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破境
斜阳若影,栖梦如霞,古庙空鸣蝉。
跟杨元这一战,陈随安打的畅快淋漓,自下山以来,可以说是第一次与人毫无保留的交手,双方只以最纯粹最圆满的状态不断出拳,陈随安问拳这位西江武林第一人的杨元,出拳已经极其认真了。
双方交手已过三百招,拳罡激荡,波及金乌殿,整个大殿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堂,皆破损严重,到处布满长条裂痕,摇摇欲坠。
杨元一步跃起,宛如一道猩红色虹光,直冲出金顶处那个被凿穿的大破口,在顶上一端平稳而立,双手负后。
陈随安白芒拳意缠身,如一道白虹平地而起,紧随其后,冲出顶上那处破口,在金乌殿顶另一端止步,双手随意陲在两侧,与杨元相对而立,双方形成对峙之势。
金乌殿顶,琉璃瓦片滑落大半,四方翘檐,也塌落只剩一角,整个金乌殿外表,龟裂无数,狼藉不堪,以往雄伟气魄,如今十不存一。
陈随安视线扫过殿顶周围,整个三郎庙内,殿堂屋舍倒塌一半,已经沦为废墟,若再打下去,说不定连作为三郎庙祖师堂的金乌殿也将不复存在。
陈随安看向对面那个东道主的杨元,笑道:“杨庙主,先前就赔了一座殿堂,倘若我们继续在此处交手,陈某相信不出三十招,杨庙主脚下这座金乌殿就会彻底崩塌,会使三郎庙,从此再无祖师堂。”
杨元置若罔闻,只是答非所问,“杨某纵横江湖三十年,至今也从未遇到过称心如意的对手,自认一败难求,生平所遇敌手当中,也就只有你,可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对手,值得我全力一战。”
陈随安摇了摇头,笑道:“在下十四岁练拳,至今学拳才五年时间,下山游历江湖也不过两年而已,若论江湖阅历,在杨庙主面前也只能算是一个晚辈,焉能自认杨庙主的对手。”
杨元否认摇头,“十九岁就能拳高至此,说是武学奇才也毫不为过,你这样的人,就算是放在整个大唐江湖,也属于百年难遇。”
陈随安遥遥抱拳,“杨庙主谬赞了。”
陈随安一手负后,继续道:“不过说句心里话,杨庙主也是在下自下山以来,所交过手的人中,实力最强的一位,能与杨庙主打上一场,在下何其有幸。”
杨元环顾四周,冠豸山是整个西江最高的山,三郎庙建立在山顶,庙中又以金乌殿建设最高,金乌殿之顶,也就成了整个西江的最高处。若以此处观西江景色,无疑是一处观景的最佳之地。
看远山斜阳,看孤雁南飞,杨元由衷感慨,“活了半辈子,从最初一个小小人物,混成如今这番模样,不说有多么成功,但自认为最起码也活的像样了一回,而如今能够拥有这一切,全部都功归于所得那本拳法秘籍,十年以来,杨元从未真正使用过秘籍上的拳术功法,直到遇见了你。”
杨元收回视线,问了陈随安一个问题。
“一品之上,真的还有比之更高的境界?”
陈随安点了点头,淡然说道:“江湖人只知天下武学分五品,却不知道一品之上仍有四境,那才是真正的纯粹武夫才能达到的境界,一品之上的,才算为真正的武学宗师。”
杨元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难怪,难怪。”
随后自嘲道:“当年得到这半步拳谱,其实好坏参半。好处是它助我杨元成功入一品,做成了这西江武林魁首,登上了武林第一人的宝座,从此无人匹敌。直到我暗自修习拳谱功法,练拳练到最后一页,我才突然明白,原来一品,只不过是武道入门境界而已,离真正的武道登顶,我还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陈随安可以感觉到,杨元身上的气势正在快速攀升,拳意开始膨胀,而同时,陈随安隐约察觉到,杨元所练习的拳谱上的功法,邪气昌盛,不像武夫身上的纯粹至刚至阳之气,更像是一种…阴邪之气,这让陈随安更加确定一事。
陈随安看着杨元,说道:“你所修习的拳法,阴邪之气更胜至刚之气,是魔教功法,你所得那半步拳谱,可能是魔教之物,修此功法,只会反噬主人,会反哺自身原有的纯粹阳刚之气,代价不小。”
杨元却丝毫不在乎这些,仍是一味提升自身拳意流转全身,以至于周身红色血雾变得更加旺盛无比,直到双目呈现出纯粹无比的猩红之色。
陈随安知道,杨元这是打算要拼死一搏了。
杨元周身拳意顿时暴涨,血气四散,引起金乌殿顶所剩半数瓦片飞舞乱窜,那些道道裂痕也开始扩张蔓延。
陈随安知道,整个金乌殿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很有可能在杨元递出此刻巅峰圆满的一拳后彻底崩塌。
杨元催起的一身圆满拳意,使得陈随安哪怕站在三丈之外也依旧难免,肆意乱窜的拳罡吹得陈随安衣发飞舞,陈随安却依旧纹丝不动。
“你会死的。”
陈随安盯住杨元,淡然道。
杨元血目散发着无尽杀意,双手缓缓交叉在胸前,摆出一副拳架,“来吧,既然注定会死,不如就放手一搏,死的无憾。”
拳架成形,拳意如大瀑倾泻,顿时有道道猩红拳意化成的圆圈,徐徐四散,以至于整个冠豸山脚下,都能瞧见这副盛大景象。
与此同时,天地出现异象。
只见云霄高处,天际一边,有一道拳意所化的金色光辉一线展开,然后化作一条滔天大浪,犹如大海江河,潮水一般的向金乌殿顶奔流而来。
这条武运之河,最终盘旋作一团漩涡,悬在陈随安头顶天幕处,久不散去,整座三郎庙,顿时如黑云压顶。
金乌殿开始四分五裂,足足下沉一丈。
杨元抬头看了眼天幕处异象,心中大震。
这浩荡气象,究竟怎么回事?!
难道此人其实不是什么江湖武夫,而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山上仙人?
可反过来一想,倘若此人真是一位传闻中在山上结茅修行的仙人,那么自己如今递出这一拳,倒也是平生无憾了,拳撼仙人,哪怕注定会死,那也死的值。
那一片武运凝聚而成的漩涡,在陈随安缓缓拉开一副拳架之后,开始慢慢旋转流动,围绕陈随安周身,最终以一种极其玄妙的气息,纷纷“流入”陈随安身体,在完全吸纳这份浩荡武运之后,陈随安整个人顿时通体变为金黄色,双目耀耀生辉,波光粼粼,完美无瑕。
陈随安展开双手,打量一番,喃喃道:“这就是纯青境?”
武运傍身,纯粹浩然之气,来之不能拒,不来强求无用。
纯青一说,最初本源是道教之说法,出自那句“洪炉烈火,洪焰翕赫;烟示及黔,焰不假碧 。”
道门丹道一脉,炼丹一事本就颇为讲究,所谓炉火纯青,炼丹之炉火,呈纯青之色,纯熟完美,才算丹成。
武道境界亦是如此,纯粹武夫入纯青境才算登堂入室。
陈随安此次冠豸山之行,本就是奔着破境而来,与杨元问拳,无非是想借他山之石而攻玉,砥砺自身武道,最终在此处跻身武夫纯青境。
本以为逼迫杨元使出杀手锏,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助自己破境,陈随安也有把握让这场问拳免去一方身死而结束,算是好事一桩,然而让陈随安没有料到的是,杨元所修的那半部拳谱,居然是一件魔宗之物,非魔教中人,若修此拳谱功法,只会越陷越深,越登高,自身所消磨的真元就越来越多,反噬会更加严重,而最终结果,无疑是走火入魔,真元尽失,力竭而死。
事到如今,事态已不容乐观,若杨元一心继续打下去,那么必定会像方才陈随安提醒过的那样,即使是伤到陈随安,杨元自己也必定会筋脉暴涨而死。
可世间大多事,总让人无能为力。
杨元已经出手,递出平生最巅峰最圆满的一拳。
此拳一出,天地黯淡无光。
杨元出拳的那一瞬间,陈随安也动了。
天地之间,唯有浩荡拳意。
一黑一白,一正一邪。
随着两股拳意的激烈碰撞,天幕云海顿时四散而开,一道道气势汹汹的拳罡激荡方圆十里,金色与猩红之色的拳意,夹杂着无数粹然雷电,无形中形成一个巨大雷池,雷声滚滚,电光萦绕。
两人脚下的金乌殿,经不住如此激荡磅礴的拳意,轰然塌陷数丈。
杨元的倾力一拳,在即将碰到陈随安的那一刻,骤然停滞,再也无法向前半步。
只见陈随安只用一只右手,便轻松接住了杨元那气象惊人的一拳。
拳意裹挟的余韵还未彻底散去,在陈随安接下杨元一拳时,拳罡激荡,直觉地动山摇,双方一身磅礴汹涌的拳意,在这一刻骤然消散,重归天地。
金乌殿只余半截屋顶,其余大半已经塌陷地面,烟尘滚滚。
微风轻拂,陈随安衣袖猎猎作响。
杨元出拳的整个手臂已经血肉模糊,血滴点点滴落在地上,右臂已废。
“你败了。”
陈随安平静的说道。
杨元突然猛呕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最终倒了下去。
“我知道递出这一拳,自己将再无生还的可能。”
“但我依然选择出拳,哪怕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陈随安没有去看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中年男子,而是转头看了眼刺眼的夕阳。
陈随安静静的看着远方,沉默片刻后,平静的说道:“你不会死。”
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青花瓷小瓶,从里面倒出来两枚药丸,一青一红,递给躺在地上的杨元。
陈随安仍然没有去看躺在血泊中的男子,而是平静的说道:“杨元,你本性不坏,如果信得过我,就先吃下这两枚药丸,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你居然不杀我?”
“为何?”
陈随安没有作答。
杨元接过药丸,放入嘴中,闭目养神,突然没来由的说道:“我想我应该知道,你究竟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