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事已至此,北鱼和重厌坦言他过去的事情。
那是他还小的时候,就像帝王家惯有的流血政变,当时他那个舅家势力强大的弟弟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将石灰粉倒进他的眼睛里,被弄死之前有人一脚踢开那小畜生,把他背出宫外。
那个人穿着浅色的衣服,比他大七岁,在后来的追杀中他被那人藏在树上,两人分开了。
“丞相于朕回宫那日被人发现于瀑布旁,记忆却消失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会去搜寻丞相曾救过朕的证据。”
北鱼目光熠熠,重厌嘴唇几动,适时有宫人进来,在北鱼耳边低语了两句。
重厌便看到北鱼脸颊染上了惊诧神情,匆忙离开。
北鱼听说丞相的病情不好了。
他快速上马,“驾!”一声清亮便往丞相府赶去。
风尘飘扬,他想起丞相这个宗族向来是聪明但命短,丞相底子本来就弱,加上小时候溺水伤了肝肺更是勉强,但这么久他见丞相都神情如常,竟没想到有一日宫人会跟他禀报丞相病体缠榻。
“朕从宫中所来,给朕开门!”
北鱼直接出示令牌,驾马进丞相府。
不理仆人惶恐神情,北鱼来到府中,经过回廊,走到丞相房门前,却又怯了脚步,做好心理准备,推门而进,房门很松,没有阖紧,他能听到丞相的低咳,丞相内敛,即使咳喉也是闷闷的,很压抑。
北鱼听见那声音,低沉而不间断,心里更怯,不敢往内卧去,看见花厅全是矮方桌,他走过去。
发现桌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药钵,旁边有许多字帖,那些字迹既有小篆又有狂草,是百家所出。
北鱼是最懂药的,一看那药方再加上穴位的标记,就知道那全是丞相为了他的亲密障碍症所恼,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混蛋,假称自己有病实际上在消耗别人的好感。
书童从内卧出来就看到北鱼在帘子后笔直站立着,那个少年天子用真心且轻的声音跟他说:“我想知道你家主子的病情。”
宿星知道北鱼去找他的丞相了,但是等了半天还没看到北鱼哭唧唧的回来,追他去的那些侍卫却都回来了。
他也出门,爬上丞相府的围墙,看见下面有个年轻童子,他吹了个口哨,引得那个童子看他。
他说:“小书童,你们府里今天有没有来一个很年轻的客人,他大概这么高,脸,脸只有这么大,眼睛,眼睛是这样的…”
宿星比划来比划去,看见那童子的眼中出现了鄙视,他露出白牙笑说:“你知道我在说谁是不是?”
童子将水倒进玉盆里,说:“他往墟市去了。”
墟市?
宿星往墟市去,发现那是一个卖药材的市集,他站在最高的建筑物上眺看,没有发现北鱼的踪影。
去最大的那一刻药房,他听到老板跟友人在门口聊天。
老板说:“他居然是在找哭草。”
友人:“哭草?那可不好找啊。”
老板:“我也纳闷呢,他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穿戴像个王宫贵胄,居然认识哭草。”
友人:“那你卖给他了吗?”
老板:“怎么可能!多少年了,我这店才入了一株!虽然他给的玉佩看起来十分不俗,但是哭草的采集之难你又不是不知道,纵然天价也不能卖啊。”
友人说:“那你就把他打发了?”
老板嘿嘿一笑说:“我跟他说子观山有哭草,方位指给他了,你知道子观山又叫孩儿山,上一刻还天气大晴,下一秒就要电闪雷鸣了,里面毒虫野兽又多,他身子小小的,届时半路夭折了我们还能搜刮财物,即使他侥幸出来,人和草,不也都是我们的了么。”
老板说完大笑,友人也跟笑,笑着笑着脸色一变,“啊,你的牌匾!”
嘭的一声,老板也惊叫:“我的招牌,怎么断了啊!”
在巨大招牌断裂的对面,宿星一跃往乌云密布的孩儿山赶去。
宿星将自己珍贵的弯刀拿出来切断荆棘,嘴里槽道:“老子的藏刀为了你都拿出来劈柴了,你要不给我完整待着,我把你吊起来打!”
刀尖一甩断了一条毒蛇,在他根本看不懂的杂乱草丛中斩棘前行。
横乱生长的荆棘像保护圈一样往上锐减,脱身后他看到旁边有条溪流。
“小滑头!”宿星才明白北鱼是走的水路,怪不得一路都没有他的踪迹。
脱去荆棘他能找到北鱼走的路径,但是此时轰隆一声乌云密布的天际爆发雷鸣。
“靠。”宿星咬咬牙,更加加快了脚步。
北鱼来到深山里,身上抹的草味已经快顶不住了,雨一下情况就会变得很糟糕。
他虽然也紧张,但是他越紧张头脑就会愈加镇定。
眼睛在各种草植中巡视,脑袋就对应想起成百上千个植物名。
从枝繁叶美到植被稀疏,他走到突起的悬崖都没有找到哭草,难受得心脏都突跳,往上一仰却发现有银紫色的小花在上面摇晃。
那花枝像风一吹就要折的纤细,寄生在嶙峋的山木之中。
木桩从石头里生长,哭草又从木桩里生长,像是要被人警告丢下悬崖的小孩,风一吹就有轻轻的哭声。
那悬崖有三十米高,北鱼毫无办法。
很快雨下来了,北鱼心里一轻,目不转睛盯着那哭草。
大雨涂抹了他的脸,然后是浇盖,是鞭打,枝繁叶美的花卉被拦截腰斩,震耳欲聋中北鱼听到后面的呼声。
“鱼儿!”
宿星顺着痕迹找过来了,他看见北鱼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淋雨,他怒不可遏,走过去将北鱼掰过来说:“你在干什么,你没看到下了那么大的雨吗!”
北鱼身体过来了眼睛还盯着悬崖,宿星抓他手说:“跟我走,雨停了再来。”
北鱼拧开他的手,站在那。
宿星说:“你盯着看那东西也不会掉下来,你跟我找地方避雨去!”
“会掉下来。”他听见北鱼很轻地说,轻得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雨声很大,两个人都湿透了,宿星听到北鱼重复:“会掉下来。”
北鱼看着宿星说:“它要掉下来了。”
此时一声凄厉的婴啼,一道霹雳轰隆而至,本就受过千道雷劈的木桩又引火上身,哗啦一下断了手腕和哭草一起掉了下来,北鱼赶紧用布包裹那很快就会融化的哭草,怀里甚至还有嘤咛的哭声。
宿星目瞪口呆地看着北鱼精准的计算,看到北鱼对他开心说:“木桩长得太长了,这株哭草正好成熟,宿星,我太幸运了!”
宿星心里一颤,看到北鱼身体一趄,“北鱼。”宿星自发接住他,发现北鱼已经通体冷透了,宿星听他痛哼,问他:“你怎么了?!”
北鱼说:“脚,有点儿疼。”
宿星提起他的裤脚一看,发现两个圆窟窟的小洞,宿星咬牙说:“笨蛋,你都被蛇咬了!”
北鱼笑说:“看来我的药草也不是完全的有用,那蛇至少两米长。”
宿星看着他又弱又逞强,简直气喘,将他一扯背到背上,“你别说话了,笨蛋!”
宿星用上轻功在密林里疾驰,初次上山不知道山形,刚才站在高处找到了一条更好的路,他拼尽全力在赶。
回到宫里的时候宿星还担心北鱼会不会大病,没想到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奄奄一息说:“按这个给朕来一碗。”
一碗药汤后,北鱼就好了。
宿星看着那神采奕奕的北鱼也是目瞪口呆。
北鱼摸着整整齐齐的衣领说:“没想到吧,我要是在我以前那个时代,中医院一定会因为没有我这样的人才而感到遗憾,今天朕要大展拳脚了,朕要去丞相府了。”
“你还去?!”宿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字就从嘴里嘣了出来。
北鱼疑惑说:“丞相病着呢,是朕加剧了他的病情,我去不是理所应当么?”
宿星动了动嘴角,哼了一声停止交谈。
北鱼带上许多药材开开心心出门了。
北鱼想,若是他把丞相治好,再好好交谈下,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的。
他调治了许多药方,改良、优化、再调整,他要了丞相的病历,根据丞相的情况不停熬制,超过十二个时辰,他把那晚汤药交出来了。
“给丞相服用,别说是朕熬的。”
书童看见北鱼眼底已有乌青,而且脸色有一定程序的苍白。
北鱼小咳了几下,感染风寒和蛇毒岂能是一碗药就能搞定的,就算能把邪症清除了,可是本来疲倦脆弱的身体也没有得到及时的修复。
那个向来冷心冷性的童子神色也不由得变得缓和,说:“陛下到厢房休息吧,若汤药见效,会禀报陛下的。”
但是北鱼正等着治疗结果,怎么睡得着,他说:“朕不大困,不需要厢房,朕到丞相书房小憩一会便可,不管汤药有无疗效,你都需要第一时间来向朕禀报。”
他严肃说话,倒是让童子对他更有好感,恭敬应是。
北鱼到丞相书房,忍不住咳嗽了一阵,脸也变得红红的。
他倒了一杯茶水,幸好是热的,还有些安慰,裹了裹领口,坐在丞相日常办公那张桌子前,桌面上有许多档案,桌子边缘有一个硬质大封。
“《九卿录》……”
那是朝廷百官的档案,在现代说来就是人事档案的一种,近日正在归整,北鱼看过皇族录,但是九卿录不归他管,他好奇翻阅。
找到丞相那本小本本,丞相的生平就像一个学霸,样样都是聪明顶尖,什么三岁成诗四岁成文都是基操了,七岁就会多种国家的语言,十二岁扛起外交大任,字里行间都能看到述者的夸耀,可惜又记了一笔身子孱弱,怕有文曲星降落之势。
北鱼看到这里就不看了,他只想看好的部分,又翻开另一本,别人较之丞相显得十分平庸,几本过后更觉无趣,他放下本子,偶然一瞥,竟然瞥到摄政王重厌的档案。
北鱼手指颤了一下,几个踌躇后忍不住拿了起来。
真的好奇。
前面是总览,同样是夸耀之词,与丞相不相上下,然后是生平的记述。
十二岁家族覆灭,跟随行军成为步兵,十四岁便因为在战中大放异彩而成为当时最年轻的少将,擅骑射,十八岁已有大将之姿,但十九岁却无视纪律脱伍,被记为逃兵,后又倘然回归边境,遭受鞭刑。
北鱼念出那段记述:“北国九年二十三,重厌位及副将大任却藐视记录,有逃离军队之劣迹,回归后拒不坦诚,军中以鞭刑处置,连降三级,倒吊三天以儆效尤,其疯魔一般,施酷刑时仍大笑,被人传为鬼魅缠身,至今仍有传说在外,‘重厌将军身负鬼神,于十二月十三现身’,此为威慑敌军传言之一……”
啪嗒。
北鱼手中记本掉落,“十二月十三……”
“十九岁……”
北鱼突然头痛,像是有许多信息涌入脑中,或许它们本就存在,只是缺少一个契机将其唤醒。
许多记忆让他脑袋几乎炸裂,他撑着案板额头青筋乍现。
“本宫听闻重将军战败,一父三子血染沙场。”
记忆像画卷拉开。
“你放心,重家虽因战败被剥了军衔,但本宫钦佩重家上下的赤子之心,总有一天,本宫定将这份荣誉重归重府。”
“本宫也会长大,等本宫当了皇帝,本宫就将荣誉归还重家,本宫要封你,”那东宫太子清清明明说:“封你为护国大将军!”
记忆里那只拍着胸脯的小手一晃后变成少年的手腕,在别人肩膀上垂晃。
“你是谁?”
身后树林有人追赶,刀尖破开风声脚步紧逼,他因为双目疼痛又晕了过去。
“是你救了本宫?”
洞穴里篝火有暖意,他盖着不知道谁的衣服发出询问。
“嗯。”
听到对方低沉的声音。
“本宫认识你么?”
对方沉默,接着说:“认识。”
“你穿什么样的衣服。”
对方静默,过了一会说:“是淡色的衣服。”
“是白色吗?”
对方安静,很久后说:“是,是吧。”
北鱼便对对方的印象是竹子清香,是白色衣物。
但是,如果不是那种印象,而是更加冷肃的,是麝香的味道,是黑色衣物呢?
北鱼突然对自己不自信了起来,而且,当时他眼睛虽然被处理过了,可是还是不能视物,他突然手臂松软,将本子往桌上一压,他看到封面重家的家徽。
那是一朵怒放的,山茶花。
山茶有籽,油汁饱满,药效众多,其中,就包括治疗眼疾一用……
北鱼懵然。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