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王家村(四)
“发……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睡着了。”“你、你们在干什么？！”“息宝呢？息宝不见了！”
众人初醒，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混乱，木床上的人也没了踪影，众人直接慌了神。
陆子青不管这些，道一声“鬼孩就交给王爷了”，便划了个结界，把陆子泽拉进去，然后他从扇子里掏出堆书。两个人便在结界里飞快的翻阅什么。
二塘见他们被村子人吵的分神，于是抱起两个孩子踹开门往外跑。
占前立马反应过来，鞭子往外抽，将三个人一起卷起来，但往回拉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拉不回来，占前只得往外去。
二塘正死抓着地上的一块石头不放，血染五指，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他双臂也是一片狰狞，因为他紧紧护住抱的两个鬼孩在啃食他。
占前心中不忍，她怕这两个鬼孩把二塘咬死，便松开了金鞭。
发觉没了束缚，二塘头都不回撒腿就跑。
但孩子还是没逃掉。是金线，缠两个鬼孩把他们从二塘臂弯里抢了回来。
二塘拼了命要扯断金线。
天蒙蒙的昏沉，线上金光细闪。
占前轻扬鞭子，将二塘绑住，对他道：“上古灵武，你扯不坏的。”她尽量无表情的往回走。
二塘绝望冲她喊：“放过我孩子啊！”
这一声喊住了占前，她攥紧手似乎在挣扎什么，最后她无力开口：“他们不是你的孩子，他们是鬼。”总得告诉这个父亲真相。
“他们是我的孩子！”二塘未作思考立马吼道。他又像祈求一般：“那些鬼会离开我孩子的，你放了我孩子，求求你！”
占后呆呆的望着占前，无措叫她：“姐……怎么办？”
“不放鬼。”占前强迫自己说。
屋里人也都到了外面，见了发生的一切，全是膛目结舌。村老抖了半天手，哆哆嗦嗦问：“你们是、是什么人？孩子、鬼又是什么？”
梁莫取反问：“七日前，王家村千年槐是否出事？”
村老小心翼翼道：“你说的是护村树吗？前几天突然枯死了……你知道这事？”
此事无论枝重山还是人圣，都不准任何人对外说的。梁莫取心知村老的疑惑，道：“你不用管我们是怎么知道的。你只需知，我们好行侠仗义，到此是想尽自己一份力为人解困。”
他指捆两个鬼孩的金线，“这是我们寻鬼的灵武，它探到此地附近有鬼，所以我们假装息宝亲人进屋里抓这两个鬼。”
村老有些慌张：“还、还有鬼吗？”
梁莫取不答，叹了一声。
他这一声叹的简直要了王家村所有人的命，村老急了：“侠士！侠士！你快点说啊！”旁边一群人也急着问他。
连书南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似乎之前在王府膳房，梁莫取就这样讨人嫌的卖过关子……
连书南莫名心有点累。
他大抵能猜到梁莫取兜来兜去最后肯定要让他们给他看老槐，毕竟此行目的便是查老槐的事。
于是连书南走到二塘和那两个鬼孩身边，占前将他们放在了一处，连书南想仔细看看这两个鬼孩，就当看个热闹吧。
他还没多靠近，二塘就像看到棵救命稻草一般，发了狂的求他：“小兄弟，你给我孩子松松绑，他们不乱咬人的，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连书南蹲下来问他。
这是想继续交谈的意思，二塘立马激动不已，道：“我说了，你放我孩子吗？”
“你不说我不放。”
“我说我说！”二塘咽了口唾沫，惊喜似乎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梗个脖子想贴到连书南耳边说。连书南便往前移了移，正好听到二塘颤抖的说：“你看我左手。”
他挣扎把左手伸出点，眼神示意连书南快点。
难道二塘藏了什么东西在左手？
连书南不解，于是探头一望。借金鞭微闪的金光，他看清了二塘张开的左手。
他吃了一惊。
二塘的左手……只剩两根指头。
其余三根，虽然粗略用布包扎了，但是清楚可见布上的斑斑血迹。这三根手指是最近才没的。
在二塘身上发生了什么？连书南紧锁眉头。
“三根，两天一根。头两天我不知道他们吃什么，没喂他们。四天前才开始喂的，俩小家伙特别喜欢吃。今天刚喂过他们，这两天他们饱了，不会咬其他人。”
“你知道他们是鬼还把指头给他们吃？”
“不是鬼，是我孩子。我不给他们吃，他们就吃别人，万一被村里人抓了，我还怎么活。我答应孩子娘照顾好孩子的。”他眼圈逐渐变红，“小兄弟，你救救我孩子吧。”
连书南看看那俩小鬼，可能因为被发现是鬼，索性释放本性，现下正张着口牙想咬他。
连书南没有回答二塘，反问：“你怎么能保证他们还能变成你的孩子。”
“山脚的神婆说了，他们俩是撞着邪气，过几天就能好。”
“撞到什么邪气？”连书南质问。
二塘支支吾吾道：“护村树……和息宝……神婆讲死树又死人，邪气大，小孩子心神不全，容易被鬼附身了。等过几天息宝埋下地，自然就好了。”
“那神婆懂得倒多……”连书南翻着脚边的土，“懂那么多……她不帮你把鬼逼出孩子身吗？”
二塘突然哽住。
静了片刻，连书南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对他笑：“没事，我帮你。”
在二塘惊愕的眼睛下，他抓过男孩的手，另一手握块极尖锐的石头——这是他刚刚在地面挑的。
他狠声对男孩道：
“离开这个身体！”
那男孩伸嘴咬他，但够不到。
记得半日前梁莫取抓这个孩子时，他痛的尖叫，估计当时就是鬼怕阳气的本性，他们却没多想。这会不痛，应该是天黑阴气重，鬼孩也就不那么怕与人接触。
“快走！”连书南将石头尖逼近男孩手指。
男孩见连书南手离他更近，眼红的更深，简直像是玉盘珍馐摆在他面前，兴奋的挣扎去够连书南的手。旁边的女孩听到动静，也拱来拱去要咬人。
“再不走用石头刺你手指。”连书南紧盯男孩，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恐惧。
恐惧是没看到，石头尖都快把男孩手指刺破了也没见男孩露出点害怕的意味。女孩也没被吓到。
眉毛越皱越深。
二塘惊呼“别害我孩子”。连书南却像没听到似的，看那孩子的手看的出神，连两个孩子已经咬到他手都没反应。
不是被鬼附身……
书上说过民间也有传言，鬼附身，针刺五指，可伤鬼之元气，使鬼痛如粉身碎骨，甚至有些普通小鬼会直接魂飞魄散。
所以鬼是怕被刺指的。
包括梁莫取在后槐园杀百鬼时，也是以水针刺指。
包括他自己也在四处流浪时，用针吓退过小鬼。
可是这个孩子……手指已经被刺到渗血了……
为什么这个两个鬼孩都不怕刺指？
“阿南！”
两个小鬼突然被挑开手，连书南被人拉起来，石头掉到了地上。
“阿南，你的手……”梁莫取拉起他，担心的看他的手。
“不疼。王爷怎么过来了？”连书南擦擦手上沾到的口水，混着点血丝，还是给咬破了。
梁莫取细细查看他手上伤口，道：“我无事可做，便想来探探这两个小鬼。”
无事可做，方才不还忽悠村子的人吗？连书南往门口瞅，却是只有陆子泽陆子青还在那里翻书，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了，他一愣：“村子的人去哪了？”
“他们去收拾屋子了。我和村子的人说好了，明天看槐树。马上他们准备屋子让我们休息，因为鬼，他们也不敢继续守灵。”梁莫取边说边用灵力给他疗伤。
“回去休息也好，免去一些事端。”
他手上的咬痕一下子就消了，可梁莫取还是一脸自责：“怪我没注意到，早点看见，你就不会被咬了。”
连书南把手抽回，弯腰拾起刚才的石头，道：“是我想入神了，不怪王爷的。一点都不疼。”
耳边二塘还在因为他刺男孩手指而骂骂咧咧，梁莫取要去阻止二塘再说，连书南将他拉住，把石头给他看，道：“王爷，我有事和你说。”
梁莫取半疑惑跟他走，让占前占后看住那父子三人。
二塘一看连书南根本没有帮他放孩子的势头，开口破骂。
连书南压根不在乎，他也不让梁莫取管，毕竟眼下更重要的是那两个鬼孩。待走到无人处，二塘的骂声也听不太清时，连书南才对梁莫取道：
“王爷，那两个鬼孩不怕针。”
“你说什么？”梁莫取仿佛听到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连书南把石头给他看，道：“前几年四处流浪时，见过老婆婆用针吓小鬼，那老婆婆说附人身上的鬼都怕针。可是我刚刚用石头尖刺男孩手指，他没感觉。”
拿过石头，上面还有不易察觉血迹，是那男孩的指尖血。梁莫取盯着那一点血，陷入沉思。
“王爷，他们是鬼吗？”连书南声音很轻，但带着点询问之意，对鬼，他是真的所知甚少，可梁莫取却不一定，能让王府厉鬼那般顺服，连书南敢确定梁莫取一定知道很多关于鬼的不为人知的事。
“我一直在怀疑尸体和这两个孩子是如何掩住鬼气的。”梁莫取将石头放回连书南掌心，却没收回手，他就这样拈着那掌心里的石头，似乎在很为难的纠结什么。
他的手在抖。
“王爷，你想说吗？”连书南覆上他的手，予他一点安慰。他不知道梁莫取知道多少，但他感觉到，梁莫取不是很接受自己所知的关于那两个鬼孩的可能性。
手上丝丝热意传向连书南。
梁莫取呆呆看着连书南对他的关切，突然低头笑道：“许久无人看懂我了。”
“怎么会……”
但话到最后，连书南说不下去了。他该是最理解梁莫取感触的人。
没有亲人，哪还会有人愿意花时间去看懂他。哪怕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一场宴散了，终究还是各回各家。
门前陆子青同陆子泽埋头翻书，鬼孩旁占前与占后说些小话，甚至还有二塘让两个鬼孩靠他身上躺舒服点……
他们都在顾自己的亲人，有谁会去看懂梁莫取？
只有他这个同样无人去看懂的人了。
顿时一片凄凉。连书南又不愿被这种情绪过多干扰，松开手问：“王爷还愿意说吗？”
梁莫取嗯了一声，道：“事情就摆在眼前，我再不想接受，可能……也发生了。”
“发生的是什么？”
“阿南，就我所知的，掩鬼气有两个法子。其一，鬼灵力极强，可用灵力压制自身鬼气以诱人食之。但这两个鬼孩灵力不够强，不过千年槐枯萎释放的怨气可大增其灵力，所以这种情况也不是全无可能。”
“大增灵力，便不会怕被刺指了吗？”
梁莫取沉默。
连书南懂了，这种情况，鬼依旧怕刺指，所以只能是第二种情况了。他问：“王爷，其二是何？”
正欲答，周遭一阵稀稀疏疏。梁莫取快速拉过连书南，警惕的注视前方。
“瑾小王！”
跑来了两个人。
今夜月光好，再近点就能看出，这两位一个青衣一个素白衣。
“瑾王爷好心思啊！”陆子青怪声怪调的，“为了那俩鬼孩，陆某与弟弟黑灯瞎火的苦苦查书阅典籍，瑾王爷倒自在，寻条幽径便花前月下风流快活。”
陆子泽怒道：“请王爷把怀中人松开！”
陆子青：“松开！快松开！瑾王爷啊瑾王爷，初到王家村半日你就勾搭上人家姑娘了！说，是不是嘴角有痣的那位！”
梁莫取默默松开连书南。
陆子青：……
陆子青：“原来你……禽兽啊禽兽！”
陆子泽一把把连书南拎过来，生怕再沾到梁莫取似的。
梁莫取无语片刻，道：“陆二陆三，你俩看我剑了吗？”
“是挺贱。”陆子青想都没想。
……梁莫取想拔剑与此人一觉高低。
“我说的是剑！”梁莫取将剑抵到他脸前。
陆子青愣了下：“王爷，我正义凛然看不下去所以方才口无遮拦了，我有罪，但是，罪不至死啊。”
“陆公子，”眼见梁莫取气懵了，傻站着说不出话，连书南便开口讲清事实：“你来时，王爷不知是何人，故拔剑防备，顺便……护住我。陆公子误会王爷了。”
陆子青尴尬的摇了摇扇，呵呵笑两声，抬头指天对陆子泽说今天的月亮真漂亮……
“行了，”梁莫取问：“你来干嘛？”
陆子青一拍手：“差点忘了正事！”
他让陆子泽把书拿出来，正好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的字，道：
“掩鬼气，一为灵力强者，忍万人碾压之痛，自封鬼气……”
连书南急切想看第二种，他往下看，书中写：
“二为夺魂占肉身者。”
“死尸不可被附身，故吞生人魂，夺生人躯体以掩鬼气。”
“是为行尸走肉。”
“不通痛感，不惧刺指。”
连书南抿紧唇。
夺魂占肉身。
所以，那两个孩子再也回不来了，存在的只是鬼孩。
可如果这样，二塘会怎么办？
他舐犊情深，因为相信总有一天鬼会离开孩子的身体，甚至用自己的手指喂鬼。
若让他知道，他的孩子早已死了……
梁莫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