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玄镜
狐司虞又重新来到了昨日他休息的地方,这个位于几乎是半山腰的地方,当然,也没有那么夸张。
只是路过那个亭子的时候,里面多了一张木桌,一个藤椅,一个人。
那人穿着灰不拉几的长袍,蓬松混乱的头发,疏于打扮的脸庞上胡子拉碴,正安安稳稳的躺在藤椅上,一一二二的晃悠的,一双不知道多久没有洗的手,正毫不在意的抓着衣服里面的皮肤,好像生了不少的虱子,害的他只能在这休息之余多多费劲。
张翰空也是在看见他以后,在队伍的前面停了下来,所有人也都停了下来,有些疑惑的看着张翰空,再顺着他的眼神看向亭子里面的人。
“师兄,我前去给……”常旭万里本想代替他去给这个邋遢的中年男子打招呼,却被张翰空拦了下来,摇摇头的功夫,他就已经走向了亭子。
张翰空表情不变,只是几步,就迈进了这个小路旁边的亭子,双手垂下,站在背对自己的那人面前,双眼从桌子上的紫砂壶打量到那人蓬松的头发。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眼神,那人从怀中伸出摇摇晃晃的手,在小桌上摸了摸,虽然双眼不舍得张开,但是还是摸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抓住那个紫砂壶,像败家子弟一般,手势熟练的将茶嘴插进自己的嘴里,心满意足的吸溜一声,再大大咧咧的发出一声怪声,把茶壶放下,继续为自己抓痒。
张翰空见怪不怪,双手合起,低下头,口称:“师兄。”
“嗯?”那人摇晃的藤椅停了一下,闭着的双眼慢慢的睁开一只,回头看了一眼尽显尊重的张翰空,长长的哦了一声。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居然还有人叫我师兄。”他的藤椅重新开始摇晃,吱吱呀呀的作响,双眼又漫不经心的重新合上。
“不过我现在已经退休了,师兄二字,还是不要叫的好。”他慢吞吞的说着:“叫一声长老啥的也行,属实不乐意这么叫,那叫我老陈也好,这里的人都喜欢这么叫我。”
“师弟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玄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莫要跟着掌教大人时间长了,就变得古板了。”
“而且…”他将紫砂壶拿起,嘬了一口水,重新躺下,说:“今时不同往日。”
“……”张翰空缄口不言,只是低着头。
“说吧,有什么事找我。”玄镜发话。
“宗门新的选拔已经结束,这是今日随行的三十一位弟子,先将他们安放在此,等到明日第三次选拔结束,再将他们的去留细细定夺。”
“三十一人?”他睁开一只眼睛,然后慢慢的睁开第二只眼睛,双手按着藤椅,艰难的坐正,扫视了一眼寥寥无几的人,轻轻的哼了一声,又重新躺下。
“如此小事,你何必还来通报我,历届弟子安放皆是如此,给不给我说,都是无用之举。”他翘起二郎腿,不在乎的说着:“你怎么安排都好,我不管。”
“……”张翰空沉默半响,说了一声:“是。”就示意常旭万里将人带走,后者立马心领神会,带着一行人走进院落。
“你怎么还不走?”似乎是嫌烦,玄镜晃着藤椅,这么说着。
“前些日子玄青宗主邀请九天黄地司使去了长庆府城之中,说是大魔修现世,扰乱民间,要各个上的了台面的宗门都要出一个代表,同做见证,弟子便被师傅推崇了出去。”
“嗯,那很好啊。”玄镜不紧不慢,并不着急着往下问,也没有兴趣往下问。
“可集合几家之众,也被那个魔修给跑了。”张翰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双眼微开始不着神色的往玄镜身上看了一眼。
“是么?”他打了一个哈欠:“不是九天黄地司的人跟着嘛,他们也无能为力了?”玄镜漠不在乎,说:“这可不是他们九天黄地司的作风啊。”
“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张翰空说:“只是消停一夜,寻人无果,我便早早的离开了那个地方,却在路上碰见了朱姑娘。”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一下,没有往下继续说。
“嗯?”玄镜不满的哼唧一声,不情愿的接过话茬:“小朱怎么了。”
“朱姑娘很好,还像以前那样健康,只是不觉之间已经成长不少,热情好客,款待了我以后,说是希望能为师兄你带来一句话。”说着,张翰空从乾坤袋中取出两坛瓦罐,上面用黄土封住口子,一根粗糙的红绳绑住破布,当成了第二道封口,看上去不上台面,丑陋不堪。
“两坛桑葚酒,说是正值春季的时候采桑葚做的,朱姑娘说虽然她是第一次学着做这种东西,但是她还是想让师兄你先品尝品尝,说是桑葚大补,虽说温火大些,但是味道还是不错的,而且她也没办法去采些其他的东西。”
“绕是说了一大堆,我想,朱姑娘的意思也只是说,希望你可以身体健康些吧。”
“是嘛……”玄镜看了看身侧的瓦罐,伸手摸了摸上面粗糙的做工,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这小丫头,送我两罐酒,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觉得我是好酒之人,与其如此,还不如送我俩包茶叶,如今新茶下来了,应该也简单些……”
“送酒……”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都戒了好多年了啊。”
“朱姑娘还说,希望师兄有时间可以下山一趟,她说她姐姐的坟上需要添些新土,可是她终究一介女流,贸然填土,恐怕邻里之间讥讽。”
“一届女流……”玄镜闭上双眼,满不在乎的念叨着:“讥讽什么,乡野村夫之间能有什么值得讥讽的,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怎么她还像是受了委屈一样。”他的心里还是清楚的,一个女流之辈,最怕的就是一个女流之辈,无依无靠的时候,就是最软弱,最值得欺负,也最好欺负的时候,她甚至没办法用拳头保护自己,只能忍气吞声,那怕露个面,可能就会被人嘲弄半天。
至于那些所谓的嘲弄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个问题啊,实际上那些出言不逊得人也很少去考究,因为出言不逊只是出言不逊,谁管为什么,谁在乎呢?
毕竟怎么说,伤害别人又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事,多少人都会去做的吧。
“不过也是……”他像是对自己说话一样,重新躺在藤椅上:“确实也得抽空去山下看看,购置些东西,而且造物峰上也一直催,说是要在新人上任之前给他们送够足够的佩刃。”
“师兄有此打算也好。”张翰空说:“我想朱姑娘也会觉得开心。”
“嗯……”玄镜点点头,在藤椅上翻了个身,说/“还有其他的什么事?要是没有,还是不要打搅我休息的好。”
“有的。”张翰空像是习惯了玄镜的无理,接着说:“今日,地魁一派前来袭击我宗,只是偷偷摸摸,潜行四人,先是调虎离山,用一人在问天石前吸引注意力,险些将今日前来参加宗门大典的众位师弟们屠戮殆尽,后又三人忽然而至,尽用一些奇怪的法门,目的直指幽冥府门。”
此言一出,宛如一个巨锤砸入玄镜的胸膛,让他整个人猛地一颤,忽然就从藤椅上坐了起来,双眼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张翰空,一张邋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那样的表情。
“你再说一遍??”他的语气充满威胁,眼神冰冷。
“那三人将幽冥府门破坏,而且只求破坏,没有伤人,便仓皇而逃,掌教大人与众位师叔正亲自坐镇。”张翰空没有重复,而是选择接着说:“据其破坏程度而言,府门……绝无被修复的可能,而且里面的东西,我与众位师弟也探查了一遍,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时机,只等呼之欲出,而众位师叔们,应该也就是在等那个东西出世之时,将他们抹除干净。”
张翰空并没有听:“我想此事必有蹊跷,那三人不会无缘无故只将府门破坏,然后仓皇而逃,费如此大的功夫,不会只是如此,而且看似笨拙,实则目的明确。显然有计划而行,但是只是破坏府门而言,对其最有利的,也是府门内的东西,所以师弟大胆猜测,必定是府门之内有些东西用一些法门,和外界沟通,而且府门之内的东西还十分了解外界,才导致两方一拍即合,有了这下做的勾当……”
玄镜的双手紧紧的抓着藤椅,眼神却像是猎鹰一样死死的盯着张翰空,但是后者的脸色平静,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起波澜,只是叙事一样,
只将事情描述出来。
“正因如此……”玄镜紧紧的盯着张翰空,表情宛如暴雨之前得天空,阴沉的可怕:“我才一直不喜欢你。”
他直白的说着,双目紧紧的锁在张翰空身上,但是说完这句话,便又重新躺下了:“一定是掌教大人让你来的吧。”
“您说的不错。”张翰空的语气依旧平缓,似乎他早就知道这个长老对自己并不感冒,甚至于自己,也对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在乎。
“你将此事全盘托出,这是你的本意吧。异想天开……等你什么时候真的听了掌教大人的话,那你才是长大了不少。”玄镜轻声的说着:“不然,你永远都是那个毛头小子——身居首位又如何,你那个一直憧憬你的小兄弟,现在也能跟你平起平坐了——你该找找原因了。”
张翰空闭口不言,只是低头。
“我明白掌教大人什么意思,也知道你在想什么。”玄镜说着:“你只管做好你份内之事就行了,否则……”他睁开双眼,警告着他背后的少年。
“道心不稳,心魔乃入,你止不住自己的七情六欲,那就注定举步维艰。”
“……”张翰空依旧沉默,但是过去了很久,他终于憋出一句话:“师弟告退。”说罢,就准备行礼退下。
但是正要走,玄镜却叫住了他。
“记得了,你永远都不是天才,低下头做人,藏好你的利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