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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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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着昨日素娥的路线,盛瑶珈带着可儿,沿着那条小树林掩映的小径,又去了无上阁。

    一路上,她担心会遇到旁的人,脚下走得有点快,可儿比她矮了小半头,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才走了一小段儿,这丫头便气喘吁吁了。

    “娘子,你走、走慢点儿嘛……”可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都、快、跟不上了。”

    盛瑶珈头也没回,抓起可儿的手腕拖着她,“不能慢,一会儿遇着人了!”

    可儿只好咬着牙跟上。

    又走了片刻,听得盛瑶珈的声音,“无上阁!可儿,就是这里!”

    可儿循着盛瑶珈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座楼观出现在眼前。

    还没等可儿开口问盛瑶珈这是什么地方,为何要来这里,二人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糟了,有人来了,”盛瑶珈急忙四下张望,“可儿,我们得躲起来……”

    她拉着可儿想跑去一棵小树后躲起来,却已经晚了。

    两个轿夫抬着一顶精巧的轿子,已经来到无上阁前。

    盛瑶珈来不及藏身,只好站在原地,有些局促。

    一个跟在轿子边的小厮,看到盛瑶珈后,上前行礼:“姚三见过少夫人。”

    轿子里传来声音:“三儿,你刚才说什么?”

    轿帘随着这声音同时掀开,姚三连忙又跑回轿子跟前伺候里面人落轿。

    一位身穿白衣的瘦高少年从轿子里出来,这少年面色苍白,容貌与叶小河有八成相似,皆是高鼻大眼的浓重五官。

    盛瑶珈一看这少年,便猜到了他是谁,心想,这竟是自己头一回见到他的真容……正走着神,听到一旁的可儿脆生生喊了一句:“世子!”

    辛光霁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无上阁门前遇到自己新过门的娘子……他原以为,迎亲之后,三年间都不会跟她有什么走动的。

    迎亲那日回府后,他累得躺下就睡着了,倒是把他母亲叶小河急得,以为儿子不省人事了,连夜去请了医官进府,给世子问诊。

    后来他也问过盛瑶珈进府后的着落,听闻母亲都安置好了,便也就不再挂心,在他看来,既然三年后才圆房,那这三年间,就如同家里住进来一个亲戚罢了。

    没想到迎亲才过半月,那个他以为三年都不会照面的娘子,却就在眼前了。

    “呃……”

    两人这会儿同时开口想打招呼,却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要从礼数上讲,那自然得是“相公”、“娘子”这样唤了,可是,二人明明非但未有夫妻之实,甚至根本还算不上熟络,这实在是叫不出口。

    要是称呼世子和盛娘子,听起来也着实不妥,毕竟二人也是正经成了婚的,有了夫妻之名。

    正僵在那里,楼观大门“嗞吖”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着天青色道袍、清秀白净的小道童出来了。

    盛瑶珈认得这个小道童,正是昨日素锦姐妹离开时,出来送她们的。

    见小道童开门,辛光霁如同见了救兵,马上迎过去:“伏夏,师父可起身了?”

    小道童伏夏拱手弯腰行了一个礼,答:“至春师兄,你来得正是时候,真人方才已经起身,洗漱也已完毕,随我进去吧。”

    辛光霁一听可以见到师父了,一张俊脸上难掩喜悦之色。

    伏夏又向一旁的盛瑶珈行礼:“我们真人前几日说,最近会有新客上门,想必便是这位娘子了。”

    可儿唰一下站到盛瑶珈身前,护住小姐,冲着伏夏大声道:“你这小道,好没礼数,你可知我们娘子是谁!”

    小道童忽被这么一咋呼,一脸懵。

    姚三连忙过来把伏夏拉到一边,小声耳语。

    伏夏听了姚三的话,又过来再次跟盛瑶珈行礼:“原来是新进府的世子夫人,伏夏方才唐突了。”

    盛瑶珈看这道童的年纪跟可儿一般大,言谈举止却称得上老成持重,心里暗自赞许,轻轻向伏夏点了点头回礼。

    伏夏把观门全部打开,说道:“既如此,也请少夫人进观里稍坐吧。”

    盛瑶珈本就对这个楼观好奇,才摸到这里,伏夏这么一说,正好名正言顺可以进去看看了。

    进了观门,辛光霁和伏夏在前,盛瑶珈和可儿跟在后,姚三和轿夫则在观门外等候。

    盛瑶珈平日里倒也不是个特别容易惦记事的人,昨日无意中发现这座楼观,居然叫“无上阁”,口气之大,这才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无上”之意,乃是至高、没有能与之相比……什么人给自己的观阁起这样的名字?

    盛瑶珈一路默默打量,她看到,院子里有树,却是枯的,花圃里种的不是花,却是大把大把的小草……所见之物,几乎都是未经太多打磨的,保有物品的原始样貌。

    她暗暗赞叹这楼观里的风光物事,果然清雅不凡,处处透露着主人不流于庸常俗世的品格。

    伏夏带着众人来到一间雅室,拉开门请辛光霁和盛瑶珈进去,可儿留在门外,伏夏说请她去隔间吃茶。

    雅室很大,没进来的时候从外面看,多半是料不到这房间这么大的,也可能是由于室内几乎没有什么摆设,显得尤其空阔。

    盛瑶珈站在雅室里,一眼望去,这室内仅有一张屏风和几个墙角边的矮柜,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她又不自觉原地踱步了一圈,环顾这间雅室,墙上有一幅山水画,似曾相识之感,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这间雅室使人有一种心神静怡之感,室内不仅光线比外面暗了不少,好像也凉爽几分,十分怡人。

    再看辛光霁,他进来后便自顾自去了一张矮柜边把玩着什么,整个人看上去全无病容,人也活泼起来,脸色虽还是素白,却透着血色。

    伏夏拿来了三个蓝印花色的蒲团,摆在了地板上,“世子,少夫人,请坐吧。”

    辛光霁熟练地摆出了打坐的姿势,坐到蒲团上,嘴里还絮叨:“伏夏,在观里要唤我师兄!”

    盛瑶珈走到蒲团前一时有些踌躇,她断是不能效仿世子那样盘腿而坐的,只好以跪坐的姿势,坐好后,将裙边拉开蒙住脚。

    二人坐定后相看无言,伏夏一手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有一个茶壶,一个茶杯。

    伏夏先把一个托盘放到了辛光霁面前,又放了一个托盘在盛瑶珈面前。

    辛光霁看到伏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满脸雀跃,等到托盘放定,他迫不及待地端起茶壶,放到鼻边长嗅:“是新茶!白毫银针!”

    伏夏笑道:“师兄好犀利,这是前日真人才炒出来的,统共也就十斤,我赶着给师兄泡上来了!”

    说完话,伏夏接过辛光霁捧着的茶壶,给他茶杯倒满,又挪到盛瑶珈面前,把她的茶杯也倒上了:“我们真人每年都会炒茶,品种不一,自饮或是待客,喝到就是口福。”

    盛瑶珈轻轻点头,端起盛满茶水的茶杯,细细端详。

    这茶具想来也是主人亲手打磨的,朴拙的黑色粗陶,完全天然去雕饰之感,别有一番趣味。

    “我喜欢这套茶具。”她忍不住称赞。

    伏夏开心道:“观里的东西都是真人亲手做的,少夫人用的这套茶具,上月刚烧好的,我也出了力呢。”

    辛光霁见盛瑶珈一直在赏玩茶具,却不饮茶,有些着急,脱口而出道:“那个……白毫银针滚水冲泡,放凉了会跑了香气。”

    盛瑶珈点点头,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呡了一口,一股甘甜的茶香冲入口中,又浓郁又淡雅,喝了一口忍不住要喝第二口。

    二人正饮茶之际,雅室外响起一阵爽朗说话声:“某来晚了!来晚了!哈哈哈哈!”

    这把声音中气十足,气沉丹田。

    辛光霁放下茶杯站起来,一脸雀跃:“师父来了!”

    伏夏连忙走去雅室门口迎接。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进来了,他赤膊穿一件玄色粗布长袍,宽袍大袖的,露出脖颈下面大半胸脯,还未曾束发,长发披散,只在后脑处松松地挽了一个髻,且赤脚。这男人长了一双细长的大丹凤眼,浓眉高鼻,犹如古画中走出来的美男子。

    辛光霁小跑着迎上去:“师父!”

    师父笑呵呵地应道:“至春来了!今天气色很好嘛!哈哈哈哈!”

    盛瑶珈也站起来行礼,可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世子师父这坦胸赤脚的作派,也着实有些为难她这个新妇了。

    好在进屋后,伏夏便去拿了一件外衫给真人披上,遮住了他那袒露出的胸脯。

    他大步迈进,一屁股坐到蒲团上,随手拉过一个矮柜靠着,“霁儿,你看看,为师今天在你娘子面前,失礼了啊!哈哈哈哈!”

    辛光霁小声道:“我师父天生怕热,日常只穿宽袍。”

    他这话明显是在给盛瑶珈解释。

    盛瑶珈还没来得及回应世子呢,真人继续大笑道:“来到这里,不必拘束!某最喜随性,放开畅谈,放开!放开!哈哈哈哈!”

    伏夏又给真人端来一套茶具,便出去了。

    “你二人,为何不交谈呀?”真人称得上声如洪钟,“既已结为夫妻,还如此拘谨,岂不矫情?需走动起来!多相处,多走动!哈哈哈哈!”

    辛光霁又小声道:“我师父生性爽朗洒脱,不拘小节。”

    盛瑶珈知他是说给自己听的,仿佛生怕她会对师父这豪放作派反感,便也小声回应:“性敦朴者,不拘小节。”

    这话被真人听了去,又是一阵仰天大笑,只夸盛瑶珈果然书香出身,有见地,盛瑶珈顺着话头问道:“敢问真人如何称呼?”

    辛光霁将手掌拢在嘴边,低声道:“我师父道号华容……”

    真人也是率性,直言道:“你初相识于某,某姓宓,名和玉,鎏京人士,无上阁阁主……这个是自封,哈哈哈哈!”

    盛瑶珈忙回道:“宓真人……”

    “瑶珈,你父元白,可还好啊?”宓和玉忽而转向盛瑶珈发问。

    盛瑶珈一愣,这位真人不但知道她的名字,还识得父亲?这倒不曾料得,回道:“原来宓真人识得小女父亲。”

    宓和玉收起了刚才那肆意之姿,目光有些悠远:“早年间,某也曾踌躇过功名,结识过一些书生,那些人里,唯元白兄才学最为著名,‘惠施多方,其书五车’是也。”(注:“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出自《庄子·天下》)

    辛光霁在旁插道:“师父近日又读庄子了?”

    宓和玉一阵大笑:“你这傻徒,庄子乃是为师的祖师爷啊!哈哈哈哈!”

    盛瑶珈忍不住道:“真人竟是庄子的传人吗?”

    宓和玉又是一阵爽朗大笑:“此传人非彼传人,某,乃是庄子的私淑弟子是也!”

    此言一出,三人都笑了,气氛松快下来。

    盛瑶珈从小到大,见的都是父亲、大伯父那样的理学之士,从未见过宓和玉这等人物,见他没有半点官场人士那种习气,言谈举止洒脱飘逸,也心生好感,有些理解世子为何在这里活泼起来。

    正聊着,忽而外面有些吵闹,阵阵呼喊声——“和玉啊,你在哪里啊,你出来啊!和玉啊……”

    一个尖利的女人声,夹杂着一串混乱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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