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枝重山(五)
“不可能。”连书南走到息宝身前：“如果果真是木家族喂你喝了毒药，他们不可能救不了木老爷木小姐，你们分明是一样的毒。”
没想到这次息宝主动开口回答了他：“百千毒物，总有中毒后症状相似却解药无共同之处的几种。没有证据，没有我和他们所中毒物的成分，你不可以说是一样的毒。”说罢息宝低下头，不愿与连书南对视。
息宝说得对。
但他们不信邪，还是觉得息宝的死不会那么简单，于是哪怕槐婆婆再三肯定石头不会出错，他们还是又拎着息宝照了几次。
结果却还是和第一次一般。
“莫试了，今日天色已晚，先随我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再带你们来就是了。”槐婆婆劝道。
他们只得放弃。
众人随槐婆婆回到她的住处。
夜色已浓，他们看不清全景，但勉强也识别出槐婆婆的房屋背靠山坡，只是奇怪的是，槐婆婆这处不见槐树，倒是屋前种了不少花。
槐婆婆施法点燃门前两个灯笼。
却见火光摇曳，几缕五彩光从中溢出，屋前花骨朵精神突然振奋，争着抢着绽开花瓣，那五彩光便从花蕊处跳跃来跳跃去，其中有几缕光转头朝屋顶跃去，这时众人才看清，那屋檐之上也是覆盖一层鲜花。在五彩光缕的跳跃中，不多时所有花便被荧光环绕。
这屋前屋上似星光坠落其中，于满山漆黑中散出幽幽花色。
众人虽还惦记着息宝生前事，但见到此处景色都还是有些惊讶。连书南却神色淡淡，他只是望着房屋，不知在想什么。
槐婆婆招呼他们进去。这屋子在外看不过小小一间，入内众人竟发现其中甚至有一处府邸那么大。
占后好奇至极，在连书南旁边嘀咕：“这房子简直就是个百宝箱啊。”
“小小幻术，不足为奇。”槐婆婆听见占后的话，回他道。
“婆婆很擅幻术嘛，”陆子青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悠哉悠哉的把玩他的扇子：“我们闯枝重山的时候，便被幻境迷住了许久。”
“老妪这一支守石人修的是幻术。”槐婆婆和善答他。
“婆婆，那你说，那块石头映照的景象有没有可能是幻境呢？”陆子青微抬眸，瞥向槐婆婆。
说罢梁莫取捣他一下，责怪他太鲁莽，赶忙替陆子青说的话道歉。
槐婆婆安安静静听梁莫取说完，才慢慢站起道：“老妪自年少懵懂时便为人界办事，魂魄投胎之任未曾弄虚作假，多年来只当自己作为守石后人该为人界尽心尽力。”她叹口气，“侯爷，你心急办案是好，但不该怀疑老妪。”
陆子青收好扇子，不似方才骄纵：“是我言错，可是婆婆，你那位徒儿到现在也没出现，”却还是不改口：“我不该怀疑婆婆，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婆婆这般了无杂念。”
这话提醒了槐婆婆，她勾指，一片叶子自屋外飘来，“诉鞍回来否？”那片叶子停了几刻，而后碎开。槐婆婆猛地皱眉：“我去寻诉鞍。”
“夜黑难寻，婆婆你不方便，我代你去。”梁莫取拦她。
槐婆婆却不答应：“此地只有我最熟悉，孩子你乖乖待在这里。”
说完她便不见踪影。
梁莫取要跟着走，陆子青喊住他：“你出去干嘛，走丢了还是要给婆婆添麻烦。”
梁莫取却还是往外走，只回头看他一眼，似有些恼意：“你不该把话说的那么直接。”
占前占后见梁莫取出去了，匆匆跟上去。
陆子青不再答，从扇子里拿出一本不知道什么书，开始翻阅起来。
见此情景，连书南觉得应该没什么事要用他的，于是打算独自去外面转一转。陆子泽眼尖，刚见他抬腿要走，便问作甚。
连书南道自己想散散心，陆子泽听了不放心要陪他去，连书南却止住他，说自己不行远，只在屋子外里行动。正好陆子青查书查的急，于是陆子泽作罢，便陪他哥哥一块查东西了。
如此总算得来独处时光。
凭着记忆，连书南绕到屋子后面，在屋子和山坡之间还有一片空地，后面种着桃树梨树樱桃等等果树。
他扶着树，嘴里数着数，借着屋顶的光一边看一边低头找些什么。
差不多过了几棵树，嘴里念到“六”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仔细看，面前这颗树被一圈小圆石围了起来。
“是这个。”连书南笑了笑，他抬头看，树上还结着桃子，于是没忍住就想到曾有个人坐在这棵开满花的桃树上，摇头晃脑，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对他说“没准下次来这里你就能吃到桃子了，可香哩”，他笑意愈深：“还真是，这次见到的时候有桃子吃了。”
想完这些，他蹲下身，在树根前挖了起来。没过多久就挖出来个小坑，但却还是没见到自己想见到的东西，连书南嘟囔着：“当时也没见他埋多深，怎么半天挖不出来，莫不是已经取走了？太好了……”连书南正激动欢喜，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碰到个硬块头：“嗯？”
他连忙再去扒拉几下，于是那东西现出模样，是个木盒子的一角。
连书南认出是旧物，一鼓作气继续挖下去，只是那盒子位置搁的不对，是斜着放的，挖更深的那边不是很轻松，他打算直接将盒子□□，但盒子只露出小小一角根本没法着力。
正着急没法，准备放弃这办法再继续往下挖时，那盒子突然左右松动，而后从土里往上飘出来了。
连书南连忙抱住木盒，警惕的环顾四周。
没见到人影，施法的那人却自己说话了：“阿南，你真的没看到我啊？”声音有些沮丧。
这声音不就是……
连书南抬头朝树里看，一只三尾翎鸟从那人手中放出，三尾翎鸟被那人抱在怀里，照清楚他的模样。
梁莫取。
他正盘坐在树上。
连书南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抱紧木盒。这个人，真是在哪也能遇到，不是去找槐婆婆的吗，怎么会在这。
想到这，他又往梁莫取周围看了看。
“没有占前占后，我让他俩回去帮子青查书了。”梁莫取点破他的那些小心思，而后跳了下来，将三尾翎鸟放在空中替他们照明。
“阿南，你办什么那么认真，我往你身上落叶子你竟也没察觉到。”梁莫取问他。
还真是，当躲猫猫呢，连书南有些无语。却突然发觉，这意思是梁莫取从他进来时就在这里了吗？
“没做什么，王爷你不是寻婆婆去了吗，怎么在这里？”
梁莫取憨憨一笑：“子青虽然说话太不体谅人了，但他讲的也没错，我要是跑丢了，还得劳烦姥姥找我，就不给她添乱子了。”而后他点点连书南怀里的木盒：“阿南，你怎么知道这里埋个盒子的？”
“就……闲来没事随便找到……”
“是那个‘他’放在这的吗”梁莫取没让他的胡扯继续下去。
连书南咽了咽口水，“王爷都听到了？”
梁莫取点点头。
点完还贴心补充道：“原本我在屋顶上想息宝那事，后来看见你朝这里走来，停在这里，我就飞到树里想逗逗你，可是你还一直没感觉。对了，我刚开始看见你朝树笑，我还以为你看到我了，可是你说你要吃桃……”
连书南抱木盒的手有些发软。从头到尾听全乎了，他是想扯谎都扯不了了。
遇到瑾王爷算他倒霉。
“是位故人，他告诉我自己在这埋了个重要物件，让我有机会帮他取一下。”
“你的那位故人怎么进的枝重山，这里没人圣旨意根本不能入内，他还能埋个东西，真是厉害。”梁莫取端的是天真无邪的口吻。
“我也不知，但他既然进来了，或许和婆婆有亲缘，没准也是守石人的后代呢。王爷可以问问婆婆。”装傻是吧，连书南学梁莫取傻傻笑着。
“阿南你是也有守石人的亲缘吗？”梁莫取很惊喜。
“我和那位故人只是相识友人，没有他那般的血脉关系。”
梁莫取却不信：“你刚刚还说你和他一起进枝重山，你还看着他埋这个盒子，婆婆肯让你进来，你怎么可能与守石人没关系。”
连书南再次无言。
末了将盒子平放臂上，道：“我只是托他的面子进来的。”
他倚着棵树。
梁莫取看着是好奇才问东问西，实则是起了疑心。
他的底子若不清不楚，梁莫取岂能把他交给人圣。与其让梁莫取着重往这方面查，还不如他交代个一二，省的万一他真查出来了个什么。
“王爷帮我个忙，使个灵力把这盒子打开吧。正好省的我折腾一番。”
“这是他的东西，未告知不好动他人之物。”
“无妨，本来他就告诉我，若隔个两三年是他先再次回枝重山，那便他挖出此物，若是我先回，便由我挖出此物将他取出放到生莲山那里种下。”连书南摸着那盒子，这盒子放在土里也该两年了，却没有任何腐烂的痕迹，一看就是让人用灵力护好的。
“种在生莲山？”那是人君所在处，梁莫取问道：“他是谁？”
“不过是位侠士罢了。”抚过木盒合缝处，指尖停在木盒一角，他似在纠结，最后问道：“王爷想听这件事吗？”
梁莫取定不会拒绝。
他便将往事娓娓道来。
那时连书南一路行乞来到了枝重山。
父亲刚去世没多久，他无钱无灵力还得帮父亲看花，于是动了歪念头，听说枝重山里有许多赐土，先不说这些赐土能卖多少钱，若让他得来吸收里面的灵力也不至于使他任人欺辱。
于是他趁半夜跑去枝重山，想进去偷些赐土来。
“明明知道枝重山有灵力作屏障，我却骗自己能侥幸进来，结果费了半天劲，还被困在了幻境里。”连书南自嘲的笑笑。
他只是个普通人，有灵力者在幻境里都会被缠烦，何况他。于是还没碰到枝重山的一草一木，他就昏死在了山外。
“我本以为自己命数如此，就该葬在这里。”
“你…遇到了他。”梁莫取像是看到了他的过去，在绝境中，得人救助，于是得以苟延残喘活到如今、得以出现在他身边。
连书南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醒来不知身处何处。正好旁边有人说话，他听了几句，竟发现这里就是枝重山里面。
老人对那个年轻人道因幻境差点害死个普通人，是她过错，必会尽全力救活他。
年轻人让老人莫自责，转身走进来照顾连书南。
连书南这才明白，原来山内守山婆婆以为他是个误入枝重山的普通人。怪不得会放他进来。毕竟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做不了什么。
“所以阿南你最后拿了赐土？”梁莫取问。
连书南摇摇头：“找不到，也放弃了。不过他送给了我一些。”
梁莫取如释重负的笑了：“倒是个好人。”
确实是个好人。抓到连书南偷偷找赐土，还没有告发他。
被逮到时，连书南怕急了。
先前他借口自己身体还不是很舒服，骗来了槐婆婆的愧疚，于是又让他在枝重山再多待几日。
那天趁着槐婆婆去寻槐花做花手环，他偷溜去找赐土。
他没有灵力感受不到赐土在哪里，于是只能看哪棵树大就去哪挖。挖了半日也没得到什么，反而累的满头大汗。正要坐下休息会，一抬眼，就发现那个年轻人满脸好奇的盯着他。
“你是在找赐土吗？”那人歪着头问他。
“偷偷拿东西不好，你别这样。”
连书南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了。浑身颤个不停。
那人一看这情景，慌的安抚连书南，再三保证不和槐婆婆说才让连书南缓过口气。
等连书南完全平复好情绪，那人才去问连书南为何做这偷窃之事。
因为已经被看穿，连书南也不敢说谎，便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就像我们这样。”梁莫取笑了起来，“阿南你当真不小心，每次都被看到。”
连书南抿了抿嘴。梁莫取既然知道他这副行为是在逼问他说出往事，还能大言不惭把这话说出来，连书南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大概就是没心没肺吧。
“不过倒因此结缘，我与他成为好友。他行侠仗义帮了我不少，我便常称他侠士。”
侠士听连书南道清家中变故，想安慰他，但抬手落手半天，也没放在连书南肩上，最后叹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
那侠士也与他道清来源，
原来侠士此行是为找杀父弑母的仇人。
连书南一时震惊，几日来看这侠士都是笑呵呵的模样，却不想有此遭遇。
两人便打开心扉聊了许久。
“他当真与姥姥有亲缘吗？怎么会遭如此仇家。”梁莫取奇怪道。
“或许正因为与婆婆有亲缘，不是寻常人，所以才能遇到此等仇人。”连书南也是猜测。
后来几日，侠士果然未说他偷窃之事。
连书南放下私欲安分起来，但他没有离开枝重山，因为他要与侠士一同离开。
侠士需在人界各地搜寻线索，正巧连书南看花，侠士说他们二人可以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连书南明白，这人是想帮帮自己。于是允下。
“那这盒子是如何？”梁莫取问。
“是为他兄长。”
离开枝重山前一天，侠士拉着连书南偷偷跑到槐婆婆的屋后。
他也不说要做甚，到那就数数，数到第六棵时，正巧是桃树，于是笑开颜，道：“我说数到第六棵就停下，没想到正巧是桃树，小南弟，老天都知道我喜欢桃花，给我留这个好地方埋东西。”
“侠士要埋什么？”连书南问。
侠士把木盒拿出，将里面的东西给连书南看：“我和你说的，我小哥哥身体不好无法外出，所以我打算埋这块石头，给它施个法，叫它吸收枝重山的赐土灵气，待过个两三年，就把它挖出来放到生莲山种下。”
“种石头？”连书南不解。
“是的，种石头，”侠士笑的开心，露出牙来，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笑着笑着他便蹲下来挖洞：“小南弟帮我找些圆圆的漂亮石头，我给这棵树围一圈，做个标记以后也好认。”
连书南便照做。等围了一衣兜石头回来，侠士已经把木盒放了进去。
他把石头围圈圆，给木盒施个灵力，便把洞埋好。
而后侠士一跃坐在桃树上，闲散的晃着一条腿，在簇簇桃红中笑开颜：“小南弟，帮我个事吧。”
“过个两三年，我们谁先回到这里，就把木盒拿出来，取出石头种到生莲山，让它再吸收些萼莲的灵气，等石上长出花，我的小哥哥便好了。”
“为何他不自己拿出来。”梁莫取问。
那时连书南也是这般问的。
侠士只是笑：“我怕找到仇家，我打不过他。小南弟，到时候还麻烦你想法子打开盒子。”
连书南想说侠士你一定能复仇成功，但张张嘴没说出来，世事无常，谁能担保。
“哎呀，你看这桃花开的多好，原来婆婆养其他树也能养好。”他轻拈花枝，不谈伤心事：“可惜现在吃不上桃，我可喜欢吃桃子了。要是能摘几个咱俩洗着吃就好了。”
终是叹口气：“春时赏花开，多心盼秋实是贪心。不该馋不该馋。不过小南弟，没准下次来这里你就能吃到桃子了，可香哩！”
“王爷，帮我打开木盒吧，他两年未归此处了……我便帮他了心愿吧。”
果真物是人非难相逢。
“你放宽心，山高水远，想必他还在跋涉。”梁莫取低下眼眉，轻声安慰连书南。手拂过木盒，道：“打开吧。”
连书南便掀开木盒，见里面那块石头完好无损，和记忆里一般无二。
却突然连书南察觉有误，神色突变：“石头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