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番外他是神(一)
离开秦国的最后一个早晨,房间的窗子不知何时开了……微风徐来,微尘闪着晶亮的光轻舞着,随风拂过脸颊,又随风而去。
“颂,你自由了。”
夏暖望着窗外耀眼的阳光,这尘世如此美好,一如少年脑海里想像过的样子。他是不是神,她并不知道。只是他即便是神,也是孤独的神。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地狱里,无法脱身。
夏暖低头,腕上那条丑陋的痂不知何时掉了,只留下一条又细又浅的痕迹,几不可见。
昨夜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的水潭那么清晰可见!少年拨着水,轻声问她:“你见过太阳吗?”少年问她。
“当然!谁还没见过太阳?”她不屑一顾地回答。
少年语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喜欢月亮,每个月里有一天,我从洞口向上能看到月亮,它的倒影会映在水潭里。”
她好奇地向水潭里张望,里面什么都没有。
“今晚有雨,看不到的。”少年语气里是难掩的失望。
她安慰他,“那就明天再看,或者后天,天不会一直下雨,月亮总会出来的。”
少年不语,他看不到了……从她进来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结局。熊熊的烈火带走了一切,他其实常梦见她,他记得她身上温暖辉光,如此刻他伸出手便能轻轻触到那柔软又温暖的感觉,像月光般温柔……
他知道她的名字,知道一切由她而终结,只是,他从未想过会是如此惨烈的方式。
他从记事起就生活在黑暗中,和一些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一起,由一个瞎了眼的老嬷嬷照顾着,开始时男孩子很多,后来渐渐地少了,没人知道他们怎么就不见了,问了也没人回答,好像也没人关心,剩下的5个孩子。他们没有名字,只有随便起的外号,比如长毛、大牙、皱皮……
皱皮在孩子里是最聪明的,他识字后给自己取名叫卡蓬,又给最小的那个孩子取名松!他们从来不知有外面的世界,也不觉得那个房间有多小。后来的一天,使者来了,那个阴郁的吓人的男人,他每年都会来。
这一年与以往不同,他带来了五个箱子,又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扇门,门外不知通向哪里,但有耀眼的光从长长的楼梯上透进来。
“这五个箱里,分别装着五样东西,拿到刀的那个人可以活着走出去。”男人微微笑着,他身后是光亮的楼梯,逆光而站的他正脸模糊成一团黑色。
五个孩子面面相觑,跃跃欲试又不敢上前。卡蓬凝神看着眼前的5个箱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从记事起他便能隔空透物,普通的箱子他不必打开就能看到里面的内容。然而眼前五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箱子实则暗藏玄机,箱子内刻满虫子一样的文字,他只能勉强看清3个,一个能看出大概形状,一个只看出模糊的影子,看得最清楚的那个箱子,里面是黑乎乎的一团,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从形状上来看这几箱子里装的都不是刀。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其它几个孩子,几个孩子都在仔细打量着箱子,认真辨别着。在那一瞬他猛地明白了……
他们五个人都有隔空透物的能力,其它几人也能看透箱子!凭能力强弱能看透的箱子数量也不同!刀子就在另外两个他看不透的箱子里。他只要观察其它人,然后抢先一步就可以了,此时长毛第一个按捺不住朝着左边那个箱子冲过去,卡蓬跟过去抢,其它两个孩子也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来抢夺箱子,争抢中长毛率先将胳膊伸了进去……谁知,他刚将手伸进去就惨叫一声,手从箱子里抽出来时,上面还带着一条毒蛇!
长毛倒在地上,嘴里吐出白沫来,含糊地喊着嬷嬷,在他心目中老嬷嬷是他最亲的人,唯一能救他的人。瞎眼的老嬷嬷面无表情地听着孩子一声声地喊着自己,这样的喊声她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她木然地扒着豆子,熟练地将豆子里的青虫捏出来扔进了垃圾筒。
蛇毒发作得极快,倒地的孩子很快就没有了声响。
剩下的孩子吓傻了,呆呆看着不敢靠近,卡蓬迅速从不知所措中反应过来,原来他看到的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是毒蛇!现在可能放刀的箱子只剩下那一个他看不透的箱子,而其它的箱子里放着的都是蛇!男人的意思很明确,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其它的都会被蛇咬死!
他早就知道那些消失了的孩子去了哪里。他们都死了!被淘汰了!
他清晰记得,幼年时嬷嬷将山竹和石头放在不同的箱子里,让孩子自己去挑,每个孩子只有一次机会,轮到他时,嬷嬷笑咪咪看着他,地说:“好好挑~好好挑~挑到山竹有果子吃,挑到石头可是要喂豺狗的!我的豺狗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小孩肉了!”嬷嬷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一朵花,让他脊背发凉。而那些挑到了石头的孩子,第二天起床就不见了。
只有异能最强的那个才能活下来!卡蓬不顾一切地将手伸进了箱子,手指上一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蛇咬伤的手。到底哪里出了错?最有希望的两个箱子里为什么都装着毒蛇。他不甘心!
他紧握住自己受伤的手腕,让毒液流向心脏的速度慢一点,他看着一直缩在角落里哭泣的松。这个爱哭鬼,平时总是被人欺负,遇到事只会哭,以后没有他,要怎么活下去?他叹了口气,“笨蛋!”
卡蓬从箱子里拎出一条毒蛇,将它塞进了大牙的衣领,大牙正与胖子扭打,冷不防被蛇咬住,尖叫着四窜奔跑。卡蓬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他本想再收拾掉一个,可是身体已经不能动弹,松爬过来,拉着他的衣角,眼泪扑答答地落在他的脸上。黑皮走过来一把拎起松,将他扯到最后的两个箱子前,命令他“挑一个,把手伸进去!”
松啜泣着摇头,“这里面都是蛇啊!”
黑皮咬咬牙,“松!对不起!但咱俩只能活一个!”他抓住松瘦弱的胳膊将手塞进其中一个箱子里,现在只剩下两个箱子,如果这个箱子里有蛇,就让松被蛇咬,如果这里是刀,就算松抓到了刀,他比松高大有劲,他也能抢过来。
松挣脱不了,手被塞进箱子里,手背一痛,他哆嗦着将手从箱子里拿出来,手背上深深的牙印。黑皮见状,立刻走向最后一个箱子前,他停了一下,抬头看向男人,“使者,我找到了。”
男人点头,“打开吧!里面是给你的礼物。”
黑皮兴奋地将手伸了进去。他摸到了冰冷的物体,心里一颤,想缩回手已经来不及,惨叫一声,箱子被打翻在地,金花小蛇吐着信从里面爬出来。
所有的箱子里面都是蛇……
为什么……?黑皮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一群废物!”真是太让人失望,男人转身想离开,忽然注意到那个最小的孩子在被蛇咬中后,居然还没有死,他哭哭啼啼地趴在另一个孩子身上。
这个孩子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可圈可点的地方,只知道哭,不知他是如何留到现在,而没有被淘汰的。使者厌烦地想着。
但与此同时,他猛地感到一股极强的力量,纯净浑厚,如清泉般源源不绝。
一声微弱的呻吟声从死去孩子嘴里发出来,他长长地缓了一口气,张开了眼睛……
金花小蛇之毒咬中原本必死无疑!使者走过去,确认那个孩子确实死而复活!他猛然发现活过来的孩子手腕上戴了一个大得不合适的银镯子,宽大的镯子遮盖着他的大半个手背,是这个镯子替他挡掉了蛇第一次的攻击,第二次蛇咬穿了他的手指,才让他中毒身亡。
他今早临时决定把蛇放在箱子里,箱子内部写满不同程度的符文,异能强的自然能看透里面都是毒蛇,异能低的只能靠猜,然后被蛇咬死!这个孩子如何提前得知了测试内容,并且提前做了准备?但如果他的灵力充沛,又怎么会连低级的隔空视物都做不到?
难道……?
他眯起了眼睛,仔细端详起一旁哭泣着的瘦弱孩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主动靠近过任何一个箱子,如果他能让人起死复生,那看穿箱子里有蛇就是轻而易举,难道他这副胆怯的模样是故意为之?看着孩子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他的脸上现出了难得的笑意,“你救了他?”
松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
“那你能把他也救活吗?”男人指了指死在一旁的黑皮。
“我不知道是怎么救活了卡蓬的。”松有些为难,“心里想着希望他能活过来。他就活过来了,我可以试试。”
“不必了!跟我走吧!”
松站起来,乖巧地跟在男人身后,又回身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卡蓬,他鼓起勇气开口说道:“留着卡蓬,他以后会有大用处。”
男人停下脚步,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好。”
松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抬起头看着楼梯尽头那扇充满光亮的门,他从未走出过这里,门后面世界会是什么?他有些害怕,又免不了有些期待,他一步步走向那片光……男人拉起他的小手,交代道:“记住!你以后叫颂!”
那天起,松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几年后130岁的阿赞颂在讲经时,被逆徒刺中心脏身亡,信徒燃起火堆为他举行了葬礼,火焰退却后,灰烬中一个全新的阿赞颂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他不但没有死,反而重生为一名孩童。众人喜极而泣,跪拜在他脚边,信奉他为神。
神宫建在了无畏山上,传说中的地狱入口。颂成了阿赞颂,当初带他出来的男人成了他的使者,但他的生活其实并无太大变化,不过从最初的地下搬到了神宫的地下,沉重的大门将外面的世界隔绝了起来。他与阳光最近一次接触,就是使者带他走出地下室那次,他的眼睛看到了那温暖的光,闻到了阳光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在触到它的前一秒昏死过去,他一连睡了半个月才醒。使者说,他因过度使用异能晕倒了,以后不要对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力量。
卡蓬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卡蓬活了下来,虽然他的脸上戴上了面具,虽然他说自己不是卡蓬,他是贾隆,虽然他不再喊他松,虽然他只会毕恭毕敬地尊称他为“阿赞颂”……可他仍然陪伴着他。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外人称其为神宫的地方。
使者时常领些人让颂来医治,他们往往一进入隧道,颂就恶心得想吐。他们身上的气场浑浊,罪孽深重,都是该死之人。颂见过了弑兄者,弑妻者,背义者……然而,最可怕的还是自己手上不沾一滴血,却害了无数性命的人。颂能看透他们犯下的那些罪,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他们身上的疼痛不过是报应结果。
这样的人颂并不想帮!
但使者说,众生平等,做了恶的人也有改过的机会,颂是他们的神。神不能见死不救!
颂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仍是治好了那个满身罪孽的老人,围绕在他周身不散的冤魂愤怒地咆哮,浑浊的黑气甚至渗透到颂的衣襟上。
老人一走,颂就瘫倒在地。每次用异能救人,他都要睡上很久。
使者去而复返,心情愉悦:“阿赞颂!没想到您也学会了放长线钓大鱼!以后就要这样,给这些人一点甜头,又不能彻底治好了他们,他们才会时时刻刻供奉着您,甘心地追随您。”
颂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他并不是有所保留,是他的力量在减弱,那些浑浊之气染在他的衣襟上,渗进他的骨肉里,日子久了,他也污浊不堪。神力已经不再纯净充沛。他越来越虚弱,每次施法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