看到景煜走下马车，苏穆先是爽朗地笑了两声，这才翻身下马朝他走了过来。可还没等他开口，凌曦紧随其后的出现却是叫他愣了愣。
“下官凌曦，见过苏将军，唐副将。”
一听到这名字，苏穆额角处的青筋就止不住地抽动了两下。
他可没忘记，自家女儿苏晓嫚在刚到京都时就在宁妃的撮合下对景煜一见钟情。可惜没过几日，她却在府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苏穆向夫人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是苏晓嫚的一番示好都被景煜婉拒，而从中作梗之人便是这凌曦。
想到这，苏穆只是扫了凌曦一眼便将视线挪开，只笑着冲景煜打招呼。
“阔别数月不见，景大人风采依旧。”
景煜还礼，“镇边大将军客气了，不知将军寻景煜何事？”
“听闻景大人破了莿州城的连环杀人案，深得皇上盛赞。老夫便想着请景大人吃酒，既是为大人接风洗尘，也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想知道大人是如何抓住那恶贯满盈的凶手。”
说着苏穆不忘将自己的部下唐展明介绍给对方。
“这是唐副将，老夫的左膀右臂。”
唐展明顺势拱手，笑容豪迈中透出些憨厚老实。
“见过景大人。展明早就听闻过景大人的风采，今日能够得见，实乃幸事。”
景煜只得再次还礼，同时也把凌曦介绍给对方。
“刚才苏将军提到的莿州城案，是由凌寺正奉皇上圣命侦破的，并非景煜一人之功。”
听到这，长了耳朵的人都该知道景煜是想把凌曦拉入他们的对话中。谁知苏穆却当做没听见一般，继续无视了凌曦的存在。
“景大人就不好过谦了，老夫在边关也曾绞杀过不少匪徒。深知这些混账东西多是穷凶极恶，非武力与智慧兼具之人不能镇压。
景大人掌管大理寺多年，破案无数，抓住凶手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苏穆说完之后期待地看着景煜，他以为这样的恭维会让对方露出笑颜，谁知景煜却渐渐沉下脸来。
“苏将军谬赞。”
他刚才夸奖凌曦，还把人介绍给对方，苏穆却连一个正眼都不给，甚至说出一番看似恭维实则贬低凌曦的言辞。
这让景煜很生气。
眼瞧着跟前的俊朗青年突然变得冷漠，苏穆多少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身为武将并不擅长勾心斗角，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表现在脸上。况且对他而言，凌曦只是个小小的评事，就算如今升为了寺正，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
就算凌曦官职与自己相同，只要她得罪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那他苏穆就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
头脑简单的苏大将军看着如同冰块一般的景煜，一时间找不到话说，直到身后的唐副将轻咳了两声。
“总之景大人远行归来，有侦破了要案，总归是只得庆祝的。走走走，咱们今日好好喝一杯。”
苏穆一边说话一边顺手搭在了景煜的肩头，以他强壮的体魄与远超常人力道，只需轻轻一带就能把人带走，就连唐副将见状也下意识跟着苏穆转身走了两步。
谁知景煜却岿然不动，一双修长的腿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般。等苏穆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胳膊已经被景煜掀开了。
“多谢苏将军好意，只是景煜离京数月之久，大理寺内已经堆积了诸多事务。”
“这……”
苏穆脸上的笑容僵住，显然没想到景煜会拒绝自己。
要知道他刚回京不久，还接受了皇帝的封赏，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多少人想与他攀交情都没有门路，景煜居然会拒绝自己！？
许是苏穆脸上震惊的表情太过夸张，一旁的凌曦不得不低下头通过抿唇的动作把笑意憋回去。
“景大人事务繁忙，老夫是知道的。不过一段午膳的时间而已，也耽误不了许久。”
景煜仍旧一本正经地拒绝道:“苏将军的好意景煜心领了，只是皇上刚吩咐了差事，景煜不敢耽搁。”
这下苏穆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他收敛了本就不怎么真诚的笑容，强势地看着景煜的眼睛。
“皇上最是体恤臣子，景大人刚才莿州城回来，怎么说也得休息个三五日。就算赶着回大理寺处置差事，也得先吃饭吧？”
“……”
景煜没有着急回答，但平静的眼神却不曾动摇。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僵硬起来，凌曦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反倒是对面的唐副将看了一圈四周，小声地劝道:“将军，既然景大人今日不方便，那咱们就先回去吧。此处人来人往的，若是传出些流言蜚语就不好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苏穆才注意到不远处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瞧着规制还都是官宦人家的。
他们本就是在宫门口拦的人，原本以为两三句话就能把景煜带走，没想到却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能够拿着腰牌进出宫门的官员们职位可都不低，瞧见苏穆与景煜等人在宫门口对峙，纷纷停下来远远瞧着热闹。
苏穆性子直脾气也爆，被景煜再三拒绝落了面子，说什么都不肯退让。
“也好，景大人眼下不方便，那老夫也不强求。展明！”
“末将在。”
“你先去把酒楼定好，老夫去大理寺门口候着。什么时候景大人得了空闲，咱们再替景大人接风洗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今日景煜不去赴宴，苏穆便不会善罢甘休。
凌曦闻言蹙了蹙眉，有些恼怒这个头脑简单的武将。
他若真是大马金刀地在大理寺门口等一下午，传出去只会有损景煜的名声，让人误会他心高气傲，连堂堂镇边大将军都不放在眼里。
景煜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他深深地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苏将军战守沙场，景某心中钦佩，岂敢让将军破费。只是下午的确还有差事要办，不敢饮酒作乐。若是苏将军不嫌弃，景某知道一处清净的茶楼。”
“茶楼？”
苏穆是个无酒不欢的性子，一听景煜居然把谈事的地点从酒楼改成茶楼，便有些嫌弃。但注意到唐副将期待的眼神，他又勉为其难地把话给咽了回去。
“茶楼就茶楼吧，景大人放心，老夫人不会耽误你下午办差。”
一番交涉后，苏穆拍了拍手掌，便有侍卫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
“老夫性子急，坐不得那些摇摇缓缓又走不快的马车。景大人既然同意赴约，就请与老夫一起骑马过去吧。”
看着对方早就备下的马匹，景煜再次确定这是早有预谋，并非心血来潮真的要为自己接风洗尘。
不过只有一匹马，他们这边却又两个人。
凌曦眼观鼻鼻观心，此时洋溢出一抹爽朗的笑容。
“景大人安心赴约，下官先行一步回大理寺，将皇上交代的事情吩咐下去，等大人回来了再做细致的安排。”
她早就看出苏穆不喜欢自己，那就没必要上赶着找不痛快。与其和对方虚与委蛇，不如回大理寺和沈逸航一起用午膳。况且她这么一说，更是巧妙地替景煜圆了刚才的说辞。
景煜点头，“本官最迟一个时辰后回来，叫他们都做好准备。”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为这场注定不会愉快的赴宴定好了时长。
那边苏穆听见了却也不以为意，甚至迫不及待地翻身坐到了马背上。
“景大人，咱们走吧。”
在景煜的带领下，三人避开了人口繁多的集市，停在了一处清净优雅的宅子前。
“这是雅集茶舍，京中官宦富商谈事时多喜欢来此地。”
苏穆瞧着不少妙龄女子与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坐着马车进出，面上又浮现出嫌弃的表情。
“做什么来这女人家打堆的地方？随便选一家酒肆也比这里强。”
恰好负责接待的小厮上前接应，便听到了苏穆这番不怎么礼貌的言论。除了眼神有一瞬的异样外，请安的动作却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给几位贵人请安！”
苏穆与唐展明穿得都是寻常的衣衫，景煜刚从宫里出来，身上还套着官袍。
小厮是个机灵的，虽然不认识景煜，却也知道这几位定是身份不凡贵人。
“把聚风堂腾出来，再准备些吃食。”
聚风堂乃是雅集茶舍中最高一等的雅间。
与其说是雅间，不如说是雅院，有着绝对优美的风景与极强的私密性。
他们三人两个是戍守边疆数十载的将领，一个是京都大理寺卿。刚才在宫门口拉扯一番，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景煜可不希望明日再传出些捕风捉影的谣言。
其实对于雅集茶舍，景煜并不算熟悉。他之所以知道集风堂还是因为沈逸航请客，连哄带骗地求着他来了一次。
小厮一听景煜开口就点了聚风堂，高兴地牙花都笑出来了。哪怕苏穆的脸再臭，他也殷勤地领着三人进了门。
等坐下之后喝了两口茶，景煜便屏退了伺候的仆役。
“苏将军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苏穆也是直性子，见对方都开口了，便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所为举贤不避亲，其实今日老夫找到景大人，是想向你推荐一个人。”他说着看向身边的唐副将，“展明跟随老夫出生入死，多少次击退入侵敌军的作战都是有他领导。于老夫而言，展明既是老夫最信任的人，也是老夫的手里的刀！”
此话一出，景煜不由得挺直了背脊。他郑重地望向唐展明，神情恭敬却又透着困惑。
“若是景某没记错的话，唐副将此番跟随苏将军回京时，皇上是赐了官职的。难道您对如今的职位不满意，想入大理寺？”
唐展明闻言忙摆手，“当然不是。皇上钦赐的官职，微臣岂敢心生不满。其实苏将军想说的，是末将的儿子唐锦骅。犬子在边关生活多年，性格谨慎、脑袋也灵活。末将希望景大人能见上犬子一面，给他一个为朝廷效力的机会。”
听完这番言论，景煜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只觉得十分荒谬。
这些年来自己“臭名昭著”，人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讲情面的铁面判官，也鲜少有人会通过走后门的方式求他办事。
没想到今日苏穆与唐展明一开口就敢提出让他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在大理寺安插官职。
吸了口气，景煜严肃且郑重地拒绝道。
“朝廷的官职都是通过科考之后按照名次由皇上来定夺，景某虽是大理寺卿，也没有越过皇上给人加官进爵的资格。”
“知道你没有，这不是希望景大人能去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吗？”苏穆说的一脸坦率，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反正大理寺都是你说了算，你想加个人进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