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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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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梦连连

    叶子璇长吁一气。

    接下来才是硬仗。

    可罗氏偏偏不如她意,将自己封闭得如铜墙铁壁,她没有再与叶子璇对视过,但做饭用膳,泡澡搓背却依旧帮衬,氛围也其乐融融。

    叶子璇捉摸不定,几次想开口都被罗氏岔了过去。

    今日耗神耗力,叶子璇早早便歇息了,睡前还想看《大周刑律》,可困倦得两眼直出泪花,一个字有好几个重影,似十几只蚊蝇翩翩起舞。

    明月皎皎,春寒露重。

    已是二更天。

    叶子璇在床榻上睡不安稳,她扒着衣襟,额上密密一层豆大的汗珠。她有呼吸困难地征兆,眼球在眼皮下飞快滚动,她无法喘息,带着哭腔,眼泪溢出。

    幽暗中,罗氏轻轻撩开厢房的布帘,她右手攥着一把尖刀,全身僵硬,直挺挺地靠近床榻。

    这不是她女儿。

    她女儿被兄长和自己宠坏了,不爱读书识字,有着点傲慢的禀性,她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家碧玉,绝不可能是今日在公堂上侃侃而谈的朱门绣户。

    王婶说她是天上下来的娘娘。

    那她女儿呢,她那个小气敏感的女儿被她藏哪儿去了!

    叶子璇在梦中被一种黏腻的褐色液体所包裹,触及到皮肤是火辣的灼痛,她努力想睁眼,却只有黢黑一片。

    虽看不见,但她嗅觉灵敏,闻得出来,那是血,铺天盖地的浓郁血浆,似沙似海!冲撞着她,拍打着她,每每想呼救都被紧箍喉咙。

    赤红的血污突然张扬成团团烈火。

    一张焦黑的脸兀的闪现在她眼前。她能看见了,那黑脸嚅动着唇,却没有任何声音,绝望的眼睛令人胆颤,他痛苦的闭眼,像熟睡一般,嗓子却激烈地哭嗥,“叶子璇,叶子璇,他是杀人犯,他烧死了我,你帮他脱罪,你该死!你该死!”

    突然,远方响起一阵诡异而低沉的咏诵。

    暴雨中,一串粗厚的铜铃声摇起童谣。有个小女孩嘴唇干裂,双眸无神,“我的脚,我的脚,我的脚,谁看见了我的脚……叶阿姨,我的脚去哪儿了?”

    水柱浇着女孩额前的乱发流入唇齿,将她脸从中一分为二。

    倏地,一张让人丢魂丧胆的鬼脸越过小女孩趴在自己脸前嘿嘿咧嘴笑。

    叶子璇双目一悚,认出了那张脸,一个月前杀夫案中的丈夫周铭朗。那是张拿稻草塞进人皮的鬼脸!

    “叶子璇,你助纣为虐,触怒亡者!”

    一群填着稻草的鬼怪在她身侧跳跃,嬉笑耍闹,嘴里发出“呼哧呼哧”。周铭朗的血口突然大张,一个幽黑的血洞!没有舌头没有牙齿,真喷血沫。

    床榻上的叶子璇猛然睁眼,吓得罗氏一激灵,把尖刀都甩飞了,捂嘴尖叫。

    叶子璇像是没看见,被梦魇一般,双目骇然,嘴里发出“呵……呵”的破碎音节。罗氏被她这模样威吓得站不直身子,死死拽住床栏。

    叶子璇还在梦里,全身污浊的周铭朗举刀而来,动作舒缓而流畅,不知怎得,她竟然有些痴迷这样的美感,看着那把刀插|进自己身子,骨肉崩裂。

    罗氏刚想扶她,叶子璇挺尸似的,猛地坐直,面无表情,嘴里却撕心裂肺地叫嚷。她突然滚落床榻,蓬头垢面,赤脚跑出屋外。

    一脚深一脚浅,她在泥地里撒丫子狂奔。

    梦里,她握着朱红的肠子一瘸一拐地跑跳着,后面穷凶恶极地一张张周铭朗,小女孩,老妇,女白领,男青年,还有密密麻麻模糊的白脸,他们共同嘶喊,“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尖锐的声音不停重复着,叶子璇兜着肚子里裹着血沫的大肠,大哭奔跑。

    “叶子璇!”

    一浑厚的声音穿云破雾,在她耳边乍响,“你前世作恶多端,虽未杀人,却颠倒黑白,为虎作伥!今世若想平安,需浪子回头,不杀生、不偷盗、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贪银!你允不允!”

    叶子璇快疼疯了,只觉得所有血液都从破洞的肠胃中汩汩而出,她要死了。

    “允!允!我允——!”

    “你要为你上辈子最看不起的贫瘠众生所劳务,你允不允!”

    “允——!”

    叶子璇脚下一绊,重重一磕,没了知觉。

    片刻后,所有感官才慢慢恢复。大树被风拂刮,有虫鸣,有鸟叫,有木桶在深邃的井中漂浮,不时撞向岩壁。

    叶子璇缓缓睁开眼,满天星辰,她迟缓地起身,这才看见自己躺在每日打水的井边。两腿一动,脚底生疼,她侧头看去,有两道血口子,估计是被路上尖锐的石子所磨。

    她想到自己肚腹稀烂,忙撩衣去看,肌肤平滑,并无伤痕。叶子璇挥去一头汗,狂乱地喘息。

    远处依稀跑来一人影,是跑丢了一只鞋的罗氏。

    罗氏失魂落魄地踉跄过来,一把抱住叶子璇,“我知道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了,她去哪儿了,我的子璇去哪儿了。”

    叶子璇将头轻轻搭在罗氏肩头,满声疲惫,“她去了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她怕你忧心,特意告诉我,说若你烦心,就带你去吃东廊桥第二家的果子冰粉,那是你和爹定情的地方。”

    话音刚落,叶子璇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罗氏这一夜,曲折离奇,升腾跌宕。被她这一晕,彻底搅弄地没了主意。

    井东侧的庞硕榕树下,缓缓踱出一威猛的暗影。影子眸光清冷,不动声色地看着罗氏艰难地背起叶子璇,悠悠踟蹰而去。

    这一夜,不只叶子璇和罗氏过得心惊动魄,县衙亦是乱糟成一团。

    刑房内惨叫连连,“咔”一声骨头脆响,老态龙钟的谢晗在刑椅上瞬间没了声音。

    周县令眯眼握着壶茶,爱不释手捋着羊角胡,神态有些不耐,探出门外,“几更天了?”

    姚仵作不忍看牢内惨状,他高高瘦瘦,哈着腰挤出个瘪嘴笑容,“回大人,丑时六刻了。”

    周县令轻轻颔首,慢悠悠踱到谢晗身前。

    他掌里的匕首一个回扣,迂缓地捅进了谢晗的肚腹中,“知事大人想起来了没有,把人藏哪了?我折了谢大人的肩骨,疼不疼?看到我身后的白墙了吗,这白壁另一端有人刚刚依葫芦画瓢,折了你夫人的肩骨,你夫人一口气喘不上来,疼死了。”

    谢晗喷出一口黑血,淋淋淌淌溅了周县令一脸。

    周县令苦着一张脸,“我也没办法,我吃皇粮拿俸禄,是要向圣上交差的。”

    他抖着胡子,伸出舌头卷了点血珠,咂摸着品了品,“既然死了一个,自然就得换上来一个,我捅了你的肚子,那白壁另侧就有人捅了你儿子的。你老来得子,生养不易。儿子死了,可就轮到你九十高龄的老母亲和待嫁闺中的女儿了。”

    姚仵作听得冷汗沥沥,揣手进了隔壁刑房。

    谢夫人倒在一侧,张着大嘴瞠着双眸,嘴里的舌头被剪了,肩骨怪异地曲折着。

    姚仵作掏出了皮褡链,又揣了回去,这还有验的必要吗!这就是生生疼死的。

    角落里蜷着一老太和一少女,有哭的有疯的。小儿子锁在刑椅上,仰着脸,流着肠子,“嗬嗬”得瞎叫。

    谢晗的斥骂在周县令的重刑下显得无足轻重。周县令拈着胡子好脾气地反复问,“谢大人自己选,是老母亲先还是女儿先?”

    姚仵作退出刑房的时候谢晗已经招了。

    廊壁上的油灯照着周县令和县兵一双双雪亮的眼睛,看得他内心生寒。他忙拢起衣襟向外走,憋着一泡尿,快炸了。

    他在县衙当差十年,装聋作哑了十年。

    这阴山县的前县令楼番就是被当时还是县丞的周县令联手县尉齐赛一起毒杀的,而后是一系列雷霆铁腕的肃清改|革,让阴山县在极短时间内一跃成为了西南地界的富饶县镇,安泰魁首。

    姚仵作身份微渺,天天拨弄尸体,低眉顺眼看自己脚丫子,连周县令长什么样,至今都没敢瞧清。

    他甩甩脑子,将牢房里血糊糊的场面甩出去,哼起了小调走向茅厕。

    “……小锦儿多娇羞,泪水涟涟把衷肠来细述,那相思哀怨挠心肠,直教我废寝忘餐把你疼啊,房栊帐中你我冤家好辜恩,”姚仵作松了裤带,掐着嗓子提高音,“好辜恩啊——!”

    “噗嗤!”他身后响起一个女人脆生生的笑,姚仵作哆嗦一下,尿都射歪了。

    刚要回头瞧,气浪蜂拥而至,劈头盖脸将他掀翻在地,差点跌进屎坑,他摔懵了,咳出口血,惊愕地看向女人。

    女人很纤柔,穿着一身青织金妆花缎,眼睛狭长,眸尾点痣,像个富贵人家的娇小姐,正温婉地打量他,“向春白,我叫向春白。”

    向春白手腕一翻,手掌垂落,两个金灿灿的铜球坠地,铜球连着铁绳索,看着很灵动。

    姚仵作揉着眼睛愣了,这是什么东西,他爬起来刚要呵斥,向春白突然脚下发力,猛地一踢。

    铜球带着烟尘腾空而起,她以腰肢为支点缠绕,铜球划过一道圆弧,直奔姚仵作的左章门穴,第十一肋骨应声而断。

    姚仵作喷出口血,才惶恐那铜球的力道堪比五十斤重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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