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被丢下的另一个
少昊其实没有走远,他故意选择了跟凤仪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离去。找到一处有遮挡的地方,站定在那里,远远的看着乾荒。
他看见乾荒在那里生生掐断了一棵树,也看见乾荒低着头踌躇了很久。最后,看见乾荒选择了凤仪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是和他相反的那个方向。
即使加码天河十一营,即使赌上自己的半副身家性命。他还是没办法让选择的天平倾向自己,他还是留不住他想留的人。
他永远都是那个不被选择的人,永远都是被丢下来的那个人。永远是取舍中,被舍弃的那个人。
母亲当年是,乾荒如今亦是。
该离开了,该放手了。够了……够痛了。也……够可笑了……
少昊和奎刚一前一后的在神界漫无目的的走着。两人相顾无言,奎刚习惯了这样沉默无声的跟着天帝,如同他的影子一样。
人在惊慌时第一刻的反应,就是最真实最本能的想法。
人在深思熟虑后做的选择,就是内心深处最坚定的情感。
乾荒今日的一切,都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深深插进了少昊的心。搅动的他心脉寸断,呼吸都如同漏风一般的疼痛。
那个人,那个心里还有别人的人,那个只因为被凤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推开自己的人。那个那么快就做出决定,舍弃自己去追凤仪的人。
真的值得自己托付半副身家性命吗?值得自己和他共享天地权柄吗?值得自己……打算告诉他三身的秘密吗?
不知不觉的,少昊竟然已经走到了娥皇的神殿。他看着这间充满了自己年幼记忆的神殿,这个让他曾拥有过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家。
不由得,泪流满面。
母亲……母亲……
阿挚,终究还是只能自己一个人吗?
母亲,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舍得,把阿挚一个人丢下来的?
为了抚平幼年时一个人被丢下的伤痛,为了抵御以后千万年寂寥的孤单,为了贪恋那曾熟悉的温暖人族身体。我心甘情愿的忍受他给我带任何痛苦,孤注一掷的想把我有的一切都给他。
可是我似乎依然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喜欢他,可却渐渐力不从心了。
也许天帝,生来就受到诅咒。万物之主,永远爱而不得,注定一世孤绝。
奎刚看着站在大殿门外,一个人无声落泪的天帝。他神色暗沉,将手中的剑柄握的更紧了一些。
这里,也是他曾经最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的他只是一只小狼崽,每日有温柔美丽女主人照顾,有活泼可爱的小主人和他嬉闹玩耍。
那时候的少昊,身边没有阴谋,没有算计。不需要担心生死、权利,不必考虑灾祸、劫难。他们一家人,简单平静的过着每一天。男主人有时候过来会和女主人有争吵,但是不出几天,又会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吃饭玩闹。
可是突然之间有一天,一切都天翻地覆了。男主人神陨,女主人背负着最不堪的流言失踪。小主人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被迫长大,一夜之间就从孩子变成了天帝。
他不知道小主人白天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夜深人静,他总抱着它哭,那个孩子总是哭的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哪怕在静谧的夜里,也听不到小主人一丝哭声。只有一颗颗滚烫的泪珠,落在它身上,然后全部浸透进皮毛里。
他看着无声无息却簌簌落泪的天帝,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总在深夜里无声哭泣孩子。他从影子的位置走了出来,他甚至想变回一只狼,和他互相依偎着。
听到靠近的脚步,少昊没有转头却仿佛知道来人肯定是谁,他闭上眼睛无力的开口。
“奎刚,我现在是否,已经快失去天帝的尊严了?”
“你是天帝,你的尊严,就是整个天地的尊严”。奎刚缓缓走到他身边,僭越的和天帝并肩站着,一起看着这个曾经他们的家。
奎刚沉默片刻之后,转身对着少昊单膝跪下,虔诚又坚定的说道:“日月山川仍在,海河江湖还存,你的尊严就在。不容践踏,永不消失”。
日头已经压在树枝上,不知不觉的竟然快天黑了。少昊终于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面目表情的离开了。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
走至礼乐司附近时,有悠扬的歌声传了出来,少昊停住了脚步。
“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子,四方为则。
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
“这是礼乐司的新曲子吗”?少昊回头,不咸不淡的问着奎刚。
奎刚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回禀:“这是高阳君的新作,青继大人偶尔在青玄大人那里看到,欣赏有加,便拿去礼乐司进行重新编排。”
少昊沉默,正欲离开。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少昊的身形晃了一下,摇摇欲坠一般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凤……凰……于……飞……
“呵……呵……”。少昊低沉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的眼泪横飞,笑的呛咳不止。
“你可以做个新曲子,回来弹给我听”。当日去巫山捉拿凶兽之时,自己曾这样对乾荒说过。
那样随口一句也只是希望乾荒能有点事做,怕他无所事事,难熬相思之苦。哪里是真的指派任务给他,所以事后他也没问过。
原来乾荒真的作了一首这样优美华丽的曲子。只不过,是为了凤凰所作。
少昊想挪动脚步,可四肢好像被什么东西拧住,动弹不得。全身血液也好像有无数根毒针在顺着脉搏逆流而上,那痛楚比当日被修蛇贯穿左肩时,更猛更烈。
奎刚见天帝扶靠在墙壁上久久不动,脸色越发苍白,身体甚至微微发颤。他连忙走过去搀扶住对方,急切的问道:“天帝怎么了?需要召医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