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晋江正版
半晌, 头顶忽然落下了一个沉沉的嗓音。
“脸怎么有些热了?”
低哑的语气,像是疑惑,可那语气中分明就让人听出了几分蛊惑之意。
说罢,冰凉的指节移开了她的脸, 重新垂回了袖边。仿佛方才只是一个不经意的举动。
顾之瑶这才回过了神来, 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脸、怎么有些、热了。
“才没有。”她扭过头, 死不承认。
那么亲昵的举动,还像个妖精似的杵在她跟前,一动不动望着她,脸怎么可能不热, 除非她是六根清净的小尼姑了。
男人居高临下, 睥着她的神色, 胸腔中又发出了声低低的闷笑。
顺着闷笑, 顾之瑶抬过头去, 四目相对,便见男人那双潋滟的凤眸中, 像是带了挑弄的笑意。
她忽然反应过来了,这人方才可能就是故意的。
故意在人面前那般对她, 又故意像现在这样嘲笑她。看见自己这样, 他就这么开心?
小姑娘一气, 跺了跺脚, 可想踢他又不敢, 拧一下也不行,最后只能生气地, 自顾自地越过人群,跑到了前面的河边吹冷风,降降火。
小姑娘往河里掷着石子。
把石子当成李承郾, 狠狠地摔到河里。可她已经扔了十五个李承郾了,还是没解气。
不是堂堂太子么,不是清冷自持么,怎么现在就像是会使狐媚子招数似的呢。他是不是见了谁都这样勾引,他这样,他的皇帝爹爹知道吗?
算了,说不定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男人立在河边不远处,也不靠近,就这么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眼底闪过轻笑。
原来生起气来,也不过是扔石子。
名鹰跟在后面却不得不感叹,啧啊,没想到殿下还有这一面。有点…不要脸了。
不过,平日里只见过殿下冷脸拒绝姑娘的模样,却不知,殿下也可以对小姑娘这么温柔。若他是个女子,怕也是要沦陷进去的了。
冷风透过脖子灌进去,顾之瑶才清醒了些。他撩任他撩,被撩到算她输。
于是,又走到一旁,拿水冲了冲手上的碎泥,直接无视在树旁候着的人,大步回到了热闹的街市上。
这一条街都是沿着大运河,所以,夜里的路上风景极美。河面上,水波粼粼、流水潺潺,不时有文人书生立在舟前,友人间三两盏淡酒,对月作诗,好生惬意。
顾之瑶也想坐船游河,可现在有些晚了,只能作罢。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和李承郾在同一条船上。
沿着街的深处走去,便发现里面竟还有琳琅满目的各式店铺,其中,苏绣的、绸缎的、蜀锦的,最是热闹。
毕竟,这大都是江南特色。
尤其是苏绣,每一针每一线都展尽了江南柔美妩媚的风格,顾之瑶看着都心动、想试。
掌柜的是一个柔媚的女子,看出了她胸前微微的起伏,也看出了这是个扮男装的姑娘,声音轻软:“姑娘,可有什么想试的?”
顾之瑶长睫眨了眨,点点头,半晌,又摇摇头,抿抿唇。
还是算了吧。
自己现在束着发髻束着胸,一会儿再重新装扮很麻烦。
“不了,我过几日再来吧。”小姑娘乖巧道。
掌柜的亦是被她的嗓音惊艳了一把,听着不是本地人,语气、声音却都要比本地人还要轻柔动人。
“好。”掌柜的微微一笑,又道了句,“不过,姑娘一看便生得不凡,一身男装出门,掩了姑娘一半姿容,倒是可惜了。”
听到这话顾之瑶就来气。
还不是因为那个狗男人!
等他下次不在了,自己一定要穿最漂亮的衣服,画最好看的妆容出门,勾搭各种今天没勾搭到的扬州美男子!
礼貌地笑着同掌柜的道别后,转过身,气闷闷地出了门。
下了台阶,抬眼,却恰好撞见了不巧的一幕。
在河岸边、栏杆上等候的男人,站在不明不暗的花灯下,都掩不住的矜贵气质和出众的脸。
在一旁像是犹豫了许久的女子,忽然攥了攥手中的帕子,终于提起了勇气上前。
哦豁。
顾之瑶不由地从旁走近了几步,离得还是有些远,听不清,但看得见。
那边,鼓足了勇气的姑娘,含羞带怯地走到男人面前,试探问道:“不知,公子今夜可是一人出来?”
男人瞥见了偷偷摸摸过来的小影子,轻笑了声:“在下并非一人。”
那姑娘抿唇,低了低头。
离得还有些距离,顾之瑶听不清,却能看到狗男人似乎在笑,还笑得温柔极了。树后面,袖子下的小拳头都不由地暗暗攥了攥。
好哇。
怪不得要她穿男装。
原来是怕挡了他的桃花。
见男人的眸光一直落在某处,那姑娘也寻着望了过去,便看到一个身着男子装束的人走了过来。可近些瞧,却轻易便看出了她是个姑娘,不止容颜生得娇媚,胸前也是掩不住的起伏。
那姑娘低眉抿唇。
男人垂眸,目光都落在了过来的人身上。那带了探究意味的眸光,似是想着,她会说些什么。
小姑娘走了过来,四目相对,男人能看到,她的眸光里似是带了这河里倒映的星光般。
“怎么了?”不由低哑地问了声。
却不想,小姑娘忽然扯起了他的衣袖,撒娇似的,柔着声嘟哝了一句:“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我饿了。”
轻得像一只挠人的小猫,又故意似的,小手隔着衣袖,攥了攥他的手臂,软软地补了一句,“砚秋哥哥。”
砚秋,是他的字。
甜软又带了几分撒娇的钻入耳中,男人被她攥着的手都似是僵硬了片刻。
那姑娘听这般清甜的语气,又想起方才说的“并非一人”,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望了眼那姑娘,心中又是嫉妒又是不忍就这么离去。
小姑娘眼神依旧不依不挠地,眼巴巴地望着他,可爱又惹人怜惜。
“饿了?”男人别有深意地望了她眼。
小人儿弱弱地“唔”了声。
男人顿了片刻,轻笑了声,看也没看那姑娘一眼,只道了句,“在下失陪。”说完,拖着身边小姑娘的衣袖便走了。
沿着河走了没几步,顾之瑶却倏地,毫不留情地将袖子从他的手中脱了出来。
站在原地,一派天真地仰起头,无畏地道:“李公子这是想带我去哪里呀?”
回身,对上小姑娘有些得逞的小眼神,男人轻笑,慢悠悠地说了句:“哦。原来不是饿了啊。”
“所以,顾姑娘方才为何要挡了我的桃花呢?”
这语气,听着还有些遗憾。
小姑娘哼了声,“我这叫礼、尚、往、来。李公子不也挡了我的桃花,我这都是跟您学的。”
“而且,公子若是喜欢,大可以回去找她呀。反正姑娘也没走远,说不定会恋恋不舍地,还在花灯下等着公子呢。”小姑娘毫不顾忌地倚着河边的栏杆,边说着,边小脸转向了一旁吹风。
“顾之瑶。”
名字却忽然被唤了一声,顾之瑶莫名一滞。
直到感觉到男人的气息靠近了过来。
顾之瑶浑身一凉。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要那啥吧,还有人路过呢,名鹰还在呢,不会吧。
转过了小脸,男人果然站在了她身边,双手忽然撑到了她两边。
顾之瑶吓得往后一缩。眼睛眨了眨,立刻看向了一旁的名鹰,名鹰赶紧身子转向后面,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顾之瑶倒吸了一口气,小手都不由地缩紧了些。
“方才叫我什么?”男人抬着潋滟的眸,幽深的瞳仁俯视着被他圈禁起来的小人儿。
龙檀香靠得极近,顾之瑶眨眨眼,倒吸一口凉气。
“殿下这里很多人,你这样,不太好吧。”
男人并不理会:“谁教你的?”
顾之瑶扭过脸,心虚道:“我听别人这样喊的…”
头上低低笑了一声:“别人有叫哥哥?”
顾之瑶:“…”
“再叫一遍。”
这么不要脸的要求,“不叫。 ”顾之瑶想也不想就拒绝。方才喊那一声,已经把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调动起来了。
受不住他这样,眸光不停地闪烁着。忽然,又看到了救星似的,顾之瑶惊喜地指了指他身后:“方才那姑娘,她又路过了,李公子你快去找她吧。”
男人半回过眸,面前的小人,便从他的手边一溜出去了。
自以为聪明而躲过一劫的顾之瑶,深呼吸了好几口,刚才也太危险了。
她发现,在武力、地位都完全不对等的条件下,李承郾可以做的事,她就是不能做。
比如,他可以赶走自己的桃花,自己却不能惹他的。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她有些气不过,只能去欺负李承郾身边的人。
走到名鹰面前怒道:“名鹰,你刚才没有看到我的眼神么?”求救的眼神!
名鹰抖了抖,看到了,可是,他能怎样啊?就算是顾统领来了,怕是都不能怎样。
当然,也不会怎样。
但他还是配合地,对顾之瑶做出了歉疚的样子。
生性会撩人似的小猫,勾完了人,就这么从他眼前跑了。
该说是她狡猾呢,还是自己不禁撩呢。
男人撑着手,望着河面勾了勾唇,也回身,跟在了她身后。
夜渐深,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一路上,小姑娘识趣似的,走在名鹰身边,抿着嘴也没再说话。
回到客栈的时候,各间客房大抵也都熄了烛火,楼上房间几乎一片漆黑。只有院子里的灯,还高高地悬挂着,和月色相互映照着。
男人亦是一路无言。
名鹰同二人行礼后,便先进了房。
被点起来的火,到现在都没能熄下去,终于在她也要进房间的时候,男人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抵到昏暗的走廊横栏上。
他握着她的一边手腕,抵着栏杆,再没让她有跑的机会。
“顾之瑶。”又一次唤了她的名字,“不打算熄熄火么?”
声音极低,极压抑又克制地喘息着。看着她那双似是有些害怕的眼眸,犹豫良久,终于,还是缓缓要靠近。
一根柔若无骨的纤指却抵在了他的唇边。
“殿下不可以。”
小姑娘身子往后倾着,一双含了水似的杏眸,乖巧、却又含着坚定地看着他。
一句话落地,男人敛了敛眸,身体里的火气似是降了些,可顾之瑶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些急重的心跳声。
男人就着这个姿势低下头,喉结滚动了下,像是在努力克制地隐忍着。
顾之瑶看着他这般模样,到底有些不忍。
男人感受到了一双小手扶在自己的肩膀上,片刻,小姑娘抿了抿唇,偏过头,在他的侧脸上轻轻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一触即离。
“这样可以了吗?”
小姑娘抿着唇,声音极轻细地询问了句。
触碰的一瞬间,男人心脏似是都骤停了片刻,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倏然松开了些。小姑娘再一次趁机,从他手边逃了出去,进屋将门关上。
第二日一早,李承郾便又先回到了军营。
顾之瑶起床时,客栈里认识的便只剩下名鹰了。
名鹰道:“公子说,让在下今日先送姑娘到卫府上,以免姑娘一人在客栈中无聊。”
从昨晚就可看出,将她这般性子的小姑娘关在客栈里,怕是要闷出病来。
一提到那个人,顾之瑶莫名想起了昨晚。自己好像,确实是过分了些。年轻气盛的男子,血气方刚,哪里经得起太多的撩拨啊。
可…可谁让他先招惹自己的。
心里还是默念了句对不起,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到底不太道德。
好在今日他不回客栈,两个人都可以缓缓。
顾之瑶舒了一口气,对名鹰道:“那就有劳名鹰送我到卫府啦!”
名鹰淡笑:“在下职责所在。”
今日要去卫家,有祖母,有大舅舅、二舅舅等好多舅舅,都是长辈,顾之瑶自然不能再一身男装了。
她今日梳的,是一个娇俏的飞天髻,配了一支红色的垂珠步摇,轻轻坠着,细增活泼。身穿的则是一件淡黄色鎏金锦缎裙,腰间一根白色的细叶腰带束住,裙摆上绣了两朵流光飘逸的海棠花,乖巧又不失端庄。
最适合见长辈了。
下了马车,她便挥挥手同名鹰道别:“明天见哦!”
名鹰微笑点头,策马离去。
顾之瑶提着裙子,方要进门,便看到另一辆马车也在卫府门前停了下来。
有些好奇,便多看了眼。
便见,车上下来的,是一个华服公子,头束玉冠,手中执着一把玉骨所制的羽扇。
定眸一看,这不是昨日香囊摊前的那位男子吗?
那男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衣着、容貌皆是显眼的姑娘,眼眸瞬即亮得不行,似是写满了惊喜。
忙不用下人扶便下了马车,行步过来:“见过姑娘。”
二人同时行了个同辈礼后,那男子先道:“昨夜方在街市上见了姑娘,还以为不过一面之缘。想不到竟如此之巧,今日又一次见面。”
说罢,他目光忍不住地,在换回了一身女子装扮的顾之瑶身上扫了一眼,眸底难掩的惊艳。
昨日一见便觉得难忘,不曾想,原身竟国色天香到如此地步。
似是意识到不妥,他又收回目光,找话问道:“姑娘,今日也是来找卫老爷的?”
顾之瑶淡笑,礼貌回应:“对,公子口中的卫老爷,就是我的舅舅。”
“那真是巧了。”那男子声色更是惊喜,倏而,又自我介绍道,“哦对了,在下乃扬州巡抚之子,沈瑞行。”
“我叫顾之瑶。”
“投我以桃木,报之以琼瑶。姑娘果真人如其名,貌比美玉更甚。”
顾之瑶礼貌地笑了笑。
于是,两人便这么一路往里走着。卫家是扬州最大的盐商,所经之交易几乎覆及全国,顾之瑶一进门,便不得不被那豪奢的江南大院惊叹了下。
和皇宫不同,和顾府不同,这里无论亭台小桥、湖草树木,还是潺潺流水、鱼戏青苔,都像是山水画中的般,更多的是清幽雅致、诗情画意的江南美感。
沈瑞行似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边谈话,边熟络地引着顾之瑶往里走。
想起了昨夜伴在顾之瑶身边的男人,容貌极俊、气质又矜贵不凡,沈瑞行顿了顿扇子,不由地问了句:
“此次,姑娘不是同兄长一同过来拜访的吗?怎么今日,只有姑娘一人过来。”
对于陌生人,顾之瑶还是有意收敛,便只礼貌道:“兄长有事。”
沈瑞行“噢”了声,顿了顿,又道:“那,昨夜那位公子呢?”问完,又似无意地叹道,“那位公子,看着便非一般人,与姑娘倒是郎才女貌。”
顾之瑶连忙否认:“沈公子不要乱说哦,那位公子只是兄长和我的朋友,今日当然不会来了。”
闻言,沈瑞行似是暗暗松了口气,收了收袖子。
又看了眼前方,忽而面带笑道:“姑娘,快到了。”
再转过了一处回廊之后,便见一大厅内,一位正容亢色的中年男人,正在座上饮着茶,手中一本账册,穿的衣服也可看出为上好的丝绸所制。
两人在面前站定,沈瑞行先道:“晚辈见过卫叔叔。”
听闻声音,中年男人未抬头,似是不耐地应了声:“你来了。”
又望厅外瞧了一眼,却见一生得和卫氏有五分像的小姑娘,有些生怯地看着他。
像是想叫,又怕认错人了。
中年男子立刻面露惊喜,一脸慈笑地迎了上去:“瑶瑶!”
顾之瑶懵,眨眨眼:“舅舅?”
“诶!”中年男子喜得应了一声。
顾之瑶脑子糊涂了,真是舅舅。可她有大舅舅二舅舅好多舅舅,这是哪一位舅舅啊?
救命。
见她小脸有些懵,中年男子笑道:“几年不见,便认不得大舅舅啦?”
这孩子,上次来的时候便是管他叫成了老三,又总把老二叫成了他,惹得老二那爱急的性子差点将孩子给揍了,要不是怕被阿姐吼。
不过几年不见,看着倒是没以前那么顽皮胡闹了。
顾之瑶松了口气,赶紧点点头:“认得认得。我看到大舅舅,便觉得最是亲切了!”
话才说完,便听到身后鼻子出气“哼”的一声。
顾之瑶回头,小小的身子大大的颤抖。
这这又是哪位舅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