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渔村和晋禾的前尘往事
小东江和大东江分叉的地方有一个小渔村。
大东江历来鱼虾丰沛，渔村的渔民因此曾经过得相当富足，可惜在六年前的那一夜暴风雨之后，渔村开始没落了。
这六年间，鳌峰城成了热门旅游城市，发展迅速。可大东江在那场暴风雨后，再没有一条鱼。
渔民再厉害也不能凭空变出鱼来，所以渔村的渔民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础，日子一落千丈，所以这些世世代代的渔民们不得不另谋出路，其中大部分人逃离了渔村，到了鳌峰城打拼，有的人还算过得不错，比如王大山。
但有的人固守着祖宗的基业没有离开渔村，比如李老头，他除了打鱼一无所长，连到工地搬砖都被嫌弃手脚慢，索性最后就靠捡破烂度过余生了。
晋禾也没有离开渔村，因为他要等父母回家。
六年前他只有九岁，那场暴风雨之后，星夜打鱼的父母再也没能回来，连尸体都没见到，于是他一夜间就变成了孤儿。
那天村里和他一样成为孤儿的小孩有十个，他们大部分都被亲戚接走，而他却没有亲戚，可想要领养他的人也不少，因为他的确是个很可爱也很懂事的小男孩。
而王大山出于对他未来的考虑，竭力想要送他到鳌峰城里的福利院。
可谁都没想到，他却在隔壁李老头家门外跪了一夜，然后被那个终身没有结婚的老头给收养了，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没有人知道晋禾只是不想离开家里三间破瓦房，害怕突然有一天爸爸妈妈回家了，却找不到他。
被邻居李老头收养又不用离开自己的家，这就是他最佳的选择，所以当王大山硬要拉着他去福利院的时候，被他给狠狠咬了一口。
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不相信爸妈已经死了。
他还是住在自己家，自己做饭给自己吃，然后和李老头捡破烂来赚一点微薄的收入。虽然这不体面，还老被同学嘲笑，但这五年的学杂费就全赖着这份营生了。
而且渔村其他留守的村民，虽然也都不富裕，但要是谁家里做点肉什么的也会送一点给他，因为后来大家都看清楚了，李老头只是名义上收养了他，并没有担负任何养育的职责！
乡亲们都同情他的遭遇，那些已经进城的村民在回村祭祖或办事的时候，有的也会给他带一两件衣服或者鞋子，就这样他吃着百家饭，辛勤地捡垃圾，总算熬过了这困难的六年。
但磨难从来都不曾停止折磨他。
在回家的路上，他难得地和老李头争论了起来，因为这涉及到他去哪所高中读书的问题。
中考他考的很好，已经达上鳌峰中学的分数线，这令晋禾高兴了好一阵子，因为很久之前挂在父亲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儿子这么聪明，以后一定能上鳌峰中学”。
虽然那时候鳌峰中学并没有如今这样风光，可也是鳌峰城里最好的学校，所以上鳌峰中学就是爸爸对他的期待。
如今他好不容易考上，马上就要实现爸爸的期待了，却被高昂的学费给挡住了。
鳌峰中学身价倍增，学费自然也水涨船高，每年一万块的学费几乎要让他绝望，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找老李头借钱！
“去文鼎中学！”李老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每次借钱的时候李老头都只有这一句。
因为文鼎中学不仅答应提供全额奖学金，还给每月五百块的生活补助。
“傻子才不选文鼎！”无论晋禾怎么说他就是不肯松口。
“不行，我爸说我一定要去鳌中。”他罕见地和老李头顶起嘴，就算刚才被李老头打成那样他都没说半个字，但这件事他必须争。
“别跟我提那死鬼！他能给你交学费吗？一年一万块，你去抢钱吗？”老头语气恶劣地抱怨起来。
“死鬼”两字再一次沉重地敲击在他的心头，他沉默了，觉得和李老头争论没什么意义。
他要另谋出路，他在渔村码头上的瞭望塔上下定了决心。
鳌峰城的人喜欢登临敬亭山向南边俯瞰，那时鳌峰城、大东江、小东江和一望无际的丘陵组成一幅令人迷醉的山水画，让人怎么都看不够，这也是外地游客来打卡的第一件事。
可晋禾认为鳌峰城更美的视角在渔村的瞭望塔上。坐在塔上，视线能与鳌峰城最高的邮政大楼平齐，所以自然也可以俯瞰全城，最妙的是从这个角度看的话，鳌峰城就像一只悠悠下山的大乌龟。
每次看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磅礴气势，令他心头悸动。
他告诉了许多人这个秘密，可惜除了村里的小花，就再没有人相信过他。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西边的太阳渐渐西落，昏黄的夕阳映射在平静的江面上透露出妖艳的红色。
远处是鳌峰城的万家灯火，那灯火下有热喷喷的晚饭，有欢乐的嬉笑，或者还有被父母教训的小孩的哭声。。。他这样想着。
他双手抹了一把脸，湿了吗？
他又回头望向近在咫尺的敬亭山，还有深黑一片的云梦川，若隐若现压迫着他，可他很快将不得不靠近它。
港口边散落着十七八艘废弃的小渔船，大东江一如既往地沉静。以前它沉默地赐福给渔民，如今又沉默的如同死水，可为什么偏偏要在六年前狂暴一次呢？
那么多人再也没能回家，包括他的爸爸和妈妈。
所以他恨啊！
“不，他们没有死，一定没有死。”他紧咬牙关，翻身就跳到了地上。
“毛毛哥，毛毛哥！”
突然后面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只见一个十来岁、穿着碎花小长裙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不是小花又是谁。
看到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可见的弧度，也快步走了去过。
“毛毛哥，妈妈今天做了红烧肉，让我喊你去吃呢！”
小姑娘红扑扑的一张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眼睛忽闪忽闪的。她个儿不高，白白净净的小圆脸，两个短短的小辫，扎着绿色的玻璃丝线；乌黑漆亮的眼睛和那纤巧的嘴角，含着天真的微笑。
说完她又歪过头看向晋禾身后的瞭望台，一脸崇拜地说道：“哥哥好厉害，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都没事。”
她显然是看到晋禾从上面跳下来的一幕，这瞭望台少说也有十二三米高，在没有保护措施下，正常人谁敢跳下来？
晋禾心中暗自后悔刚才的鲁莽和大意，还好只是被小花这个小丫头看到，这要是被别的人看到了，还不把他当怪物？
他走上前，手掌在女孩子的头顶上揉搓了几下，宠溺的说道：“哥哥厉害吧？不过不要告诉别人哦。”
小女孩亲昵地用头顶蹭着他的手掌，然后又嘟着嘴巴整理被弄乱的小辫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我知道，妈妈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隐藏锋芒，所以你以后也要小心，不要跟别人炫耀自己的厉害。”
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竟然开始数落和说教人了。
晋禾心想，“得，人家比自己还明白着呢。”
他牵起小花冰凉的小手，快速地朝家走去，完全没注意到小花脸上的红晕都跑到耳根上去了。
渔村的名字就叫渔村，或者干脆说它就没有过名字。
渔村原本有百来户人家的，到了今天已经不足三十户，所以村里到处都是一米多高的蒿草，风吹起来沙沙直响。村里许多房子已经废弃，甚至已经开裂和倾斜，院墙都被蒿草掩埋了大半，诉说着破败和腐朽。
那些窗户和大门都脱落的房子，更像张着大嘴要吃人的怪物。
小花家住在村子最西边，去她家要穿过整个渔村，而村里也只剩下这一条羊肠小道，而且两旁一米多高的蒿草还在拼着命要侵占。
草丛在微风下沙沙直响，但也说不定那是什么动物在里面弄出的声响，总之如果一个正常人走在这里，都会心里瘆得慌吧。
不过晋禾和小花自小就生活在这里，熟悉渔村的一草一木，所以早已经适应了这半荒废的村庄，走这样的路也只是家常便饭。
两人很快冲进了一个十分整洁的小院里，一条小土狗从屋子里跑出来直接扑在晋禾的身上，不停地在他脸上舔啊舔的，让他狼狈地躲闪起来。
“小花，和你毛毛哥先去洗手，然后来吃饭。”
屋子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那是小花的母亲，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也是失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
两人草草洗过手就迫不及待跑进堂屋，饭桌上已经摆了四个菜碟，还有一大碗的白米饭，都冒着热气，让他俩忍不住吞起口水。
“吃吧。”
小花的妈妈笑着说道。
这是个气质温婉如大家闺秀的女人，晋禾总觉得这样高贵的女人不应该在渔村的。她的气质比学校的女校长还高贵，而且比女校长更可亲，对晋禾更是比所有人都要好。
她递了筷子给他，然后三个人就开始沉默地吃饭，因为这是她的规矩，食不语。
一顿饭在两个小孩的狼吞虎咽下快速地结束了。
晋禾是因为饿，而小花是因为想要快点吃完去和毛毛哥玩。
等她妈妈拿走了碗筷，小花就像是被打开了封印，开始叽叽喳喳不停地对晋禾说起这几天发生的趣事，晋禾也是好奇，这个小丫头的嘴巴像是有魔力一样，能够一秒不歇地连续给你唠三小时。
不过他也很耐心，会很认真听她说的事，还会时不时给她点评几句，比如这件事做的对不对，应该怎么做另外一件事。
他把小花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所以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毛毛哥，你知道吗？”突然小花一改刚才雀跃的神色，眼神随即黯淡下来，低声说道：“大壮哥的爸爸死了。”
“啊？怎么死的？”
晋禾闻言吃了一惊，大壮的父亲可是村里最强壮的汉子，怎么会说死就死了。
“听说是在山上被什么动物给咬死了。”她小声说道。
他顿时心中了然，因为大壮爸爸干的活计是一件收入很高但风险很大的事。